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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桥盘山只有九十九个台阶,虽然带着个四岁的孩子,这路也很快爬完了,从后山的小路上去是一个凉亭,凉亭略往下是青云禅寺的外院,再往上就是内院和后山了。
    李玉山没急着走,反倒是带着俩个孩子站在凉亭里头往下看,此处没有高树挡住视线,遥遥的能看见整个青州县城,青河像是一条缎带,弯弯绕绕的将青州县装饰起来。
    李子俊看了看前头的寺庙,眼中带着浓浓的失望,显然,这穷酸相的寺院并不入他的眼,如今往下一看,倒是也惊讶的感叹了一句:“原来青州县这么小啊。”
    章元敬看着,倒是觉得那寺庙古朴的很,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自然带着几分新奇,他往下看了看,试图找出章家的位置来。
    李玉山长叹了一声,吟了一首诗,忽然转身问道:“你们可知道,这青河要流往何处?”
    李子俊看了一眼师弟,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我知道,青河是流往明湖的,去年我们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还经过了明湖。”
    李玉山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明湖的水又要流往何处?”
    李子俊一噎,回答不出来了,李玉山也不在意,朝着章元敬看去。
    章元敬想了想,回答道:“青州通明湖,明湖通运河,运河通南北,南起余杭,北至京城,流经大半个大兴王朝,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江五大水系,运河水系错综符合,各个节点流向不同,倒是说不清楚到底从哪里来,流往何处。”
    听见这话,李玉山的眼中倒是出现了几分惊讶,他问起青河主要也是问孙子,毕竟对于几岁的孩童而言,能知道青河就不错了,谁料到一个从未去过明湖府的孩子能知道这些呢。
    章元敬抓了抓耳朵,解释道:“我看过父亲留下的书,所以才知道这些。”
    李玉山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阻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小。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安得义男儿,焚此无主尸。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一条运河,当年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的尸骨。”李玉山感叹了一句。
    章元敬倒是笑着说道:“但也有诗云,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教多。”
    李玉山挑了挑眉头,正要说话,却听见后头一声阿弥陀佛,众人转身,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光头和尚站在身后,笑眯眯的衣服弥勒佛的模样。对着众人双手合十微微行礼:“李施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李玉山笑着回礼,显然对这个大和尚十分熟悉的模样:“了悟大师,一别经年,您还是老样子,只可惜老夫已经白发满面啦。”
    了悟大师摇了摇头,笑道:“不过是皮囊,有何区别?倒是李施主带来的这位小施主,说的话倒是有几分意思,小施主,在你看来,这运河是好是坏?”
    在了悟大师出现的时候,章元敬就做出了鹌鹑样,生怕人家注意他,谁知道这时候的和尚有没有火眼金睛,看出他是个穿越的货呢?
    这时候被点名发问,章元敬却不好当自己不存在了,只好说道:“对于死去的亡灵,自然是坏事,但对于如今受益的百姓,却是好事儿。”
    37.辩道
    大和尚了悟法师邀请了他们一块儿来到后山的禅寺, 禅寺院子里有一个石桌, 旁边凳子与其说是凳子,不如说是乱石, 不过被人坐的光溜溜的, 看起来倒是别有几分古朴的味道。
    大和尚悠悠然的跑了一壶茶,亲手给李玉山倒了一杯, 笑着说道:“这茶叶是佛祖身边的茶树所产,虽没有龙井出名,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李玉山慢慢喝了一口,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 笑着说道:“离家多年, 这茶还是一样的苦,偏偏喝着却觉得静心。”
    了悟大师笑了笑,淡淡说道:“大约常年听着佛音,也还是有些用处的。”
    李玉山挑起眉头,忽然问道:“刚才我这弟子说运河当年为恶, 如今为善, 那在大师心中, 当年的隋帝是善还是恶?”
    了悟大师慢慢喝了一口茶, 说道:“隋帝虽行了恶事,当年害了许多人, 绝无向善之心, 但如今看来, 这运河倒是成了他为世人留下的善果, 实属造化弄人。”
    李玉山皱了皱眉头,却道:“隋帝对百姓毫无怜悯之心,造运河纯属满足自己的恶念,即使如今运河与老百姓来说有些方便,怎么能说这是他留下的善果呢?这么说来,难道那个暴君倒是成了好人了,这让那些死去的百姓如何是想?”
    了悟大师摇了摇头,说道:“老衲并未说过隋帝是好人,是善人,只说运河是他留下的善果,隋帝身为皇帝,不顾黎明百姓的死活,当年这运河不能算是善因,若他能让百姓心甘情愿,无伤无死的造出运河,那才算是他的善行。”
    “那就算是善果,也是一种伪善。”李玉山对这一点十分坚持。
    “判断善的真伪,要从他做出来的看。做出来的善,我们就认为是善;若是他没做,或者只是心里头想想,并未付诸行动,那么就不算。”了悟大师显然持不同意见,“若一个人行了善,无论他心中是否愿意,是否后悔,是否有其他的目的,也很难说他伪善。”
    李玉山却又道:“我心中的善,与大师的不同。存心善,才算善,哪怕出了恶果,也不能说他不善;相反的,心中是恶,便是恶,即使因缘巧合成了善果,那也还是恶。”李玉山又说道,“天下最荒谬的事情,无非是存心为恶,反倒是成了善果,这个作恶的人,倒因为这个恶果受人崇拜歌颂,我每次看见运河的水,都如看见当年的血汗。”
    李玉山似乎还觉得不够,继续说道:“俗话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世间种种,大多都是因为心怀恶念之人而来。”
    了悟大师听了,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说道:“玉山啊玉山,我才是和尚,你如何比我还要唯心,还要主观,这么说来,好人杀了人便不用偿命了?”
    李玉山喝了口茶,淡淡说道:“虽不能不罚,倒也需酌情处理。”
    了悟大师却道:“你口口声声要问一个人的本心,但是世人有谁看得清善恶呢?人心复杂,善恶原本就是交织不分的,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旁人又能如何评断?就如隋帝,谁又能保证当年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意,是为了黎明百姓呢?”
    “所以啊,无论是有心向善,还是不善不善,甚至是心怀恶念,但凡是最后行了善事的,也不管他有意无意有心无心好意还是恶意,都算是善。”了悟大师倒是宽容的很。
    李玉山不满的说道:“大师是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所以才这般宽容。”
    了悟大师笑了笑,说道:“慈悲是慈悲,但也有分寸,任何人做出来的善我都肯定,不因他的恶就否定了,这叫不以人废善。而那些说要行善,却一直没去做的人,那是不算的,善和行善是两回事,若是不付诸行动,那是不能算是入善的。”
    李玉山觉得自己有些落到了下风,忽然转头问身后的两人,“你们心中如何想善恶的?”
    李子俊满眼都是迷糊,显然是已经被他们绕晕了,李玉山皱了皱眉头,又问了一句:“平安,你说说看,说你的心里话。”
    章元敬一副无辜的样子,不明白这个台风尾怎么就扫到自己了,他也想要假装听不懂,但李玉山和了悟大师都盯着他等着回答,他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角,这才说道:“平安不懂别的,但若是我快饿死了,有人给我一碗粥,不管他是想要看笑话,还是存心为善,都救了我一条命;但若是一个人心中可怜我,怜悯我,却不给我那碗粥,那我就得饿死了。”
    了悟大师一听,顿时朗声大笑起来,指着章元敬说道:“这孩子有慧根,老衲颇喜欢。”
    李玉山也并不生气,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弟子,倒是跟大师有缘,哎,大师,这佛家不是讲究一个唯心,你说的这些话也太不唯心了。”
    了悟大师却道:“当年释迦摩尼与何罗逻仙人论道,曾说,若能除我及我执,一切尽舍,是名真解脱。可见为人不能太执着,若是执着善因,认为心里头有善就是善了,那就是入了唯心的魔道,我佛慈悲,想必也是不喜的。”
    李玉山也是一笑,又说道:“大师这番话,让我醍醐灌顶,想来往日倒是我执着了。”
    了悟大师举起茶杯,但笑不语,李玉山喝了一杯茶,又哼哼的说了一句:“不过大师这些话,可实在不像是个出家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刑部那些家伙呢。”
    了悟大师也不介意,指了指剩下的凳子说道:“让这俩孩子也坐下来喝杯茶吧,只是别嫌弃我这茶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李玉山听了,便让身后的俩个孩子坐下,亲手给俩人倒了一杯茶示意他们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