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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良沁浑身寒凉,情不自禁的想起傅良波,她原先一直养在深闺,压根不晓得花柳病的厉害,如今听闻尤萃之已死,自是十分担心兄长。
    看出了良沁的心思,阿秀赶忙安慰道;“小姐别担心,那尤萃之是让大夫人赶到了后院,也不让大夫给她瞧病,这才没了性命。大少爷那边中西医都有,用的药也都是最好的,您就别担心了。”
    良沁心里乱滔滔的,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暗地里期盼着傅良波能赶快好起来,撑过这一关。
    十月中旬,江北迎亲的队伍已是赶至金陵。
    贺连恺刚下船,就见前来相迎的江南军官无不是披麻戴孝,神情悲痛。
    贺连恺一震,不等他问出口,为首的男子已是开了腔,“贺长官,咱们府上的大少爷儿,昨天刚刚亡故了。”
    ☆、057章 川渝
    贺连恺闻言,眉心便是一蹙,前几日,邵平已是将傅良波重病的消息发了电报回江北,因着此事,谢承东命迎亲的队伍提前赶到了江南,没成想,傅良波竟会英年早逝。
    “贺长官,大少爷这一走,老爷和夫人老年丧子,双双倒下,如今的傅家乱的厉害,怕是要招待不周了。”江南的军官红着眼圈,与贺连恺言道。
    贺连恺微微颔首,道;“大少爷的讣告,发去江北没有?”
    “昨夜里少爷一走,夫人就晕了过去,也买来及通知大小姐,直到今儿一早,讣告才发过去,怕是谢司令已经得知了消息。”
    贺连恺想起傅良波,他虽与傅良波不熟,但骤然得知噩耗,心情也不免沉重。
    “眼下府中办着丧事,二小姐的婚事,只怕要缓上一缓,还请贺长官跟谢司令美言几句。”
    “陈长官多虑了,大少爷也是司令的大舅子,他如今身故,贺某理应先替司令前往贵府吊丧,余下的事,待我回禀了司令,再与贵府商议。”
    “贺长官,请。”闻言,江南的军官十分恭谨,将江北诸人接上了车,车队浩浩荡荡,向着江南司令府行去。
    汽车刚至傅家门口,就见大门处早已挂上了白灯笼,一应的仆从也俱是穿上了孝衣,刚进傅家大门,就听得阵阵哭声。
    傅良波的灵堂设在主楼。
    各房的人都是赶了过来,在灵堂前嘤嘤哭泣,只不知有几人是出自真心。
    良沁也是穿着孝服,鬓角上插着白色的绒花,她领着阿秀,与傅家的女眷们跪在一处,傅夫人受不得这个打击,昨夜里便昏厥了过去,醒来后也是一声声的喊,要跟着儿子去,大少奶奶领着几个孩子,也是一道儿哭得死去活来,孤儿寡母,好不可怜。
    良沁眼角噙泪,想起兄长从川渝将自己带回江南的恩情,再见如今灵堂中央黑白分明的相片,便是悲从中来,泪水也是一行行的落下。
    蓦然,就听一阵脚步声向着灵堂走来,隐约听得管家的声音响起,有仆人低声道;“江北来人了。”良沁闻言,含泪抬起头来,就见一身戎装的贺连恺,领了一众江北侍从走进了灵堂。
    贺连恺此番代替谢承东致哀,傅家自是不敢怠慢,傅镇涛自嫡子离世后,便是浑身瘫软,此时也让人搀扶着从内厅走了出来,孝子们也都是穿着孝袍,整整齐齐的站好,待贺连恺鞠躬行礼时,一道齐刷刷的向着贺连恺回礼。
    贺连恺鞠了三个躬。
    起身时,他看见了良沁。
    良沁周身笼在孝服下,眸中泪光点点,她也看见了他,见贺连恺看向了自己,良沁垂下目光,微微向着贺连恺欠了欠身,贺连恺看在眼里,也是俯下身子,回了一礼。
    川渝,司令府。
    黎黛容走进书房时,梁建成正在闭眸养神,黛容将步子放缓,见梁建成睁开眼眸,才笑道;“司令大喜,方才从江南那边得来的消息,说是傅家大少傅良波昨夜里病重身亡,傅镇涛那老匹夫失去爱子,伤心的可是连路都走不得了呢。”
    “是吗?”梁建成声音淡然,眼底满是冷酷。
    “可不是,黛容还听说,那傅良波死状极惨,全身都烂的没一块好皮肉,傅镇涛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这般挖心挖肺的痛,也让他尝尝滋味。”黎黛容笑意温柔,一双丹凤眼明亮可人,看着梁建成时,犹如一汪春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样的死法,算是便宜他了。”梁建成将身子倚在椅背上,低声开口。
    齐黛容抿唇微笑,走到梁建成身后,为他轻柔的捏着肩膀,“司令这法子也真绝,那傅良波当真还以为那窑姐儿是个女学生,听闻他之前为了那窑姐儿,还要和自己的少奶奶离婚,堂堂正正的娶了窑姐儿进门,只把傅镇涛夫妇气得吐血,您说可不可笑。”
    梁建成唇角微勾,他的眼睛深黑,缓缓道了句;“傅家的人,总归要一个个收拾,要让他们全都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可言语中的阴毒之意却还是让黎黛容听了个清楚,当下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勉强笑道;“黛容还听说,江北的人眼下也赶到了金陵,可这傅良波一死,这江南和江北的联姻,怕是短时内联不成了呢。”
    梁建成眸心微紧,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黎黛容仍是滔滔不休的说着;“要让黛容说,那傅镇涛也忒不要脸面,他先是把闺女嫁给了司令,如今又舔着脸把女儿嫁去江北,也难得那江北的司令谢承东不嫌弃,竟还愿意要司令不要的女人。”
    “谁说她是我不要的女人?”梁建成抬起眼眸,向着黎黛容看去,他的面色不喜不怒,让人看不出丁点情绪,可被他这样一瞅,黎黛容的心顿时一个“咯噔”,再不敢多嘴,只结结巴巴道;“司....司令,黛容是不是说错话了?”
    梁建成却是笑了笑,他站起了身子,伸出手抚上了黎黛容艳丽的脸蛋,黎黛容见状,不免松了口气,有心想要谄媚,然而不等她开口,梁建成接下来的话语便是将她打进了深渊,“黛容,你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黎黛容脸色倏然变得煞白。
    梁建成再不去看她,只无声的收回了自己手,川渝的人都是知晓他喜怒不定,眼见着他离开了书房,黎黛容也还是不敢出声,不敢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自己视线。
    梁建成去了小东楼。
    原先,这里是良沁住的地方。
    屋子里的家具都还按着原先的地方摆着,一动未动,她用过的东西也还是按着原样放在原处,她穿过的衣裳一一挂在柜子中,甚至就连她用过的那些胭脂水粉,也还是一样不少的摆在梳妆台上,轻轻一嗅,空气中似乎还有她的味道,似乎她从没有走。
    梁建成走向了梳妆台,她用过的梳子安安静静的搁在那里。他动了动手指,将那枚梳子握在了手心,他记得,当她怀了第一个孩子时,他干脆利落的让夫人给她灌下了落胎药,而后有一个多月的日子,他都不曾来过东楼,直到那一夜他酒醉,亦或是抵御不了心头的牵念,他刚踏进屋,就见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伏在梳妆台上轻泣。
    她还不到十七岁,因着小产,瘦削的更是厉害。
    几乎在一刹那间,他的心软了,他踉踉跄跄的走近她,缓慢而迟疑的伸出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那是他第一次那样温柔的抱住她。她竟没有挣扎,甚至也没有怨怼,她只是柔若无依的倚在他的怀里,泪水一滴滴的落在他肩头的领章上,轻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梁建成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抱着她的身子,在心底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算了吧,他一次次的和自己说,算了吧,忘了那些血海深仇。
    可最终,他却还是将所有的犹豫与心软压下,他折磨着她,也在折磨着自己。他用这份折磨,来安慰自己,欺骗自己。
    梁建成抬起头,就见镜中的男人眉目分明,鼻梁高挺,他直直的看着镜子,只觉镜中的自己竟是这般陌生。他的手指一松,梳子从手指中落下,而他自己,则是重重的向着镜子上撞去,就听“咔嚓”一声脆响,镜面布满了裂痕,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一行行的落下,他却压根察觉不到痛意,只因身上有一处,远比这额上的伤要更疼,更痛。
    江南,金陵。
    傅良波在三日后出殡。
    傅镇涛前几日已是得知了消息,谢承东会与傅良澜一道从江北赶回金陵奔丧,说起来,傅良波虽是谢承东的大舅子,可依着谢承东的身份,他派来一个心腹军官,如贺连恺前来治丧,就等于是给了傅家颜面,莫不说如今竟是会携妻一道前来,傅镇涛于悲痛中只觉得一点欣慰,嫡子虽不在了,可嫡女到底还是给江南挣回了几分颜面。
    是以,算了算日子,傅镇涛只欲等谢承东赶至金陵后,方才送傅良波下地。
    这几日,良沁每日里除了给哥哥守灵,便一直是待在南苑,江北迎亲的人已是让傅家安排在了别苑,如今傅家逢着丧事,喜事便只得耽搁下来,不说傅家夫妇,就连良沁自己,也是没这个心思。
    午后,良沁刚欲去东楼看望大嫂,还没出门,就见傅夫人带了几个人,向着南苑走了过来。
    “母亲?”良沁有些讶异,不知嫡母为何来此。
    因着儿子离世的打击,傅夫人面色青白,整个人几乎瘦的脱了形,只让崔嬷嬷扶着,她一手指在良沁面上,那手指颤抖的厉害,隔了许久,竟是二话不说,“啪”的一声,杨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良沁面上。
    这一巴掌傅夫人用足了力气,只将良沁打的眼前一黑,幸地阿秀赶忙扶住她的身子,才不至于落在地上。
    “大夫人,您好端端,为何要打小姐?”阿秀失声。
    “你....你....”傅夫人声音沙哑,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才哑声道;“若不是因为你,我的良波,又怎会被梁建成害死?”
    ☆、058章 相见
    良沁听了嫡母的话,心头顿时大震,被傅夫人打过的面颊火辣辣的疼,她却也顾不得,只颤声开口;“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傅夫人笑意苍凉,一夕间仿佛苍老了十多岁,“梁建成和咱们无冤无仇,他为何要用这样阴毒下作的法子去害你哥哥?要不是当初良波瞧着你可怜,把你从川渝带了回来,梁建成又岂会这样对他?”
    傅夫人话音刚落,良沁面上顿时失去了所有血色。
    “可怜我这一双儿女,我的良波救了你一条命,却因你而死,我的良澜处处护着你,事事儿想着你,你却抢了她的丈夫,傅良沁,你这害人精,你别以为你有谢司令当靠山,我就没法子治你,我今儿就和你拼了,为我儿子找你偿命!”
    傅夫人经此打击,整个人近乎崩溃,又得知那尤萃之原先是梁建成的人,一腔怒火与悲痛无处发泄,竟全部落在了良沁的身上。
    傅夫人双目几近沁血,推开了崔嬷嬷的胳膊,向着良沁扑了过来,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狠命的摇晃着良沁的身子,那样子,倒恨不得和良沁同归于尽般。
    阿秀与一众仆妇俱是吓了一跳,七手八脚的上前去拉,连六姨太也被惊动,眼见着南苑乱成一团,直到邵平在外间听见了动静,匆匆赶了过来,瞧着这一幕,邵平眼角一跳,顿时领着侍从上前,将傅夫人拉开,护住了良沁的身子。
    “二小姐,您没事吧?”邵平瞧着良沁半张面颊已是红肿,颈脖处露出的肌肤也是落上了几道血印,他看在眼里,便是骇然不已,就连声音都是暗哑起来。
    良沁眼角含泪,摇了摇头,眼见着傅夫人披头散发,嘴巴里骂声不休,崔嬷嬷和两个丫鬟都拉不住她的身子,而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无尽的恨意,她并不怨怼嫡母,她心知大哥一直是嫡母全部的倚靠,母子连心,如今儿子说没就没了,换了谁也承受不住。她心里惦记的,却一直是傅夫人方才的那些话,难道,真是因为大哥将自己从川渝带了回来,得罪了梁建成,梁建成才会用这样的法子去害他?
    良沁心中酸苦,念起早逝的兄长,泪水也是滚滚而下。
    傅夫人方才这么一闹,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她这几日俱是水米未沾,由着洋医生输些营养液,闹腾了这一出,渐渐也是没了力气,不得不让下人们从南苑里抬了出去,待傅夫人走后,一屋子的仆人也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吭声,六姨太瞧着女儿身上的伤,忍不住心疼,只让人去拿了药箱,自己则是握住了良沁的手,将她带到椅子上坐下。
    “二小姐,您要节哀,保重身子,司令和大小姐已在路上,等司令到了金陵,自会给二小姐做主。”邵平瞧着良沁面颊与颈脖处的伤,一颗心只是惴惴,当初谢承东将傅良沁交给自己照顾,一路上他也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错,到了金陵后,因着男女有别的缘故,该避嫌的地方不得不避嫌,倒是出了这样大的乱子,若是让谢承东看见良沁身上的伤.....
    邵平一记苦笑,说完后与良沁与六姨太行了个军礼,领着侍从离开了南苑。
    阿秀送来了毛巾,六姨太接过,赶忙敷在了良沁的脸蛋上,瞧着女儿遭罪,六姨太只是心疼,忍不住也是落泪,劝女儿道:“太太也是心里难受,才将气撒在了你身上,沁儿,你也别往心里去,等谢司令来,你也莫在他面前嚼口,傅家如今也算是家门不幸,咱们就别添乱了。”
    良沁眸心无神,听得母亲开口,才轻声道;“娘,您放心,我不会和谢司令说什么,母亲她.....”
    良沁说到这里,便是微微停顿,过了片刻,才沙哑道;“我是怕,若真如母亲所说,大哥因为将我带回来,才得罪了梁建成,大哥若真的因我而死,那我,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别瞎想,”六姨太赶紧打断了女儿的话,“沁儿,那梁建成本就是个恶人,这是他犯下的孽,和你有什么关系?听娘的话,你别自己钻牛角尖,好好儿等着谢司令来接你,如今你大哥没了,咱们江南少不得更要仰仗谢司令,你只管和谢司令好好过日子,旁的,你什么也不要想,啊?”
    良沁心中仍是难过,瞧着母亲关切的目光,终究是不愿让她担心,只轻轻点了点头。
    夜,专列。
    谢承东走进包厢时,就见傅良澜正倚在沙发上轻泣,听见丈夫的脚步声,傅良澜拿起丝帕拭了拭眼圈,哑声道了句;“司令来了。”
    谢承东看着她已是换了一身黑色丝质旗袍,鬓发上插着一朵白色的绢花,脸上未施粉黛,一双眼睛早已哭得通红,分外憔悴。
    谢承东心知她与傅良波一母同胞,兄妹感情极深,如今傅良波骤然早逝,身为妹妹,傅良澜自是要伤心不已。
    傅良澜收敛泪容,刚要从沙发上起身,谢承东已是伸出胳膊,将她按了回去,男人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与她道;“良澜,节哀顺变。”
    傅良澜的眼泪又是涌了上来,与丈夫颤声开口;“司令,大哥正值盛年,之前又一直没灾没病,我是实在想不明白,好好地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傅良澜刚说完,又是哭了起来。
    傅家发给傅良澜的电报上,只说傅良波重病身故,并未说傅良波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毕竟这花柳病总归是难以启齿,这事谢承东虽是知晓,但顾念傅良澜与傅良波之间的兄妹之情,也不好与傅良澜开口。
    “世事无常,咱们这次回去,你好好陪陪岳父岳母。”谢承东安慰了两句,看了眼窗外的月色,专列如今已到江南的地界,明日一早,便会赶到金陵。
    傅良澜哭了一会,才慢慢收住了泪花,她向着男人看了一眼,他分明靠自己这样近,可又离她那样远,她心知这次谢承东陪自己回江南奔丧,为的不过是良沁,这样想来,原本就悲伤的心底,更是浮起几分酸涩,需让人不得不用尽力气,才能将泪意忍住。
    金陵,傅家官邸。
    一早,官邸里的下人便是开始了走动,傅镇涛也是派了人,与江北的侍从一道去了车站,迎谢承东夫妇回府。
    傅镇涛换了长衫,已是在前厅相候,傅夫人自那日与良沁撕闹一番后,这两天一直是缠绵病榻,即便得知女儿归家,也不能起身相迎,傅镇涛老年丧子,心情自是不用多说,待看见女儿走进前厅,傅镇涛念起儿子,也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