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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节

      枯坐到夜半时分, 外头才传来推门的声音, 令容腾地站起身, 看向屋门。
    门扇是虚掩着的, 外头挂着的厚重门帘被掀起, 立时有冷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烛火一阵猛晃。韩蛰身上仍旧穿着甲胄,连腰间的佩剑都没解,反手关上屋门,大步向她走来。
    令容站在炭盆旁,做错事的小媳妇似的,站姿有点拘谨,微微垂首。
    韩蛰在她跟前驻足,垂目瞧她。
    牵挂许久的婉转眉目,没了后晌在郊野碰见时的惊慌苦楚,只剩忐忑愧疚。美目蒙了层雾气,脸蛋嵌在一圈绒白的狐狸毛中,贝齿轻咬唇瓣,期期艾艾地开口,“夫君……”目光扫过韩蛰浑身,那甲胄上虽有血迹,却多是溅上去的,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心里多少宽慰了些,她抬目道:“我帮夫君宽衣?”
    “嗯。”韩蛰颔首,伸开双臂,仍瞧着她脸蛋,上下打量。
    令容瞧着那脸色,猜测韩蛰是在生气。
    生气也是对的。傅家私藏逆犯,本就是大罪,于战事无益,也让韩蛰受连累蒙羞,是傅家不争气。她为怕爹娘受牵连而隐瞒此事,被范自鸿胁迫至此,又给韩蛰添了麻烦,怎么算都是她的私心带累了他。
    令容心中歉疚,伸臂取了头盔,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搁在桌上。
    那铁甲倒是不太好解,令容费了老大的劲也没能解开,求助般看向韩蛰。
    那位唇角动了动,伸手过来,很轻易地解开。
    令容很快便将铁衣除去,搁到旁边,想着帮韩蛰解了那件玄色锦衣,还没在他跟前站稳,韩蛰铁臂一伸,猛然将她勾住,揽进怀里。
    他的力道有点重,令容撞在他胸膛,硬邦邦的。
    腰背被他的手臂环住,她身上烤得暖热,他却还带着冬日深夜的寒意,唯有鼻息落在她鬓边,带着暖意。
    韩蛰将她抱得紧,虽没说话,却拿生了青青胡茬的下巴在她肌肤轻蹭了蹭。惯于握剑的手生了薄茧,安抚似的摩挲她肩膀。
    令容鼻子里猛然一酸,这一路都竭力克制的泪意便涌上眼眶。
    “夫君……”她贴在韩蛰胸前,喉头微哽,“你骂我吧!”
    ……
    韩蛰当然不会骂她。
    刚从杨氏那边得知消息时,他确实震怒异常。一则为傅盛的妻子蔡氏胆大包天,竟在范通起兵谋逆的当口私藏逆犯,跟锦衣司作对。再则为他考虑不周,算遍了范自鸿可能藏身之地,却唯独漏了傅家。
    ——即便见惯杀伐权谋,韩蛰也未料到,范自鸿竟会奔着傅家去,而傅家也有人做内应,悄无声息地收留了他。
    那蔡氏的行径,着实可恶!
    数日挂怀,担忧与愤怒交杂,直至今日遇见,她被捆在马背,憔悴而柔弱。
    当时韩蛰心绪有些复杂。
    樊衡护送范自鸿北上,于他而言,不算坏事,毕竟有樊衡在,范自鸿不可能真的伤及令容性命。但樊衡此行是为博范通父子信任,有他在,哪怕令容设法逃脱找人求助,樊衡也须将她看得死紧不叫逃脱,免得让范自鸿平白生出疑心,怀疑樊衡里应外合,进而累及大事。
    如此形势,令容便只能身陷困境,多受几天苦。
    白日里狭路相逢,她的神情目光他记得清清楚楚。
    韩蛰稍松双臂,仍将令容圈在怀里,“为何要骂你?”
    “我做事疏忽大意,给夫君添了麻烦。”令容不像韩蛰死倔,犯了错就认,诚心悔过。且这一路被劫持,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她心里早已懊悔透了,对着韩蛰深邃的眼睛,更是无可遁形。
    “当时府里办丧事,老太爷殡天,我心里难受得很。堂嫂那几日行事古怪,我看她鬼鬼祟祟的,就跟过去瞧,谁知她竟是把范自鸿藏在了那里!范自鸿是逆贼,锦衣司费了多少力气捉他,堂嫂竟然将他藏在府里,我当时吓坏了。私藏逆犯罪名很重的,对不对?”
    “嗯。”韩蛰颔首,“范通起兵谋逆,皇上震怒,这罪名足够傅家抄家问斩。”
    令容眉心一跳,脸色有点苍白。
    前世傅家倾塌,就是因田保迁怒高修远的事,将八竿子打不着的傅家牵连了进去。哪怕傅家并未做什么,仅止卷入其中,罪名不算多重,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此生蔡氏糊涂,私藏逆犯,倘若有半点风吹草动让外人知晓,下场会如何?
    比起前世的牵连,蔡氏私藏范自鸿那是难以抵赖的事实。
    届时罪名翻出去,哪怕韩蛰会看着夫妻情分和傅益的功劳袒护些许,傅家也必伤筋动骨。傅盛夫妇被惩治那是活该,爹娘和嫂子又怎可被牵连?
    令容瞧着韩蛰,心里忍不住忐忑,“那如今……会如何处置?”
    “事情没闹开,旁人并不知情,傅家暂时风平浪静。但——”韩蛰顿了下,“那个蔡氏,必须死。”
    “我知道。”令容点了点头,垂眸瞧着韩蛰胸前的墨色暗纹。
    “私藏逆犯,不论缘由,都须处死。”
    “嗯——”令容抬头,双臂环在韩蛰腰间,“我明白夫君的意思。堂嫂为她那点小心思,置傅家阖府上下的性命于不顾,她行事有错,我又何必袒护,按律法惩治是应该的。这件事能压着,都是母亲和夫君费心,帮我爹娘周全。夫君,我真的很感激。”
    她说得真心实意,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微挑的眼梢带着婉转笑意。
    只是身在敌手,日夜兼程的赶路,她明显憔悴了,本就秀气的脸蛋瘦了不少,巴掌大那么点,愈发显得明眸秀腮,楚楚可怜。
    韩蛰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下,温软得很。
    因许久没碰她,忍不住伸舌舔了舔,烛光下神情温柔。
    这便是不计较她过错的意思了。
    他如此宽宏大量,令容反倒愈发歉疚了,“这回的教训我会记着,往后做事多留心些。夫君战事忙碌还要为这事分神,被范自鸿设下埋伏差点遇险,我……很愧疚。”
    “你也曾为我出生入死。”韩蛰低声。
    令容小声道:“我又没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