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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他昨日说会将周兰茵送走,周兰茵竟然同意了吗?她能看出来,周兰茵是真心喜欢他的。
    就在若澄暗自出神的时候,碧云抱着雪球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沈如锦,她今日似刻意打扮了一番,戴一套兰花纹的银制头面,藕荷色的裳裙仿佛也是新裁的,衣襟上是缠枝莲的图案。
    她是二八少女,既脱了稚气,又不过分成熟,正是饱满欲摘的时候,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撩拨人心的香气。她很自然地坐到若澄的对面,四处张望了一番:“王府那么大,处处雕栏画栋,金碧辉煌。王爷怎么也不给你寻个好点的住处?”
    “这里清净,就我一个人住,也宽敞。姐姐要喝茶吗?我这里还有些茉莉香茶,是用姐姐教的法子做的。”若澄问道。
    沈如锦微微笑道:“那喝一杯吧。”
    若澄便让素云出去泡茶,自己低头将案上的文房四宝整理到旁边的双层木阁里头。沈如锦看了一眼那套笔墨纸砚,连小小的一方墨棒恐怕都得值十两银子,她平日都舍不得买。
    而且若澄拥有的那些珍珠的,宝石的头面,精贵的布料,若生长在沈家根本不可能拥有。连她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都曾是宫女,气质姿色压过别人家的丫鬟一等,很是给主子抬脸。
    这丫头幼时不幸地失去了一切,却也被幸运地寄予了一切。这都多亏了宸妃和晋王这对母子。
    雪球还是老样子,只是到了新环境认生,在屋子里溜了一圈,找了处有阳光的地方,懒懒地趴下来,眯着眼睛晒太阳。它毛色极好,油光发亮,身子吃得肥硕,团在那里当真如雪堆一般。
    “它每日都要吃五六头清蒸的小鱼,下锅前必须是活蹦乱跳的,死的便不吃。这东西当真是被你养得精贵极了。”沈如锦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澄有些不好意思:“它小时候体弱,不吃好些只怕养不活。大了嘴巴自然就刁了。家里都好吗?”
    “还是老样子,我一个人住,无趣多了。”沈如锦随口说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一座很大的园子,门口有人守着,那里是王爷的住处?是不是叫留园?”
    若澄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种怪异的感觉。莫非堂姐还惦记着以前说过的事情?她轻声道:“王爷的住处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沈如锦眼中隐有失望之色,又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带我在王府里四处走走吧?我这可是第一次来。”
    ……
    朱翊深起得很早。昨夜若澄回去以后,周兰茵便来见他,请求出府。朱翊深前世时就知道,这些女人对他的喜欢,在真正更有价值的条件之前,根本不值一提,因而也不觉得意外。
    他让周兰茵装病,等一个月后,再以让她回家养疾为由,将她送出府,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妾毕竟不是妻,不需要放妻书,只要跟宗人府说一声即可。虽然良家妾不得随意离弃,但身染恶疾这样的情况,也是各人的命数,宗人府不会太为难。
    本来昨日说好,若澄今早来给他换药,可朱翊深坐了会儿,却看到李怀恩提着药箱进来。李怀恩道:“王爷,实在不巧,姑娘的堂姐来了,正带着在王府四处看看。委屈您一下,让小的给您换药?”
    朱翊深没说什么,听到沈如锦,却想起前世的事情。
    前世他也一直未立王妃,后来从川陕平乱回来,将西南、西北的兵权牢牢握在手中,来找他联姻的人家才多了。他二十五岁时,立了苏见微为晋王妃,当时还有几个侧妃的人选。画像送到他书案上,因为沈如锦眉眼之间跟某人的相似,他便把画留下了。
    等画中的几个女子来见他的时候,其余的人都送了荷包,香囊,鞋袜之类的女红,只有沈如锦别出心裁地呈了一幅画,画的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他当时的境况倒有几分契合。他觉得这女子颇有些才气,虽然有待价而沽之嫌,但还是选了她。
    但他从不认为,苏见微和沈如锦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才来侍奉他的。她们不过是看重权势,看重他能给她们各自的家族所带来的好处。包括他后来围猎时受伤,重病卧床,她们病榻前殷勤,争的也是他身死之后的殊荣。所以他再看见这两个曾相伴多年的女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或许也是他本身对男女之事,就比较寡淡。后宫有封号的统共就那么几人,却无一能入他心中。他平日多宿在乾清宫,兢兢业业地批阅奏折。
    李怀恩换药的时候轻声说:“商帮那边来信了,海事还比较顺利,进账的钱都在江南的钱庄里头放着收利子,也按照您说的购买了一些产业。他们说若不是倭寇和海盗的侵扰,出了几回事,还能多孝敬您一些。”
    朱翊深知道在今后的十数年间,至少到他登基那年为止,侵扰沿海的倭寇和海盗始终都是大患。倭寇多是日本的武士,受各地大名的指使到沿海抢掠。起初在山东等地,后来逐步向更为富庶的东南沿海转移。海盗里头有倭寇也有汉人监守自盗,这些人熟悉海事,让朝廷的军队头疼不已。
    如今温嘉和徐邝各领兵在福建和广东抵御,但这只能解一时之急。
    “跟他们说,多孝敬温嘉一些。”朱翊深知道温嘉之后是进了五军都督府跟徐邝平起平坐的,这也是他一开始就有意巴结温嘉的原因。在前生的几件事被彻底更改,脱离他掌控之后,他出现过短暂的迷茫。可即使有些事更改,很多非人为能够改变的事件,比如天灾,比如海患,还是会发生。
    他上辈子在前路未卜的情况下,尚且能够熬过端和帝,胜过永明帝,今生没理由会输。
    朱翊深让李怀恩去取他从蒙古高原上带回来的包裹,里面有两把蒙古短刀,一把刀柄和刀鞘是赤金打造的,刀鞘上面镶嵌了七颗宝石,十分华贵,乃是阿古拉自己的佩刀,赠给朱翊深,规格可以说非常高了。另一把是银质的,更为小巧些,图案是流畅的云纹和花纹,为女子所用。
    他找了个锦匣,将黄金短刀放进去,交给李怀恩:“送到东宫去,就说是我给太子殿下带的礼物。”李怀恩捧着锦匣要退,朱翊深又道:“若看见沈如锦,就叫她进来。”
    李怀恩一愣,马上问道:“那姑娘……?”
    “不必让她知道。”朱翊深淡淡道。
    ……
    李怀恩从留园里出来,刚好看见若澄跟沈如锦站在外面。她们刚才绕着王府走了圈,沈如锦说累了,想坐在路边的石凳歇一歇。
    李怀恩过去行礼,对若澄哈腰道:“奴刚给王爷上药,可药粉好像用完了。姑娘那里有相同的么?”李怀恩从袖子里拿出药瓶,递给若澄看。
    若澄不知道他忽然说敬语做什么,摇了摇头:“这是宫里的药,我那里没有一样的。恐怕要拿着去附近的药铺里配。”
    李怀恩笑道:“那劳烦姑娘跟奴走一趟吧?奴怕弄错了。”
    毕竟事关朱翊深的伤势,若澄不敢怠慢,回头对沈如锦道:“姐姐先回去等我,我去去就来。”
    沈如锦应好,若澄和李怀恩走后,她又往留园看了一眼。她知道对于若澄来说,见朱翊深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于她这个外人就不一样了。朱翊深堂堂一个亲王,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她第一次来王府,只能探探虚实,也没多想。
    这个时候一个丫鬟走到她面前,恭敬地说道:“王爷请沈姑娘进去。”
    沈如锦十分意外,但心中暗喜。朱翊深竟然主动见她了?
    她进了留园,被这移步换景的顶级造景手法所震撼。沈家的老家在南方,南方的士绅豪族家里无不建造精美的园林,沈如锦看过不少,但都缺了留园这种独属于帝王家的磅礴大气。古木参天,太湖石堆叠成林,池塘里是盛夏残留的荷叶,小桥流水,无一不美。
    她心道留园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有丽甲京城之说。等进了主屋,看见墙上随意所挂都是名贵的字画,多宝阁里密密麻麻地陈设着精美的玉器、瓷器和一整株的红珊瑚,哪个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
    她忽然觉得脚步有些虚浮。这些东西,好像离她很远。
    朱翊深坐在西次间的暖炕上看书,身后的窗户开着,外面是一匝浓密的绿荫。一点点日光落在他靛蓝的深衣上,玉带散落于炕上的竹席,竟有几分雅贵之气。若忽视他身上强大的气场和过于清冷的表情,当真是个十分英俊好看的男人。
    朱翊深放下书,看向走到面前的沈如锦。这时的端妃比前世初见时年轻许多,想必还没被世俗浸染得过分圆滑。不愧是同支的姐妹,不仅是眉眼,连身上的气质都跟若澄有些像。
    他大抵能猜到沈如锦与若澄走近的原因,但今生想必不能让她如愿了。
    “坐吧。”朱翊深淡淡地说道,抬手命外面的丫鬟关上槅扇。
    沈如锦心头一跳,不知他唤自己进来做什么,这表情架势,完全想不到男女之情上去。惴惴不安地就近找张杌子坐下了。
    第38章
    朱翊深慢慢说道:“在若澄心里,一直视你为姐姐。但你对她,却不是如此。”
    沈如锦的手下意识地在袖中收紧,听朱翊深说话的口气十分笃定,轻轻笑道:“王爷在说什么,民女不太听得懂。”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想要待价而沽,显然我这里并不是一桩好买卖。”朱翊深说道,“但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他知道沈如锦的本事,在当年苏家如日中天的情况下,一步步带着沈家走到后来的局面,甚至能跟苏见微分庭抗礼,她的野心和能力,都不容小觑。他如果助她一臂之力,日后说不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她不再需要利用若澄。
    那丫头太单纯善良,若是知道被姐姐利用,恐怕会伤心难过。上辈子,沈如锦并没有觉得若澄身上有利可图,所以也没这么快入府拜访。显然是看到这一世他们的关系不同了,才改变了上辈子的轨迹。
    沈如锦闻言,有种衣服被人剥光的窘迫,又羞又恼,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她说服父亲不要草率把她出嫁,为的就是寻找一个做人上人的机会,而不是去给什么小户人家做媳妇,碌碌无为地过一生。如今晋王摆明了说要给她指条路,她若顾及女儿家的颜面,将送上门的机会推走,那就太蠢了。
    “王爷请说。”她平静地应道,目光已经变得坚定。
    朱翊深想他果然没看错沈如锦,说道:“进宫是最好的选择。”
    沈如锦微微皱起眉头。进宫当然意味着富贵登极,但宫里能嫁的男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子。她当然想过嫁给朱正熙,但被父亲阻止,并且以她的家世,恐怕皇上和宁妃也不会满意,最多先做个良媛。那个太子妃为人严厉,皇上又春秋鼎盛,她何时才能熬出头?
    而今上的岁数比她大许多,后宫还不断添新人,并不是个长情之人。
    她既然接受了朱翊深的建议,也不想有所隐瞒,将心中的顾虑说出之后,朱翊深道:“那平国公的长子如何?”
    沈如锦一愣。平国公的长子徐孟舟此次随李青山北征奴儿干都司,虽然最后无功而返,但也能看出皇上和平国公对他的重视。而且依照嫡长子继承制,以后的爵位肯定是他的。他还未娶妻,据说家里也是千挑万选,就是没有他满意的姑娘。
    沈如锦觉得这桩姻缘不错,但还是有顾虑:“大公子自然是好的。但平国公乃是高门,平国公夫人我见过,恐怕要进平国公府十分不易。”
    朱翊深淡淡道:“徐孟舟颇有几分才气,自视甚高。他与他母亲一样酷爱收集古玩字画,最近常在琉璃厂一带淘古物。你若有心,自然可以跟他邂逅。若能让徐孟舟看上你,后面的障碍,我会为你扫清。”他眉眼间的自信从容,有种让人心折的风采。说句不好听的,若非晋王府如此不济,沈如锦真的有可能喜欢上这个男人。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色令智昏的时候,开门见山地问道:“王爷帮我,想要得到什么?”
    朱翊深暂时还想不到,只说:“对若澄好些。”
    沈如锦瞳孔缩紧,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费劲心思帮她铺路,居然只是要她对若澄好一些?这样强大而霸道的爱护,真是不知道让她说什么才好。她唯一确定的是,如果她敢对若澄不好,这个男人恐怕不会放过她。
    她以后还要靠朱翊深,自然会跟若澄更亲近。若澄的性子,她也是真心喜欢的,因为跟她在一起很舒服,不用算计。
    沈如锦从留园出来,有种呼吸无比顺畅的感觉。好像长久以来,一直想要攀上高峰,却总是找不到路。现在有人从山上给她递了梯子,她离心中的目标会越来越近。只是她还有种感觉,朱翊深跟若澄之间,没那么简单。就算是寄养的丫头,当做妹妹一样看待,可哪个哥哥会对妹妹保护到这种地步?
    简直是把她当成易碎的蛋一样。
    这时,若澄和李怀恩回来,看到沈如锦还站在留园外头,觉得有些奇怪。
    沈如锦看着他们笑道:“我想起二哥交代的事情还没做,准备回家了。澄儿,我改日再来看你。”
    “我送你出府。”若澄欲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李怀恩,沈如锦凑到她身边笑道:“不用了,随便叫个人送我出去就行。王爷还在里头等你呢。”
    李怀恩连忙道:“那我送沈姑娘出去吧。”
    沈如锦点了点头,跟着李怀恩走了。若澄总觉得堂姐刚才的笑容仿佛有深意,但一时也摸不清头绪,心里还惦记着朱翊深的伤势,先进留园了。
    ***
    一个多月以后,叶明修的伤势好了许多,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他头上缠着纱带,被打破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前几日官府的人跟他说行凶者全都抓到了,现在就关在府衙里头,任凭他处置。
    可这样不够。他知道那几个喽啰不过是受人之托,真正的幕/后之人还被保护着。
    想想也是,敢在天子脚下动手,家里怎么会没有些背景?
    叶明修肯定是撬不动那个人的,他知道只有苏家才可以。于是在今日,终于连幕/后的人也被揪出来了。那人是京中一个有名的纨绔,家里在京军里投有人,平日就爱眠花宿柳,不知怎么恋上苏奉英,登门求娶,自然被拒。
    后来苏奉英选妃没选上,他又生了希望,哪知道被叶明修给截胡了。
    他素闻叶明修的才能,自恃也有几分文采,写了一封挖苦的信给叶明修,没想到被叶明修放在族学上点名道姓地念出来,还批他行文不通,遣词做作,狠狠羞辱了他一番。他咽不下这口气,就找了几个地痞流氓动手。原以为有那几个人顶罪,肯定不会牵扯出他,哪里知道苏家会出面……
    阿柒给叶明修披上大氅,小声说:“先生,还是阿柒陪您去吧?”
    “你留在家中熬药,我去指认了人就回来。”叶明修边咳嗽边说道。
    阿柒知道先生定下的事很难更改,便送他出门,看他上了马车才回去。
    出事之后,苏家暗中派了两个人高马大的护院过来,寸步不离地跟在叶明修左右。
    府衙大牢里的官差都对叶明修很客气,毕恭毕敬,现在大家多少都知道这位跟苏家的关系。就算对方现在还只是一介布衣,以后可不定变成什么贵人呢。
    叶明修看到那纨绔躺在牢里,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丝毫没有悔意。
    他让官差把牢门打开,俯身走了进去。官差以为他们有话要说,便到别的牢房去巡逻了。
    纨绔躺在草堆上,翘着二郎腿说道:“叶明修,你行啊,能攀得上苏家。爷爷我就看苏家的面子,在这里蹲几天牢。”他原本觉得对方不过就是一介书生,没什么好怕的,可直到一道黑影笼罩在上方,他才觉得不对。
    “你……你想干什么……”
    “啊!”不久之后,牢房里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官差连忙跑来,看到纨绔捂着裤裆在地上翻滚惨叫,口吐白沫,不过一会儿就没了声响。
    官差们面面相觑,有人连忙跑去找大夫。
    其中一个官差问头头:“老大,这,这怎么回事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官差头子命几个官差把人从里面抬出来,看那样子不死也要残废了。方才只有叶明修来过,莫非是他做的?可他人都已经离开了老半天,谁又能证明与他有关呢?
    这爷爷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