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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他抬起头来,迟疑着:“没什么大碍,只是劳累了些……今后用心调养也就是了。”
    陆离有些不信,抬头看向苏轻鸢。
    后者却别过头去,淡淡地道:“行馆人多眼杂,皇帝不该来。”
    “阿鸢,我放心不下。”陆离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苏轻鸢向余太医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无声地退了下去。
    陆离见了,心下更加狐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余太医是你的人,我若是有事瞒你,又岂能同他商量?”苏轻鸢反问。
    陆离皱眉想了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想说,那也罢了……阿鸢,今日你受累了。”
    苏轻鸢低下头,眼睛只盯着桌角:“今日所有人都很辛苦,不独我一个。你若当真心疼我受累,就早些离了这里,让我也得空合一合眼。”
    陆离拉过一只小凳在苏轻鸢的身旁坐下,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肚子。
    苏轻鸢随手拍了一把,将他挡了回去。
    陆离满心失落,许久才叹息着站了起来:“我不烦你了。天快亮了,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会儿。”
    苏轻鸢再次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一脸不耐:“我自己会走,身边也不缺人伺候。你若是不想再闹出什么无法收拾的事来,还是快些离了这里的好。”
    陆离尴尬地伸着手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这时落霞端着药碗进来,皱了皱眉头:“皇上怎么来了?这会儿娘娘心里正生气,您还是避一避的好。”
    “这是怎么说的?阿鸢生气的时候会咬人吗?”陆离有些哭笑不得。
    落霞把药碗送到苏轻鸢手中,淡淡道:“咬人倒是不会。只不过娘娘心里恼的正是您,这会儿您偏在她面前晃,分明是往火上浇油来了!”
    苏轻鸢一口气把药喝了,空药碗扔给落霞:“你如今也学会多嘴了!”
    落霞缩了缩脖子,忙退了下去。
    陆离弯腰将苏轻鸢抱了起来,送回床上,微微笑了:“还以为你会耍脾气不让抱。”
    “有免费的轿子为什么不坐。”苏轻鸢缩回了手,依旧面无表情。
    陆离趁机在她腰上摸了两把,皱了皱眉:“你现在……腰身宽了好多。”
    “怎么,这就开始嫌弃了?”苏轻鸢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陆离见她还肯吵架,便放了心,笑道:“不嫌弃。你胖一点,咱娃住着宽敞。”
    苏轻鸢一时没忍住,拎起枕头砸到了他的脸上。
    “别动气,别动气!”陆离大急。
    苏轻鸢无力地躺了回去:“不闹了,今日累也累死了。”
    陆离在床边坐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苏轻鸢烦躁地推开他:“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不用担心,这几个院子附近都是咱们的人。”陆离低声劝道。
    苏轻鸢叹了口气:“陆离,你若不是皇帝,多半要打一辈子光棍——这么蠢,哪个女人会喜欢你啊?”
    “不是已经有个比我更蠢的女人喜欢我了吗?娃都有了。”陆离笑着替她将发丝捋到耳后,指尖停留在她的腮边,舍不得移开。
    苏轻鸢闭上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
    陆离知道她累,只是舍不得走。
    苏轻鸢忍无可忍地在他手上拍了一把:“闹死了!东戳一下西摸一把的,你是要在我身上找奶喝还是怎么的?要么陪我睡,要么给我滚……”
    话未说完,陆离已经踢掉靴子爬上了床:“原来还有‘陪你睡’这个选项,难怪刚才说我蠢……”
    “手老实点!”又是一巴掌拍了上去。
    “哦……”陆离有些委屈,到底还是死皮赖脸地把手放在了某个比较软的地方。
    软玉温香在怀,心里立时就安定了下来。
    虽然其他地方仍然难免有些“不安定”,今日今时也只好暂且忍耐了。
    “阿鸢。”嗅着熟悉的发香,陆离忽然叹息了一声。
    “嗯。”苏轻鸢也没有睡着。
    陆离小心地往前蹭了蹭,在她耳边叹道:“今日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延德殿上,咱们虽然占了上风,可是苏翊的手下兵精粮多,若是贸然将他拿下治罪,铁甲军必然会反。你也看到了,山下的铁甲将士远远不止五万,咱们在宫城又没有太多可用的人手……真把他给逼反了,咱们仍然没有胜算。”
    苏轻鸢沉默良久,终于叹道:“道理我都懂,可是他分明已经反了,你却只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朝堂上那帮老狐狸都不瞎,长此以往,你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陆离叹息不语。
    苏轻鸢想了许久,又叹道:“这一次咱们拼尽了全力,非但没能收拾了他,反倒让他耀武扬威了一番……朝中那些软骨头只怕更要倒向他了。下次交锋,咱们还有胜算吗?”
    “当然有。”陆离微笑着安抚道。
    苏轻鸢慢慢地转过身来。
    陆离重新将她拉进怀里,笑道:“你不要忘了,为了今日这场仗,咱们才准备了一个月,他已经准备了几十年。你细算一算这笔账,到底是谁的本领比较大些?”
    “我以为你至少已经准备了十几年。”苏轻鸢凉凉地道。
    陆离的脸上僵了一下,随手在苏轻鸢的额头上戳了一指头:“你到底向着谁说话?”
    苏轻鸢揉了揉额头,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陆离见状,笑得很愉快。
    转眼已是四更天了,陆离仍然舍不得睡。
    可是苏轻鸢已经不肯再同他闲聊,自顾自地会周公去了。
    陆离恋恋不舍地磨蹭了很久,最终还是悄悄地起身下了床。
    天快亮了。
    行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该收敛的时候还是要收敛一些的。
    东方的天色已经泛白,再过一会儿就该启程回宫了。
    陆离干脆便不回自己的房间,沿着回廊缓缓地走了出去。
    禁军都守卫在行馆之外,文武百官住在前面的院落,后面东北角的几座院子里住的是女眷们……
    昨日大家都太累了,所以在这个本该属于勤奋者的时间里,行馆之中仍是寂无人声。
    只有每处院落门口守着的内侍们听见脚步声,有气无力地抬一抬眼皮。
    陆离不由得想起昨夜看到的铁甲军来。
    那时已经是半夜了,铁甲勇士经历了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又在山下站了半夜,却始终精神抖擞,不见一丝倦色。
    这一点,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禁军都比不上。
    更可怕的是,年近五旬的苏翊本人也同样意气风发,全然看不出属于老年人特有的衰败疲惫之相。
    所以,要想击败那只老狐狸,确实任重而道远啊!
    陆离信步走到一处小园,忽然看到山石后面有人影晃动。
    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人背对着他,跪着。
    周围并没有见其他人,也不知那人已跪了多久。
    陆离好奇心起,便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
    这时,对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却是定国公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陆离终于认了出来——跪着的那一个正是定国公的世子,程昱。
    只听定国公重重地“哼”了一声:“逆子!你如今可知错了?”
    “孩儿不知。”程昱挺直了脊梁,硬邦邦地回道。
    话音未落,定国公手中的拐杖已砸到了他的背上:“不知?你在这里跪了一夜,都想了些什么?”
    程昱昂起头来,平静地道:“我只恨自己当初错信了你……那药是通过我的手传给鸢儿的,如果她出了事……”
    “如果她出了事,你能怎样?给她殉葬吗?!”定国公气得暴跳如雷。
    程昱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吗?”
    “你……逆子!”定国公手中的拐杖又落了下来。
    程昱没有躲,脊背依然挺直。
    在定国公的怒骂声中,程昱咬牙道:“你明明知道她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只因为她是老贼的女儿,你就要置她于死地,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君子之风’吗?用虎狼之药毒害一个有身孕的女人,你的‘仁德’又体现在何处?你明知道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却还是执意毒害,你的‘忠心’又在哪里?”
    定国公气得浑身发颤,拐杖脱手,重重地落在了程昱的背上:“执迷不悟!鬼迷心窍!我看,你这么多年的书都是白读了!”
    程昱接住拐杖,双手捧着举到了定国公的面前,没有说话。
    但神情显然还是不服气的。
    定国公接过拐杖,余怒未消,又在程昱的肩上抽打了两下:“你说那个女人无罪?她的存在就是罪!一个魅惑君心的妖孽,难道还需要亲自动手杀人放火吗?君王为她迷了本性、做了错事,这难道不是她的罪孽?”
    程昱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辩解:“长离并没有迷失本性!他登基数月以来,选贤任能、勤政爱民,你都看在眼里……”
    定国公重重地将拐杖跺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切齿道:“毒害君亲,悖伦烝母,这难道还不算迷失!他选贤任能勤政爱民都不假,可那些只能算‘小德’,他犯下的,是鬼神不佑天地不容的大罪啊!”
    “可是鸢儿她……”程昱本能地还想辩解,在父亲的疾言厉色之下,却又有些胆怯。
    定国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自幼同皇上交好,为父知道;你一向跟苏家女儿亲厚,为父也知道……可是昱儿,你不能被情分蒙蔽了双眼!皇上心里糊涂,你若是跟着他一起糊涂,就只能做一辈子随波逐流的佞臣了!咱们定国公府世代忠良,靠的是什么?是‘清醒’!如今的局势,你应该明白——皇上是可以做个明君的,前提是苏家女儿必须死,那个悖伦所生的孽种更加不能留!”
    “父亲,就算他们有错,那也不是咱们该管的事……”程昱的底气已经弱了。
    定国公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看来你还真是糊涂……譬如父母身上生了毒瘤,你既已看见,岂有不管的道理?即便父母恨你怨你,你也该尽你的本分把那毒瘤割了去,如此方是真正忠孝!”
    程昱没有接话,挺直的脊背已经垮了下去。
    定国公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颓然叹道:“为父知道你重情义,可是……你要知道,在‘情义’之上,还有‘大义’!”
    山石之后,陆离不知何时已攥紧了双拳。
    定国公的那番话,句句都是忠义之言,不愧世代忠良之名。
    可是……
    如此大义之士,一定不会懂得他的心思——即使懂得,也不会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