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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节

      她沦落至此,起先是有些嫌恶那孩子的,但后头想到可借着这孩子活命,亦且真正生下后母性使然,也便有了感情,如今竟是满心惦念。她打探几回均是无果,后头就又壮着胆子要求面圣。
    可她终究是没能见到皇帝。桓澈其时正在文华殿,顺道将她宣到了文华殿,警告她安分一些,若是再生事端,不论如何都要办了她。
    沈碧音不知自己回去之后又要在乾西五所困到何时,但她眼下也顾不上挑地方,她只想抱回她的孩子。
    “那个男婴如今暂留太医院,不可能让你抱回去养着。”桓澈冷淡道。
    沈碧音听见这话几乎晕过去。她还以为她的孩子被后宫里哪个娘娘养着,原来竟是在太医院里待着!太医院里一群大男人,怕是连孩子都不会抱,她那孩子原本就是早产儿,再照料不周,非夭了不可!
    沈碧音不肯罢休,再三要求前去照顾孩子。但她还没说上几句,就被桓澈身边的内侍架住。
    内侍要将她拖出去时,她听见有内官在外通传说陛下驾到,突然高呼道:“殿下莫非因着自家无子,就格外仇视别家子嗣?殿下若是不想让皇室主支香火断在太子妃手里,就作速纳几个侧室,不然将来怕是当真要在侄儿里面挑一个记在自己名下。殿下难道愿意给旁人养儿子?”
    她声音尖细,刻意拔高之下,更是刺耳。
    她这几日在乾西五所认识了一个叫夏娘的粗使宫人,闲谈之间得知她原是东宫的女官,后头硬生生被太子妃送到宫正司吃了一番苦头,险些没死在里面,后来便被打发到乾西五所做些粗使活计。
    夏娘那日语带讥嘲,说起太子妃无子之事,感慨皇帝如今最挂心的怕就是太子的子嗣之事,若是哪个能令太子纳妾,皇帝一定会对之另眼相待。
    沈碧音觉得太子这几年饱尝无子之苦,未曾主动提出纳妾之事,怕只是缺个台阶。
    那不如她今日就激他一激,给个台阶让他下来,正好皇帝过来,说不得这事就成了。这事成了,她也算是有功。
    顾云容就立在桓澈身侧给他研墨,听了这番话很有些尴尬。她不知沈碧音为何忽然攻讦她,明明沈碧音是来要孩子的。
    她想到自己目下的处境,又思及她此前为着怀孕所做的一应努力,心下难免黯然。
    桓澈察觉到她的异常,牢牢握住她的手,正要着人将胡言乱语的沈碧音拖出去打一顿板子,却见父亲已至,只好先行起身行礼。
    贞元帝扫了眼一同过来施礼的顾云容,又转向儿子:“那沈氏虽是出言不逊,但择纳侧室确实是当务之急。朕纵了你这么久,你也该知足了,毕竟子嗣为重。即便立了次妃,也不会越过你媳妇去,你在担心什么?”
    贞元帝转首看向顾云容,正想问问她对册立次妃之事可是存有异议,忽见她身子摇晃一下,倏然软倒下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桓澈应变极快,一把接住顾云容,稳稳抱起。
    他扫视左右,神容凛凛,吩咐内侍速去传太医。
    顾云容晕得太巧,贞元帝都觉着蹊跷,但他太了解儿子的脾气,便也暂且打住话茬,没有做无谓之争。
    横竖也不差这一时半霎,顾云容总不能一直晕着。
    他今日过来,是要查验儿子的功课并询问这几日经筵日讲的状况,因此眼下并不打算回去,只命人端来茶果,坐着等太医的诊查。
    他倒要看看,顾云容此番昏厥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桓澈始终在旁守着。待太医入内,他趁着太医切脉的空当,唤来内侍,冷声下命,将沈碧音拖出去杖责五十。
    沈碧音一千个一万个不服。顾云容又不是她气晕过去的,她显然不过是无话可说之下装模作样,装晕了事,太子凭甚罚她?
    但前来施刑的内侍并不跟她多言一字,拎鸡崽儿一样将她提起来,不由分说按到了春凳上,并周到地拿块破布堵住了她的嘴。
    沈碧音起先还含混不清地“呜呜”几声,后头已被打得浑身战栗,面白如纸,一丝声息也发不出。
    但她一双眼睛仍是死死盯着临时安置顾云容的便殿。
    她倒要看看,顾云容在太医面前还怎么装!
    她已被打个半死,却仍撑着一口气,誓要看看皇帝如何处置佯厥的顾云容。
    不多时,她隐隐听见殿内传来一阵山呼千岁与万岁的动静,其间似还夹杂着皇帝的朗笑。
    她艰难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一个个眉开眼笑跟从圣驾打殿内出来的内侍宫人。
    她脑子僵住,一时无法思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顾云容有了身子不成?随即想想又觉荒谬,哪有说有就有的?
    顾云容再度醒来时,头脑混沌俄顷,才恍然发现,她正躺在一张架子床上。
    她睁眼对着紫绡流云帐顶愣怔,隐约听见桓澈的声音自外间传来,跟着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声轻之又轻,不细听根本无法察觉。她转头望去,正撞入一双幽深邃宇。
    她与他目光相碰的瞬间,觉出他目光中漾出一抹惊喜。他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她可还有甚不适。
    顾云容看他面容紧绷,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他的手,哭丧着脸问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不然为何会忽然昏厥。
    桓澈一顿,笑说让她莫胡想。
    顾云容闻言越发提心在口,紧张道:“你实话与我说便是,我挺得住……”
    “那我说了,你不要激动过甚。”
    顾云容与桓澈手掌相贴的手心已被细汗濡湿。面上却是强自镇定,郑重点头。
    桓澈凑到她耳畔,轻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他侧过头,见她呆愣愣的,他与她说话她也无甚反应,低笑一声:“吓傻了?我听人道一孕傻三年,现在就傻了,往后可怎么好?”
    顾云容抓住桓澈的手臂,一双明眸睁得溜圆:“不是哄我的?”
    “我哄你作甚,”桓澈与她额头相抵,“我哪有胆子哄你,我还想多活几年。”
    顾云容捏起拳头在他背后轻打一下,又遽然百感交集,引身舒臂拥他,哽声哭起来。
    桓澈不住柔声安抚。
    他从前以为自己在母亲过世后心底很难再柔软起来,但后来他却一再在怀里这个姑娘身上倾注柔情,这约莫就是所谓冥冥中自有天定。
    桓澈将顾云容送回东宫后,转去寻贞元帝。
    贞元帝方才摆驾回宫之前,交代他将顾云容料理妥当之后,过来见他。
    贞元帝听见小儿子给他行礼问安,抬头打量他几眼,笑道:“果真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打小老成,心中有十分喜怒,面上也不定能露出一二分。似眼下这红光满面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贞元帝又谐谑儿子几句,话锋一转:“关于沈碧音产子之事,你如何看?”
    桓澈道:“儿子依旧觉着那孩子很可能不是梁王的。”
    贞元帝慢慢屈指轻叩桌面。
    当时沈碧音声称有孕时,他就听太医说了梁王被猫咬了要害之事。但太医也不能十足十笃定梁王就绝对治不好,何况梁王身边应当有倭国间者,间者惯习旁门左道,以秘方治好梁王也并非全无可能,毕竟那猫咬得不狠,梁王的命根子并未断裂。
    故而他如今也拿不准梁王的状况,这便未在先前给梁王的信里透露自己已知猫咬一段,是谨慎,也是试探。
    良久,贞元帝道:“此事暂按下不提,你先想好如何用好倭王那把刀。”
    桓澈敛眸。
    他父皇这态度已经十分明显,沈碧音那孩子究竟是否梁王骨肉,根本不重要,横竖原本也没打算让那孩子活下来。
    他父亲应是一早就知道了梁王雇凶杀他之事,只是半分不露而已。大抵自他父皇知梁王有弑父之心起,他父亲就动了对梁王削株掘根的念头。
    那孩子若是梁王的,且是活不了。
    在江山社稷与自家安危面前,一个逆王所出的孙儿根本微不足道。
    贞元帝瞥一眼儿子的神色,知他已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时倒不免扪心自问。
    如若换作七哥儿意欲弑父谋逆,他会否仍旧这样不留情面?
    世事无设若,但他总是觉着,兴许他面对七哥儿时,心肠不会那样冷硬。
    宫中消息传得快,一夕之间,太子妃有孕之事不胫而走。
    因伤未愈始终无法下地走动的沈碧音听说此事,只觉迎头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恨得咬牙切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顾云容怎就说有就有了?
    然而她即刻又想到,顾云容这一胎还不晓得是男是女,若是女儿,仍是白搭。
    纵是男孩,能否平安生下来也是未知,女人生孩子可是平生一大关,她先前生子时,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样想着,沈碧音心里总算好受一些。
    沈碧梧做活回来,瞧见只管趴着不动的堂妹,嘲弄道:“我后头听说了你在太子面前的一番壮观,我也是对你钦佩之至,真是上赶着找死,太子是何等脾性,对太子妃又是怎样的态度,你莫非不知?你死不要紧,不要带累我。回头太子若是迁怒到我头上,下了阴曹我也不会饶过你!”
    沈碧梧见堂妹不痛不痒,一把揪起她:“你不会认为自己生了个孩子就能安享富贵了吧?我告诉你,无论那孩子是不是梁王的种,你跟你那孩子都活不成。陛下眼下不办你,不过是因着留你有用,等你没了用处,该怎么死还怎么死!”
    沈碧音从前虽嫉恨堂姐,但心里知道堂姐的脑子比她好使,尤其在攸系朝政时局的大事上面。
    她听罢遍体生寒,却又特特驳道:“什么叫不管是不是梁王的种,那就是……”
    沈碧梧盯着她:“妹妹怕是不知,你打小撒谎时就爱左右顾盼,看来而今仍是改不掉这毛病。”
    沈碧音浑身一抖。
    淮王自打那日跟桓澈不欢而散后,就鲜少入宫。即便入宫,也是尽量避免与桓澈见面。
    兄弟两个的疏淡,连贞元帝都觉察了出来。贞元帝还专程将二人宣至御前,询问根由,意欲为二人调停,但问了半晌,二人均是闷声不吭。
    贞元帝无法,只好规劝几句作罢。
    约莫贞元帝打算等梁王之事了结后再令诸王各回封地,如今淮王与其余几王一样,仍住在京师的府邸。
    这日淮王又去了趟宫里,回府后,一径入了内书房,下命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搅。
    日晡时分,他身边大伴程达在外求见。淮王烦躁道不见,程达隔着门压低声音说有要事要禀。
    淮王将程达叫进来后,让他说完赶紧走。
    程达仔细掩好门,掏出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书筒递呈上去,请淮王过目。
    淮王打开一看,顿了顿,起身问他是何人送来的。
    程达摇头,道自家也不知,是门房那边送进来的,说是太子殿下给六殿下的,让六殿下千万亲启。
    淮王冷笑:“我那弟弟自打坐上皇储之位后,眼里怕就没有我这个六哥了,如今一心只想固位而已。什么狗屁兄弟情义!在权位面前,一文不值!”
    程达劝淮王消消气,又小心翼翼询问晚膳何时传。淮王冷冷道了句“不必备膳”,掣身而出。
    淮王又对着手中书信看了眼,确认是梁王的字迹无误。
    这封信根本就不是太子所书,而是出自梁王之手。
    信上提醒他,说桓澈此人最是虚伪,明面上跟他如手如足,但实际上对他也存着剪除之心,为着除尽诸王,说不得会栽赃构陷,扣个屎盆子在他头上,将他也一并办了。
    梁王再三强调,让他早日看清桓澈的嘴脸,又表示自己此番不过是被桓澈设计,这才铸成大错。
    末了,梁王委婉询问他可有与他合作的意向。
    淮王捏着信在王府内徘徊半日,神色忽坚,往书房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