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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

      年节过到初十,各家设宴摆酒,氛围仍旧浓烈。傅家虽不如旧时显赫,在金州也算是排得上号的门户,昨日已设了宴席招待亲友,走过亭台游廊,仿佛仍能闻到萦绕的酒香。
    因去岁十月时宋重光跟江阴节度使曹振之女完婚,傅锦元特地带着宋氏去潭州贺喜过,宋建春升迁后诸事繁忙,今年倒没像从前似的亲至。不过令容出嫁已久的堂姐傅绾倒是回来了,带着两岁多的儿子。
    已是后晌,令容兄妹回来得突兀,宋氏便先叫人摆了糕点凉菜,快些整治酒席晚间用。
    令容同傅锦元说了会儿话,因听说傅绾明早要走,便留韩蛰陪父亲说话,她先跟着宋氏备了个见面礼,去瞧瞧别离已久的堂姐。
    傅绾嫁的门第不算高,但夫君为人端方温良,成婚后带她去河东赴任,官职不算高,没有长辈在跟前拘束,日子却和睦,那孩子两岁多,生得胖嘟嘟的十分可爱。
    姐妹俩各自出阁后已有许久没见,说起别后之事,逗弄着孩子叫姨姨,不觉已近傍晚。
    往回走的路上,宋氏瞧着令容眼底未泯的笑意,含笑打趣:“很喜欢那孩子?”
    “长得可爱,当然喜欢。堂姐在那边过得顺心,真好。”
    这一声感叹,多少流露出点艳羡的味道。
    宋氏神色微动,脚步稍缓,摆手示意仆妇跟远些,在朱漆游廊间漫步,“你呢?这回宏恩寺的事,我听着都觉心惊肉跳,范家那样的权势,敢对你出手,未必只为私怨。卷进这浑水里,终究是麻烦事。”
    “何尝不是呢。”令容绞着手帕,目光在亭榭间游荡。
    在金州过惯了清闲安逸日子,韩府的凶险处境,她确实不适应。
    欲跟宋氏细谈,却觉说也无益——或是和离出府,或是留在韩家,别无他法。两条路各有利弊,她早已权衡过,哪怕和离出府,她也未必能逃出是非争执。鱼和熊掌兼得的美事,这世上本来就不多。
    索性提起旁的,“对了,娘,晚饭吃什么?”
    “都是你爱吃的,粉蒸排骨、野山菌、脆皮鸡、芦笋虾仁。”宋氏款步而行,报了几样,忽然一笑,“还有鲥鱼,才送来的,新鲜着呢。”
    “当真?”令容欢喜,眼底陡添亮色。
    宋氏颔首,“已叫人清蒸了,待会小心些,别跟从前似的,急着吃肉,叫刺卡在喉咙。”
    令容嗔笑,“都多大了,娘还记着那事!可恨鲥鱼细刺太多,吃起来费事。”
    “若嫌刺多麻烦,搁着不碰就是,你又不肯。”
    令容轻哼了声,念及美味,脚步都仿佛轻快起来,走了片刻,忽然自语道:“其实韩家也像是盘鲥鱼。有让人留恋之处,也有许多麻烦,不小心就得卷进去,刺卡在喉咙似的。这回范自谦的事就是,险些让刺卡在喉咙里,还好没有。”
    话题绕回原处,宋氏驻足,认真瞧着她,“那你如何打算?”
    “美味自然是要吃的,小心些就是了。”
    “决定了吗?”宋氏伸手,缓缓抚过她发髻,“府里情形如何,你我都清楚。京城的事咱们插不上手,又不知韩家内情,贸然行事,反会给你添麻烦。但你若想回来,爹娘绝无二话,你哥哥自有他的前途,爹娘一辈子养着你,也很愿意。”
    令容唇角微翘,“才不会呢,若离了韩家,我还能开食店。我那儿已写了半本食谱,都是外头店里少有的,做出来也滋味绝佳,若真开张,定能生意红火。到时候我在府里琢磨如何做菜,自有外头的银钱送进来,添田产家资。”
    宋氏忍俊不禁,“那你倒是回来呀,娘帮你打理。”
    “我还是先吃鲥鱼,娘亲在府里享福就好。”令容眼里笑意盈盈,胸中豁然开朗。
    相府里有韩镜和暗藏的许多凶险,也有真心待她好,设法为她周全的杨氏,有脾气相投的韩瑶,和不知何时深□□间的韩蛰。婆媳姑嫂和睦,夫妻相谐,那都是她舍不得,亦不愿轻易放弃的。
    像是一盘美味的清蒸鲥鱼,肥嫩鲜美,爽口不腻,只是刺多,须小心翼翼。
    寡淡草鱼和美味鲥鱼搁在一处,有人要前者,因吃着顺心,能大快朵颐。有人要后者,因滋味绝佳,值得细品。
    草鱼不会变成绝品,鲥鱼的刺却终能剔去,亦如同韩镜终会在韩蛰的锋芒下失色。
    稳坐京城的婆婆杨氏,不就正这般筹谋吗?
    第113章 骗人
    令容许久没回金州, 又因范自鸿的事在府里躲了半年,笼中之鸟般憋闷, 难得韩蛰回来后无需顾虑, 自是蠢蠢欲动地想去活动筋骨。傅益入仕后即逢冯璋的事, 除了去岁六月回家的那阵, 这两年也没能在家停留几天。
    趁着傅家设宴后暂时无事,外头的应酬自有傅伯钧夫妇, 傅锦元便携妻带女,和傅益、韩蛰一道,出府散心。
    金州虽不及京城人烟阜盛, 市肆繁华,一街一铺,却都有旧日记忆。
    更何况, 阖家出游的事已暌违太久。
    令容将最惦记的几样美食吃遍, 意犹未尽, 见韩蛰兴致也不错,得寸进尺。
    “夫君, 明日咱们再去城外吃素斋好不好?”她摆弄着博古架上的珍珠玛瑙碗,回头说话时, 嘴里才塞了颗栗子, 秀腮微微鼓起来, 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期待。
    韩蛰在桌边喝茶, 桌案颇低矮, 他修长的腿伸开, 有点委屈似的。
    好在他的神情还算愉悦。
    “是上回去的那里?”
    “嗯。顺道瞧瞧途中风景。”令容心里仍有点忐忑。毕竟她在别苑住了十余日,身为韩家孙媳妇,整个年节没能回府侍奉婆母不说,还在娘家乐不思蜀,企图多留住,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韩蛰倒是没觉得怎样,颔首道:“好。”
    搁下茶杯,起身往博古架走来。
    这是令容在蕉园的闺房,出阁后宋氏一直留着,陈设皆没挪动丝毫。先前令容心存忌惮犹豫,夫妻俩不算亲密,来府里时都住在客院,韩蛰没来过后宅。这回虽仍住客院,令容还是没忍住,跟宋氏说了声,趁饭后闲暇,带着韩蛰来这里瞧瞧。
    闺房里一应器物都是宋氏按她身量造的,十来岁时用着趁手,这会儿就显得低矮了。
    对惯于冷厉杀伐的韩蛰而言,这闺房更是秀致精巧得陌生。
    他长到二十余岁,论闺房,只在从军历练前进过韩瑶的。且韩瑶性情爽利活泼,幼时被他和韩征、杨家表兄带着,没少淘气,她闺房里常有弹弓短剑等物。除此而外,便是杨氏备下的笔墨纸砚和珍贵器玩,彼时韩瑶年纪小,屋中陈设都是杨氏做主,以端方为上。
    令容的闺房却是宋氏按她的喜好布置,那绣着海棠草虫的帐子都没换,洗得快掉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