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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玉衡楼之所以如此令人趋之若鹜,是因为这座建筑的内部像极了宫里的麟德殿,无数人慕名瞻仰,加上许多文人雅士出没,夜夜笙歌,便逐渐成了名声大噪的聚所。
    在楼上围栏往下一望,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下面的热闹场景,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拥着中间的看台,潘志晰站在中间,喝得酩酊大醉,一手携酒,一手持笔,画得是一幅仙鹤图。
    落了笔,一众人都在议论,身边的舞姬笑道:“五爷,您怎么忘了给鹤添上眼睛?”
    潘志晰歪歪斜斜地站不稳,又有几个姑娘们过去拥着他,他索性靠在人身上,仰头迷醉笑道:“我就是故意没画。”
    不待众人发问,他道:“这鹤的仙气啊,一旦画上眼睛,那就没了……”
    底下响起一阵笑声,潘志晰也不在意,挥挥袖子,“寻常人十之八九画而无神,除非是薛嗣通再世,当可形神兼具……”
    人群里有看客道:“潘五爷你也不成?”
    潘志晰听到了,朝那片人群转过身,“不成,你们谁人能给鹤画上眼睛?我重重有赏……”
    身边的舞姬立刻道:“我来添目,就是不知道五爷是何赏赐呀?”
    潘志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奔着赏赐来的吧,可别毁了我的画。”
    众女莺莺燕燕笑成一片。
    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潘公子,不妨让在下一试?”
    那声音实在年轻,潘志晰生出几分轻视的笑意,拥抱着舞姬回过身,先打了一个酒嗝,“你?”
    走上台阶来的少年穿着一袭天青布衣,头戴帷帽,看不清面目,身姿宛若雨后青竹般清雅淡然,往那里一站,仿佛后方的花天锦地烟消云散。
    大堂里渐渐安静了不少。
    潘志晰骨子里带着潘家人的傲慢,他打量一圈少年,也没问姓名,也没叫他摘下帷帽,道:“可以让你一试,但你若是点睛不成,就罚你把自己的眼珠子嵌在画上,如何?敢否?”
    大堂众人一听他的话都是一惊,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叫嚷着让少年应下。
    叶知昀不负众望,微微颔首,走到画架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提起笔。
    旁边的潘志晰道:“慢着,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少年道:“在下明白。”
    潘志晰眼里的醉意去了不少,他正色道:“这样吧,有赏有罚才算是一件美事,你若真能成,想要什么赏都可以提。”
    他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少年已经动作不停地持笔,在丹顶鹤的眼睛部位一点。
    无数看客因为他的举动而惊讶连连,都觉得太过鲁莽草率,当少年退开一步时,那惊讶的声音如潮水般扩散开。
    只见画上仙鹤明目启张,神.韵超然,不沾染一丝红尘之气,如同从纸中脱出,翩然展翅欲飞,弄影浮烟。
    潘志晰止不住地惊讶,半晌,视线从画上移向叶知昀:“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一手丹青如此精湛,这一点睛仙鹤倒像是活了。”
    叶知昀微微牵起嘴角:“公子谬赞。”
    潘志晰吩咐舞姬把画收起来,对少年道:“我说话一言九鼎,讲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第26章
    少年轻声一笑, 踱了几步,台下的人见他似乎在思考,纷纷议论他会向潘志泓讨要何种金银财宝。
    潘家原本扎根在洛阳, 这几年才逐渐迁移到长安, 但生意却一点也没有耽搁,盐商、漕运在洛阳都由他们的人主张, 族中弟子在朝为官更是方便,通行文书批下, 就连塞外的货物生意独占鳌头, 民间常常说天下财富三分之一都归姓潘的。
    潘志晰也不着急, 好整以暇地等着,只听对方道:“我听说潘公子多半传出的都是山水画作,今日是从何而来的兴致画仙鹤?”
    “乃是个朋友送了只鹤给我。”潘志晰拍了拍手, 二楼人群向两边分开,露出后面的昂首而踞丹顶鹤,吩咐道,“抱下来。”
    舞姬将鹤抱到叶知昀面前, 在众多视线下,少年轻轻摘下它一片雪白的羽毛,在指尖转了转, “就当这是潘公子给在下的赏赐吧。”
    围看的人群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响起一大片哗然。
    潘志晰一贯结交的朋友都是一些身傍一技的草莽人士,和虚名利禄无关,叶知昀的举动正投了他所好。
    果然潘志晰一愣, 收敛了轻慢,“你确定只要一片羽毛?”
    叶知昀将羽毛收入袖袍。
    潘志晰见此站直了身,舞姬们极有眼色,不再依偎在他身上,他笑了笑问:“你师从何处?对倪珽老先生的画作可有了解?”
    “在下并未拜师,不过倪珽老先生的画作,家中有收藏过一幅。”
    “你手里有他的画?”潘志晰顿时眼睛一亮,“太好了,来,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好好一叙。”
    叶知昀拱手,“是。”
    上一回世子到潘府,为的就是倪珽的画作,听说那副山水画潘志晰好不容易令人搜罗来的,送到府里,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得到消息的李琛先一步拿走了。
    舞姬在前方拉开阁门,两个人还没有进去,身后忽然急匆匆地跑来一小厮:“五爷五爷,您怎么还在这玉衡楼?”
    潘志晰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怎么?”
    小厮看了一眼旁边的叶知昀,对潘志晰道:“太傅有话要小的交待给您。”
    潘志晰并非不知轻重,虽然烦躁,但也还是应下,“知道了。”
    他扭头对叶知昀道:“你且等我片刻。”
    叶知昀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去了走廊尽头的房间,才进了屋坐下,静静地整理着思绪。
    现在胡女已经逃走,潘家已经知道他和沈清栾曾抓到过他们,这会儿应该在策划怎么清扫后患了,可潘志晰居然还在贪图享乐,醉心风花雪月。
    太傅派心腹来找他,应该就是为了胡女的事情。
    他等了一会儿,打开门,长廊安静一片,他尽量放轻脚步,接进了尽头的房间。
    这时,忽然一只手从后方伸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知昀被吓得一跳,回过头,却是一个打扮成小厮的司灵。
    司灵眨了眨眼,说:“怎么样?沈大人不放心让我来帮你,你有没有跟潘志晰说上话……”
    叶知昀示意他小声点,指了指最里面的房间,“他在和人商量胡女的事。”
    司灵表示明白,和叶知昀回到屋里打开窗户,寒风迎面涌来,吹得帷帽差点飞落,伸手扶稳,司灵带着他翻到外面,踏着瓦片翻到楼阁的另一边,潜伏在黑夜中。
    叶知昀全仗着对方才勉强在檐下的木梁站稳脚,司灵将头顶上的窗户打开一条缝,里面就是潘志晰和那个小厮。
    他们的声音传了出来,潘志晰说:“不能打草惊蛇,等笼络够了人再一次致他于死地。”
    小厮道:“不能再拖了……不然婉合先前的刺杀就功亏一篑了。”
    叶知昀暗想,婉合应该就是那个胡女的名字。
    潘志晰说:“你放心,鹤亭书院一定会是潘家的囊中之物。”
    提到鹤亭书院,叶知昀惊愕地和司灵对视一眼。
    里面小厮继续道:“那姓叶的和沈尚书的儿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区区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意他们做什么?”
    “不可,五爷,太傅令您让手下那帮侠客将他们清除干净。”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现在我就让‘阎刀’动手,还不成吗?”
    “那五爷,您请加紧行事,小的先告退了。”
    紧接着,屋里响起门打开的声音。
    叶知昀和司灵顾不上震惊,连忙回到原来的房间。
    司灵关上窗户问:“怎么办?他们想对书院下手?”
    叶知昀的脑海划过无数个念头,鹤亭书院的性质和国子监一样,倘若潘家得手,那么数百名学生都等于是潘家的门生,往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学生入院,对于潘家扩大势力范围的益处不可谓不大。
    晋原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那么潘家会怎么做?
    叶知昀瞬间到了什么——祭酒的位置。
    祭酒是书院的主管官,江长晏在这个位置上待了三十年有余,他为人清廉不事张扬,又深谙变通,不涉足朝堂权利,所以至今,虽然多方势力觊觎,但鹤亭书院始终一座书院。
    若是江长晏蒙冤受罪,还是被泼上刺杀皇上的罪名,潘家就能顺势自己的人安插在祭酒的位置上。
    一想到这里,叶知昀就难止怒气,潘家为了权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司灵忽然道:“他过来了。”
    下一刻,潘志晰推开门走进屋,司灵已经躲在垂帘后方。
    叶知昀扶了一下帷帽,“潘公子。”
    潘志晰经过小厮那一遭,本想好好跟对方讨论讨论丹青,现在却被打乱,只能跟他约好下回带来倪珽的画再说。
    叶知昀答应下回一定带来倪珽的画给他观赏,潘志晰才匆匆离开。
    他在屋里坐了良久,司灵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提议道:“要不然把事情告诉世子,让世子来解决?”
    叶知昀摇了摇头。
    司灵凑近了一些距离,想了想,道:“要不先告知祭酒,让他小心。”
    “嗯。”叶知昀仍然在思忖着应对的办法。
    “他们刚才说到‘阎刀’,你知道‘阎刀’是谁吗?”司灵在旁边紧张兮兮地道,“他的名声很大,作为刺客的实力数一数二,而且杀人的方法特别残忍,每次都不一样,尤其擅长活剥人皮。潘志晰现在派他来杀你们,就是我也挡不住啊。”
    叶知昀起身,“放心,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可以早一步筹备,我们先走,离开这里。”
    沈清栾在楼下的角落里等了他许久,见他们平安出来才松了口气。
    三个人回去的路上商量一番,首先得通知祭酒,早早防备,再让沈清栾无论出门还是在府中,护卫都跟随在身侧,为了防止波及到沈尚书,也找个由头让侍卫保护。
    叶知昀则暂且待在王府里,王府的守卫不比寻常,刺客不会贸然来闯,只要他们别独自外出,平日提防一点便好。
    今日的事结束后,叶知昀回去已经到了晚上,睡了一觉,到了早上才看见世子。
    他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边大步向长廊里走,边用布擦干剑上的血,察觉到了对面的视线,抬起头。
    叶知昀和他对视,问:“世子,你是从正门进来的吗?”
    李琛收起剑,把落下肩上的碎发拨到后面,笑了一下,带着还未散去的寒气,“翻墙头进来的。”
    叶知昀就知道,若是他这样子回府,门前守卫看到了,定会告知燕王,少不得又是一番事端。
    “世子,你身上这是谁的血?”
    李琛道:“今日跟着北衙禁军沾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