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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节

      方伯丰听她这么说着,走近了一看,却是个半高的箱子里按了副桌椅似的模样。迈步进去,比地面高了半尺不到,前头是一张短书案的样子,后头则是一个极宽大的高靠背,连着座椅。一坐下来,就同在书案前一样。高低前后都挺合适。
    最妙的这里是头暖烘烘的,后背和两边都高起,把热气笼住了。再看案头,砚台与案面齐平,却是嵌在里头的。这底下热气一蒸上来,砚台里的墨水自然也不会结冰了。座椅上还铺了挺厚的绒垫,方伯丰坐在上头转了下身,试了几下动作,连连赞道:“妙,太妙了!”
    灵素见他喜欢,便笑道:“这样你就能踏实干活儿了。省得冻麻了腿。”
    方伯丰赶紧问她:“这叫什么?怎么会这么暖和?”
    灵素道:“就这么个东西,我没想名字呢,你给取一个?暖和啊,因为这底下烧着炭呢!”
    方伯丰又细看了一回,灵素把底座下的大炭屉抽出出来给他瞧了,里头埋了硬木炭,盖了层柴灰。那炭屉是铜的,火都在这里头,不至于点着了外头的木料。
    “我得把这图样画下来,明儿带到衙门里去。我们司就有说腿上起了冻疮的。这半夜做活儿,真的冻得没法子。脚上的火熜也只能烘个脚底。这个可就好多了……费火不费?”
    灵素摇摇头:“一天用到晚也要不了三四两炭。木头拢热气,不容易散。”
    又拿出张纸来给方伯丰:“不用画了,尺寸上头都有。”
    这里方伯丰开始踏实干活儿,灵素那边给俩娃儿洗漱了,抱进去塞进烘热的被窝里。等俩娃儿都睡熟了,她自己就用神识在灵境里做活儿。
    如今她脑筋都用在羊毛上了。年前送了那么些羊给周边的村人,这沿山多的是草坡,羊又能生,得了人照顾更少受祸害了,明年春里想必就该出羊毛了吧。这天儿果然是越来越冷了,羊毛多暖和啊,那些羊“穿着”它们可都是在高山上过日子的。
    怎么把这羊毛妥当地用到人身上,她就琢磨这个。如今有织机织的呢料,也有擀出来的毡子,还有没有旁的法子呢?她看山上有村民自己纺的挺粗的羊毛线,跟结网似的编成片片,看着也挺暖和。她神识只一动念就能成整匹料子,可倒推回来,放到人的时空法则里又要用什么法子给做出来,这还得费点心思。
    瞧着人受冻她心里挺不落忍,如今县里官府管得挺好,什么料子棉花柴炭也都给了,可这许多人一下子得了这些东西,到底该这么用,还有一时摸不着头脑的。这个她可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总不能一阵风吹过,料子就都给变成合适的衣裳吧?显灵也不是这么个显法。
    至于还有得了料子舍不得穿反收起来的,或者干给儿子做衣裳不给闺女做的,或者反过来的,更是奇出百样,她就更不晓得如何是好了。
    都过了半夜了,方伯丰那里还没忙完。
    灵素起身去灶里捅开火做了碗雪菜肉丝面出来,里头加了点笋丝提鲜。方伯丰闻着味儿了,手里的笔还没停,肚子先咕咕叫起来。
    笑着放下活计,先出来吃面说话。灵素就把自己听来的那些话同他说了,又说正琢磨羊毛织料子的事情。
    方伯丰叹道:“大约就是因为你是这样性子,所以岭儿和湖儿才会如此。湖儿今日还问了我许多官制的煤球的事情,不晓得又在琢磨什么。或者也是我不好……世上的事情是管不完的,除非你能替人过了他的日子,要不然到底日子过成什么样儿,最终还得看各人。就是官府衙门,也只能帮个面上外头的情势。
    “如今县里能寻着的活计是越来越多的,工钱也比从前高了,可不想做活儿的人我们能拿他怎么办?你说的那位绍娘子,她那织坊,坊业司的说起来都赞两句。可你们之前一起的另一个姓姜的妇人,因为弄些不对路的染花绒料,如今都闹到衙门里来了,说不定要吃官司。
    “你看看,一样的世道,有的人就能过出来,有的人就过不出来。看看这阵子的大雪,衙门里真也是尽力到底了,可还是顾不到每一个人头上,人总还是要靠自己。连官府衙门尚且如此,何况你不过一腔热心的寻常百姓。你也歇歇,我吃了这门饭,是该当如此的,家里本来就都靠着你,结果你还得分出精神来替世上这么些人劳心,要我说来,那些神侍大神侍,都未必赶得上你对世人的心了。”
    灵素听了抽抽鼻子,那些人自然不能跟自己比啊……
    夫妻两个正各生叹息,听得后头有动静,回头一看,岭儿裹着自己的小被子走出来了,嘴里还嘟囔:“什么介么香?……”
    灵素抚额:“老天啊!这都半夜了,你怎么还起来了!”
    赶紧给抱过来,这边亮堂,她一睁眼看清楚了,立时睡意全消,清楚道:“娘,我要吃面面。”
    再回头一看,另一个也出来了。
    等方伯丰把俩娃儿抱在手里,看着灵素给他们喂面吃时,深思熟虑着对灵素道:“往后我就茶水就饼子对付一口得了,要紧是没味儿的才好。”
    第303章 短平快
    姜秋萍的事情,过了一阵子灵素就听绍娘子几个细说了。
    之前她去丽川那里弄了短绒的织机来,因山南道这里贵重织品都在锦缎这些上,织绒的少。她这里做出来,卖给一些小布庄和裁缝铺,也很挣了些银钱。
    后来知县大人一场织技会,众人一看丽川短绒的价格比她卖的要便宜两成,不管她如何说丝的品质不同,也没人再从她那里买了。
    她当日在织技会上一逛,就晓得事情要糟。这做买卖多半多靠的都是个“不懂行”,一样东西,我懂你不懂,我就能从你那里赚下钱来。若是对方也是个行家,要做买卖就得凭真本事了,非得我这里一样价钱能比别人的都好,才能成长久买卖。
    这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她没有绍娘子那从小在丝织行当里长起来的经验,也没有她结交人的能耐,偏又急着想挣钱,就不得不寻些简便法子。这简便法子的坏处就是一旦戳破,买卖就做不下去了。比方这回这短绒买卖。
    接下来干点什么好呢。姜秋萍相公的意思,既然做不下去了,不如另外寻个活计做,老实挣份工钱也罢。或者去锦绣阁里做活儿,在那里跟着内行的人学学,攒了本事了再出来单干不迟。
    姜秋萍听不了这个话:“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情势!锦绣阁刚出来两个管事,开起了绣庄你没看着?还有跟我们隔两家的那户人家,忽然加盖了两间屋子,听说就是接了风和楼的活计,那天还来了两个人,专门来教她们的。——都晓得县里热闹了,商税又是最低的,正是挣钱的时候。这时候不想辙赚银子,还去学什么劳什子,等学出来黄花菜都凉了,光有能耐又有何用,也换不来银钱!”
    她相公便问她:“那你待如何?”
    姜秋萍道:“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再给人去做活儿的。傻子才那么干!当日我们一处做的时候,我就是因为添了几个钱在里头,年底分的同平日里拿的工钱比比看,能当主子干什么要当奴才!”
    她相公见她如此说来也有道理,加上这两回家里大笔进项也都是姜秋萍拿主意赚进来的,自己要反驳也没个说法,只好由她。
    之后姜秋萍想了几日,就把主意打到了彩绒上头。这彩绒是用不同色的丝线织出来的,售价极高,听说她想做这个,她相公吃了一惊:“那东西可比红绒还难了!我们连长绒和中绒都织不出来,你还想做这个!”
    姜秋萍笑道:“你就这么一根筋!那个东西,说白了不过是绒上头带着花样罢了。做什么一定要用织出来的?布不是有印花的么,这绒怎么就不成?我们只要做出带了花色的绒来,价格还比那些正经的彩绒便宜上许多,自然有人来买。”
    她相公连连赞道:“你这脑筋寻常人也真比不上!”
    于是两个人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在绒上印花,试了几样印布的法子都不太成。这绒上头是一层细丝,浸染很难分出清晰的界限来,一看花纹就模糊,跟正经的彩绒没法比。若是用定模印花的法子,这颜色又渗不到底,只在上头浅浅一层,手一抹过去就露出底下的原色来了,也不好看。加上这东西又不是布,不能上蜡,更没法子了。
    如此试了几样,也砸进去不少钱,到底还是不成。姜秋萍的相公便劝她作罢,有这精神还不如去寻份工做算了。
    姜秋萍本来就因为事情进展不顺利心气不顺,见自家男人还老是给自己泼冷水泄气,越发生气了,便同他吵了起来。他相公也不多说,转天自己在一个商行里寻了个活计上工去了,把个姜秋萍气了个倒仰。
    她性子也不肯服输的,别人越不看好,她还偏就不信了,死活要做出这个东西来。最后使了个法子,在颜料里加了几样东西,叫那颜色能往深里渗一些,虽仍不能到根,好歹也能超过一半了。反正她也没打算印中绒和长绒,还是用短绒做,价格还能压低点儿,钱却不少挣。
    之后便重新雇了人,在家里印染起这些绒料来。拿去小布庄上卖,人家一看以为是彩绒,都犹豫价钱,听她报出那价格来,便答应先放在那里卖着试试。
    经过织技会,料子的根底好坏弄懂的人或者不多,什么贵什么便宜却都清楚得很了。尤其是彩绒、大绒、金丝卷绒这些,更成了县里标榜身份的一时之选。
    忽然听说有便宜的彩绒卖,一看确实是绒料,也确实有花色,真不少人买了。尤其想着年下做新褂子袄子的,见有这样的料子,就多半心动了。虽不算便宜,可你听听那彩绒该是什么价儿的?这都是认识的人不晓得怎么从船上扒下来的私货,才能这么卖呢!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人心自己给自己寻着合情理的说法,就大胆买起来。
    赶年前,姜秋萍委实赚了一笔。
    只是好景不长,她那颜色染得浅,着色又不牢靠。新做了上身的还好,有经了雨雪淋的,或者换下来入水洗的,那颜色你染我我染你,都弄得乌青似的脏兮兮一片,再没法穿了。
    虽比正经彩绒便宜,也不是布的价儿买的。尤其在小布庄上扯衣裳的,这样料子的一身也算笔钱了。最闹心是大过年的来这么一出,什么人心里能舒坦?这就都找去布庄裁缝铺了,那布庄裁缝铺的也不能吃这个冤枉亏啊,就去坊业司告姜秋萍欺卖恶货、以次充好等话。
    如今正掰扯这个。姜秋萍也有理,说她以次充好,她可没有把这料子卖出正经彩绒钱来,算什么“充好”?再说这料子大家都看过才买的,她也没说过会不会褪色的话,这东西金贵,本来就不该沾水的。你看老茂昌的缎帽能下水洗不能?沾了尘土不都是掸掸就完?
    两相争得不可开交,姜秋萍虽卖的东西不好,可还真没有办法就给人家定罪。毕竟她这印花彩绒的价格,卖的只有正经彩绒价儿的一两成,这要说以次充好还真说不来。
    最后还是布庄裁缝铺几处把在铺子里还没卖掉的料子退还了她了事。至于那些误买了姜式彩绒做了衣裳的,也只好自认倒霉。有的索性送去染坊给浸染了个深些的一抹色,好歹还能穿。
    这之后姜秋萍又打算把料子卖些给外来的行商们,——反正他们买了东西也不会在本地卖,到时候就算那头出了事儿,也找不到自己身上。却是吃了她亏的那些小买卖人不愿见人再上她的当,偷偷把话透了出去,本来看了布样说要货的几家也纷纷解了约。闹得姜秋萍隔空骂了一阵,也只好作罢。
    这开了几个月的织坊便也只好停了,白积了些短绒料子和染料,还有当日现打的各样花色模子。姜秋萍的相公见如此情势,颇有怨言,姜秋萍便把算好了的账本扔他跟前:“少给我摆脸色!你还别觉着我怎么着,就这俩月我也挣你三年的钱!”
    她相公皱眉:“这也不光是钱的事儿……”
    姜秋萍一听就急了:“那你说说看关着什么天大的事儿?!如今这满德源城,谁不是奔银钱去的!看看黄家,不过乡下的土财主,就因为如今有了填塘楼、水围库几处买卖,都能成县太爷的座上宾了!黄源朗当年在学里读书难道能赶得上你?可你现在又怎么同人家比?!你说不是钱的事儿,那是什么的事儿?你说啊!你倒是说说看!”
    她相公听了这话也不晓得说什么好,默默了半日,才道:“我是说,你这样做买卖,就算做一回赚一回钱,可也赚一回钱得罪一回人。从前买咱们绒料的铺子,如今也不问我们买了,都直接买丽川来的。这回又闹出这个彩绒的事情来,又恶了一批人。照这么下去,往后只怕我们要做什么东西,也没谁肯来买了……”
    姜秋萍听他说的是“我们”,不是“你”,心里稍稍舒服了点儿,自想了一会儿道:“如今新出来的东西这么多,一会儿兴这个,一会儿兴那个的。那些追着风跑的,有几个是真懂的!还不是看外头兴什么就爱什么?我们只要跟紧了风头,差不多仿着做出来,价钱便宜着点儿,准能卖出去。
    “就跟这两回似的。不照样挣钱?!你也别说什么交恶谁的话,只要我手里有能挣钱的东西,你看他们求不求上来收买!谁还同钱过不去呢!就说这回的料子,这么便宜能买去的,他们心里能没点数?不过是自己不会侍弄,没地方推了都推到我身上来罢了!你就看着,等我下回琢磨出东西来,就他们,准定还会来买!又赶时兴又便宜,干嘛不买!”
    她相公听她这话也无从反驳,只好看她自己想辙去,自己还老实做工当差,好歹家里过日子有个保底的。
    这事情齐翠儿晓得地最清楚,一路说来眉飞色舞,好像人家夫妻俩说话她都在边上听着似的。
    陈月娘叹道:“我们听说都告到衙门里去了,还挺心惊,倒是她自己跟没事儿人似的。只说无妨。还真叫她说着了。”
    齐翠儿撇撇嘴:“你瞎担哪门子的心?人家大把银钱往里赚,要你担心?!”
    绍娘子道:“这么做买卖就没有能做长久的,往后更把人缘都做没了,这买卖营生都在一个‘人’上,没人信你没人理你了,你就算有千般手段又有何用?更何况还没什么真本实力的。”
    齐翠儿道:“没看出来嘛,人家就是做一锤子买卖的。能坑就坑、能蒙就蒙,赚一笔就歇了。回头琢磨别的法子再诓下一批人去。反正世上的人多的是,一拨坑完了就换一拨,若是都坑一个遍,也该赚够了!要真论起来,这也算一宗本事不是?”
    绍娘子看她:“你要觉着好就跟她干去。”
    齐翠儿笑道:“别,我还怕她把我的盘肠油都刮了个干净呢!我是说啊,这人不怕损阴德,觉着什么钱都能挣就叫她挣去呗!只是这样的人,就不用咱们替她操心了,自有神仙看着不是!”
    一直在边上吃瓜的神仙听了这话有些迟疑:“这……这归我管?……”
    第304章 喜乐休
    这年被一场雪一闹,各处都乱哄哄的,连上元节也是一半热闹一半愁,没了从前那满城欢腾的样子。灵素有些疑心是自己从前眼里没看到那些贫苦人家的日子,才会能高高兴兴地去挣烟花钱,转眼换成一堆吃的,整个人从心里往外泛出来的喜洋洋闹哄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慢慢自觉这“神仙”的身份,再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地乐了。连看德源县官府对民生各样考虑周详的时候,心里还忍不住要同莽北神龙湖周边的几处州县比起来,又要替那边的百姓忧心不平。
    方伯丰晓得些她的心思,如今常拿话劝她,无非是说人的日子靠旁人是管不过来的意思。说得小神仙心里苦,——人是管不过来,可我不是神仙么,奈何神仙也有能耐不济的,她自觉在这上头还不如人的能耐呢。
    这人里头,也有同她一样烦心,甚至更甚的。
    雪灾虽已经过去,也没有出什么冻死人、屋塌压死人的事情,迁居出来的人家都已经陆续搬了回去。之后就该琢磨怎么加固屋子的事情了。这还算是各家的,可棚户林那里就没法这么来了,那里住的都是零散人,也没打算在这里常住的,叫他们费劲花钱正经盖个屋子,谁干?今儿住了明儿不一定在这里,瞎花这钱做什么!
    可若是一旦有个大风暴雪的,这些棚户真不安稳,到时候真的倒下砸着几个,算谁的?!
    管城外码头那一块的籍户司司员心里也苦,之前提议说轰走算了,结果衙门里商议了又不允这么做。
    主管道:“这些人都是在城外码头上扛活儿的,有的随船来随船走,有的还往城里寻些活计来。若不是实在没法子,谁愿意在那样地方住着?你就顾着自己的差事不好做,生把这么些人赶跑了,叫他们哪里再寻落脚地方去?这不是造孽?!”
    这话是不错,可那地方万一出点事什么事儿,自己这个管片的能不跟着受连累?最糟在这个事儿自己也确实管不上啊!别说不能天天在那里看着,就算真的在那里盯着瞧,就能保证没有谁家溅油泼火的事儿了?那风雨大雪的就更不归自己管了!自己这个差当得就跟整天坐炮仗上一样,那点引线的香还不晓得在哪个人鬼手里,说那轰人的主意造孽,合着把我搭进去就不算造孽了?!
    衙门里都是做熟的,尤其管片的,更多半是地头蛇。这位也是老德源人了,也不管什么主管不主管的,就把自己这委屈说了,又道:“要不就上头拿个大主意出来,要不就干脆轰走,要都没有,反正出了什么事儿我是不背这罪愧的!”
    边上几个和事佬就笑劝:“你就多去走走,给他们说说该当小心在意的事情,这总算尽人事了,难道真的什么大灾小难都叫你管着?那也没这个道理。”
    这位叹气:“你们这是说得容易!方才也说了,他们多半没打算在这里长待的。凑合一日是一日,昨日前天都没事,想必今天明儿也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说白了,他们自己就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去劝,能听我的?!”
    最后闹得没法子了,知县大人召集下属商议接下里要办的事情时,籍户司就把这棚户林的事情提了出来,尤其细说了里头的各样难处。——都是临时落脚的,也没谁愿意花心思力气正经收拾,只都凑合着。要劝要管都不容易有效果,偏偏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又最容易出事。只是事情没出之前,说了也没人听你的,等事情真出了,死的死伤的伤,要听也晚了……
    知县大人沉吟了半日,开口问另一边银库上的人:“官帐上还有多少余钱?”
    听了数就叹气:“这钱怎么这么不经花啊……”
    敲着桌子慢慢道:“我想着……索性在那块地方盖上正经房子,算官家的,要住就给钱。不过这要是贵了,估计他们还得另外寻地方乱搭棚子住去,这靠赶是赶不完的。所以非得是够结实,又便宜的屋子才成。啧……”自己说着又往里头一路想下去了。
    边上就有坊业司的人道:“这个……那相当于是官家拿钱盖房子便宜租给棚户林的那些人住。可别忘了,咱们城里还那么些凑合住着的人呢。要论起来,这些算是咱们县本正的当地百姓,那些棚户林的,不晓得什么来路的,哪儿的人都有。官府倒先盖了屋子管起那些外来户了,这个……恐怕到时候又要闹腾。”
    工建司那边的人便道:“所以要盖的话,就不能盖太好了。要是好得叫人看着都觉得挺不错,一个是价儿下不来,再一个人心就不平了。我看就凑合盖能住人就成了。那棚户林里都是些随船干体力活儿的,要么就是弄些什么不入流的东西骗钱哄人的,也没见什么拖家带口的,索性盖大通间,跟大车店似的,要做饭烧火另外单盖几间房,也差不多了。”
    他这里都开始打算要盖什么样儿的了,那头钱还没地方寻去呢。
    坊业司的出主意:“要不咱们把这个新的棚户先卖给商家,往后就归他们收租钱,现在有官府担保,叫他们先拿出钱来把房子盖了。这就不用官帐上的钱了。”
    籍户司的摇头:“恐怕不成。若是给了商家,总不能不叫人家挣钱吧?人家到时候要怎么改咱们也管不着了。万一觉着还是做仓库好赚钱,立时就能想辙把人轰走,不要一个月,新的棚户林就又出来了……”
    最后知县大人拍板,这事儿只能算官府的,先让人去把棚户林如今住的人口数目和大体情形查清楚了报上来,再由工建司拟出新屋式样和大体的花费,另外把献技上头关于盖屋子材料和工艺上的奖赏提一提,看民间有没有又省钱又便当的法子。
    众人分头忙活去,知县大人揉着额头回了后衙。
    知县夫人见他连官服都没换就坐那里发呆,特给他端了盅茶过去,又等了一阵子,才轻声问道:“又有什么事情了?这雪不是都化了么,总不会再下了。你这头一年年夜饭就见荤腥,也算很了不得了,怎么反越见发愁的样儿!”
    知县大人回过神来,长叹了一声道:“我就晓得,这就是条没法回头的路。雪是化了,可是细想想,事儿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