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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节

      外面不停有官员求见,寺内又完全找不到救治太子的方法,皇帝心烦气躁便只能打骂另一个在眼前的儿子。
    作为太子的亲弟弟、也是现在除了太子以外最年长的皇子,萧纲这段时间被骂得安静如鸡,往日里最得宠的幼子现在整一个受气包,连祝英台看着都觉得可怜。
    现在皇帝也不知故意还是有意,特意让他去传召东宫官员,再联想到太子现在这幅样子,也不由得多想。
    有些人甚至想起太子刚刚清醒时,对三皇子说出的那句“我把剑给了你”的话 ,这明摆着就是“托孤”啊!
    萧纲几乎发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去找人,东宫官员大部分是“兼任”的,本身在朝中有着各自的官职,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大部分东宫官员都在内城各衙门理事,在萧纲的努力下,除了几个在外没有通知到的没来,其余东宫官员在一个时辰之内,满满当当挤满了整个屋子。
    屋子里的太医和道人们看着这架势,很善解人意地都出去了,把位置让给了这些应召而来的官员。
    梁山伯和祝英台因为随时要为太子渡气,并没有被允许离开,只能无奈地经历着这足以改变梁国大局的一幕。
    东宫很多官员之前并没有被允许入同泰寺探望太子,他们只知道太子生了重病,却不知道太子“病”成这样。
    很多甚至是从太子自请出家以后就没见过这位旧主了。
    毕竟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君臣,很多人一进屋子看到太子那样子就失声痛哭,还有些失态的,差点就当场昏厥了过去,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
    相比较之下,刚刚长成的萧纲在他们心中的威望,远远还及不上这位已经登临储位三十年的太子。
    一片痛哭悲号声中,萧衍忍住了鼻中的酸涩,沙哑着声音开了口。
    “太子他几天前出了事,这些天朕一直守在同泰寺……”
    这话意头就不太好,霎时间,哭声更剧。
    好几个老臣根本不肯相信,在太子的榻前连声质问为何会如此。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子,太子他……”
    皇帝咬着牙,连吸了好几口气,才从嘴里挤出那几个字,“他不大好了。”
    有了开头,后面的话就容易了许多。
    “这几天,我们用过了各种法子,都不能让太子好过来。他现在已经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身体四肢都无法动弹,甚至连舌头都没办法活动,连醒都醒不过来。”
    从太子出事的那一天起,萧衍就一直留在同泰寺,亲眼见到儿子的病情一步步恶化,犹如被凌迟。
    他哽咽着说:“太子中了恶僧的蛇毒,这异毒来自遥远的身毒,根本无药可医。陶真人说,太子现在因为蛇毒身体四肢失去知觉,反倒感受不到痛苦,只是因为太过虚弱而陷入昏迷而已,可是如果再拖上两天,身体脏腑也受到毒害,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他会被肝肠寸断的剧痛痛得清醒过来,此后便再不能入睡,心脏会反复地骤停,身体的每处经脉都会无时无刻地抽搐疼痛,到最后,他会意识清醒的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怎么一点点溃烂、衰竭,直至痛死。”
    这样恶毒的毒素,光是听着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更别说亲身经历。
    “召诸位来,一是为了做个见证,二是你们君臣一场,让你们见上一面,也算全了君臣之义。”
    萧衍每个字都说的极为艰难,他看着哭成一团的臣子们,胸中只觉得一阵麻木,好似经过这么多天的折磨,他的精力也涸竭了。
    他做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位皇帝,自然是希望身为储君的儿子能好的,可现在当世几乎所有的名医高人都齐聚一堂,却没人能给出一个救活他的方法。
    唯有陶弘景出于和皇帝的私交,无惧皇帝的愤怒,将太子之后可能面临的危险说了出来,让他做一个抉择。
    可这抉择如此痛苦,已经到了萧衍无法接受的地步。
    所以陶弘景给了萧衍另一个选择,一个可以让他安心、后半生不必陷入悔恨和内疚之中的选择。
    就在萧衍说话间,陶弘景已经对太子施了针,又从头顶百会穴汇入了一缕真气、推宫活血。
    如此这般施为后,神乎其技一般,昏迷几日怎么也无法清醒的太子,竟幽幽转醒了。
    见到太子睁开了眼,东宫的官员们前赴后继地涌向他的床前,去触摸他干瘦的身体、去抓他枯皱冰冷的双手,扑在他的床前嚎啕痛哭。
    然而已经失明的太子什么都看不见,也感受不到那些赤诚的温度,他所听见的,只有耳边此起彼伏的嘈杂哭闹之声。
    “我是快死了吗?”
    浑浑噩噩间,萧统想着,想要说话却开不了口。
    “还是我已经死了?”
    “都别哭了!”
    萧衍一声怒吼,屋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些许实在忍受不了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
    陶弘景的手掌就没离开过太子的头顶,他抬头看了皇帝,示意他现在可以对太子明说了。
    于是萧衍哽咽着,带着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将刚才和东宫臣子们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当说到儿子将会肠穿肚烂时,萧衍终于忍受不住,痛哭出声。
    萧统的意识其实还停留在几天之前,这么多日的折磨,对他来说就是沉睡了好几天,现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却让他的思维格外的清醒。
    这是一种十分玄妙的境界,他甚至似乎能隐隐感受到身边围着哪些人,这些人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他面前的父皇是如何的痛苦悲伤,而他的弟弟又是如何的恐惧凄惶。
    所有人的情绪纷扰而来,让萧统目光更加涣散。
    “太子殿下,守住灵台清明,你现在情况太差,不要耗费心力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去。”
    这时,陶弘景的手掌加重了按抚,轻声提醒。
    “你只安心听陛下的话便是。”
    萧统心中叹了口气,又提起精神继续听父亲的话。
    “……所以,大郎,你给父亲一个话,你是想活,还是就这么,这么……”
    萧衍颤抖着。
    “你要是想活,我们就继续这么维持着,咱们再想办法,父皇再给你去找隐居的高人,或者去身毒给你找能解毒的人……”
    “你要是不想再痛苦了,父皇,父皇便让陶真人送你一程,陶真人有仙家法门,会让你毫无痛苦,就好似睡了一觉……”
    东宫的官员们没想到皇帝召他们来是为了这个,当即倒吸凉气的,大声叫着“不”的,还有激动到差点跳起来想要掐死陶弘景这个“妖道”的。
    萧统的眼珠子转了转,转向了父亲的方向。
    “你听得到是不是?听得到,就眨眨眼。”
    萧衍握住儿子的手。
    萧统用力眨了眨眼。
    “那,那你想活,就眨一下。”
    萧衍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似乎在从中汲取勇气。
    “你要是受不住……”
    他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
    “就眨两下罢!”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睛死死看着太子萧统的脸,就像是即将问斩的犯人们,在等候着最后的时刻。
    于是所有人看到,太子萧统眼睛暂时停止了眨动,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而后……
    使劲地眨了两下。
    眨了两下后,又怕别人以为是意外,过了一会儿,又保持同样的频率,眨了两眨。
    “维摩……!”
    萧衍扑倒在儿子的身上。
    “不,不!”
    原本跪在床前的萧纲突然从怀中掏出了太子的印鉴,使劲塞进了兄长另一只手中,用双手将其紧紧包裹。
    “阿兄,你别死,我不要你的印鉴了,我也不要你的剑,我只要你好起来……”
    他痛哭流涕地哭号着。
    “活着才有希望啊阿兄!”
    听到弟弟的哭喊,萧统将眼珠子转向弟弟的方向,流出一泓热泪。
    可眼皮,却又是眨了两下。
    第496章 风云变幻
    陶弘景下山, 并没有拯救太子的性命, 却拯救了太子的痛苦。
    在太子开始出现第一次剧烈疼痛整个人开始抽搐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萧衍安排人将太子搬回了太子府, 不至于客死寺,又让太子的妻妾、儿女见了他最后一面,便独自守着儿子,请陶弘景“送”了他一程。
    陶弘景用金针封闭了他的知觉, 中止了他的呼吸, 走时并没有痛苦, 安详的犹如睡着了。
    看到儿子第一次剧毒发作痛苦时, 萧衍甚至庆幸自己提早请陶弘景下了山。
    他不知道自己是更难接受儿子的死亡,还是更难接受儿子充满痛苦的死亡。
    更难以想象陶弘景如果没出山,他一直目睹着自己儿子满目狰狞便溺失禁的死亡过程后, 会不会对整个世界充满怨怼, 以至于大开杀戒丧事本性。
    因为太子走的还算平静, 才没有让萧衍一下子垮下来, 还能强撑着处理善后之事, 解决梁国因为储君突然去世引起的各方面动荡。
    太子萧统之前出了家,但皇帝并没有夺取他的储君之位, 也没有收回他的太子之印, 所以没有人都知道皇帝只是和太子怄气。
    正因为太子之前太“乖”了, 这么偶尔的“叛逆”了一下, 竟没有人因此担忧, 就连皇帝自己都权当儿子在寺里散心, 并没有特别的关心他的生理和心理的状况,只是派人保护着他的安全。
    如今太子一出事,不禁国内震惊,怕是等魏国那边得到了消息,都要产生不少的动荡。
    为了保护太子的名声,也为了维护佛门的名誉,加之萧衍不想让外人觉得太子的死是有人蓄意伤害,太子被毒死的消息就这么被瞒了下来。
    如今官方的说法是太子回府后在府内泛舟出了事,后来伤口突发感染医治不力,得了急症而死。
    可惜东宫官员人数不少,虽然这理由能让普通百姓相信,却无法瞒得住消息灵通之人。
    皇帝的怒火也并不会因为这“官方”的说法而平息,原本深受圣恩的同泰寺几乎被清洗了一遍,寺里所有的胡僧都被驱逐的驱逐,流放的流放,寺中上至主持,下至各堂主事,都被内监狱带走了,马文才不在,皇帝便下令内尉协助梁山伯继续探查太子中毒的真相。
    虽然诸多线索都指出太子可能是枉死的,可作为一名父亲,萧衍内心还是充满怀疑,只觉得哪怕有一丝太子是被陷害的可能,都要找出幕后的真凶。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京中风声鹤唳,无论是最顶尖的士族门第还是普通的京中官员都低调了起来,往日里那些对佛教最虔诚的达官贵族也不敢再去礼佛,甚至连家中的佛堂佛龛都撤掉了,就怕和同泰寺扯上什么关系。
    萧统死后,在朝中众臣的商议下,定下了“昭明”的谥号。
    “昭明”是上古的炎神,传说中商汤的祖先,而圣闻周达曰“昭”,容仪恭美曰“昭”,照临四方曰“明”、思虑果远曰“明”、任贤致远曰“明”,这两个谥字都是最上上的谥号,满朝定下“昭明”为萧统的谥号却无人反对,可见对太子的礼敬和惋惜。
    鉴于太子的子嗣还未成年,长子萧欢才八岁,太子妃忧伤过度无法主事,整个丧礼的过程全部是三皇子萧纲代为礼客、祭祀、守灵,亲自打理太子府的府内府外事宜,甚至连各方官员往来应对都是萧纲代为权宜。
    皇帝对此并没有阻止,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这种态度给了不少人一种皇帝也默认的暗示,于是一时间三皇子的门庭车马不绝,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萧纲将要接替太子之位的猜测在私下里传播着,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各个地方上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