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原本想着你赶了这么远的路,该多休息两天再回家来的,谁知道你马上就传信来,说让王府的人送你回来,可真是逞强!”
简遵友虽然也想尽快看到晓年,但想到他们这么远从兴安回来,一路颠簸,晓年肯定很累了,所以就非常不赞同。
此刻见晓年气色不错,看上去竟然一点都没有路途奔波的疲惫感,惊讶的同时也很高兴。
——看来这孩子虽然有一年多在外面,但调养得不错。
去岁他们到春河的时候,简遵友久久没有接到晓年的来信,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后来果然在晓年后来的信笺中得知他在海中被水母所蛰,陷入昏迷,好在很快就醒了过来,让他们不用担心。
虽然欣慰晓年没有隐瞒他们,但简遵友还是因此担忧了很长时间,生怕长孙因此会落下什么病根来,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调养,多多注意身体。
如今亲眼看到长孙精神的模样,他刚刚也已经为晓年把过脉,简遵友总算是能够放下心来了。
面对亲人,晓年高兴的同时,也有些心虚——毕竟他已经到天京一个多月了,旅途再辛苦也该调整过来了。
只是镇魔营的秘密太过隐蔽,晓年不想他们卷入什么未知的麻烦,所以才坚决闭口不提。
“祖父,要不咱们先用膳吧,兄长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过家里的饭食了。”
简晓令是和晓年一起回简府的,这一年的时间他都在煜亲王府的外院学习骑射功夫和枪法,偶尔还会跟师傅佟巍到王府的校场训练,算算也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归家了。
他看到晓年的时候当然也是激动万分,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昔年那个活泼外向的少年也多少变得沉稳起来,再加上他个头窜得极快,虽然晓年也长高了,但和他的差距还是又变大了些,兄弟俩倒像掉了身份。
和晓年一起回家的感觉,对于简晓令来说真是出奇得好,让他恢复了些少年脾性,又开始说起带孩子气的话来。
简遵友闻言,立刻道:“好,好,先用膳……远志,把晓槐抱来,给他兄长看看。”
“是,父亲。”简行远让简吴氏身边的丫鬟去传话,把小儿子抱过来。
晓年听说现在就可以看到堂弟简晓槐,不禁激动地坐直了身子。
没过一会儿,简吴氏的侍女天冬就抱了孩子过来,被简行远接了过来,晓年瞪圆了眼睛看着叔父怀里的小宝宝,感觉心跳加剧,连连往前走了几步。
只见白白嫩嫩的小家伙在父亲怀里待得安稳,和晓令有几分相似的丹凤眼看过来,眼里带着几分好奇,端得是一副乖巧听话、一点都不认生的小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捏捏他的小脸蛋。
简行远轻轻捏了捏小宝宝的手,柔声跟小儿子道:“晓槐,这是兄长。”
晓年正要附和,突然看到有只棕黑色的不明物体从小家伙的怀里探出头来,一眨眼地功夫就窜到了叔父的肩膀上,抱着简行远的脖子藏着。
晓年:“!!!”这……这难道是晓槐的“魂魄”?!
简行远就站在晓年对面,见他瞪圆了眼睛看过来,还以为他是第一次见到晓槐而感到惊讶,不禁笑道:“晓槐还不怎么会说话,只有晓年你这个兄长先打招呼了。”
听了叔父的玩笑话,晓年才如梦初醒,连声道:“好,好的!晓槐,我……我是你兄长。”
小家伙把小脑袋往父亲怀里歪了歪,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结巴的晓年伸出了小手。
那只小紫貂也不再藏在简行远的脖子旁,而是窜回了小宝宝的怀里,乌溜溜的圆眼睛直直盯着陌生的晓年看。
才刚刚从看到晓令的“耳朵”和“尾巴”的惊奇中恢复过来,晓年又被小堂弟的魂魄吓了一跳。
——晓槐竟然跟武原大哥一样,拥有完整的魂魄,真是太厉害了!
……
等用过了膳,一家人坐在屋子里,简行远把小家伙放在榻上,于是刚学会爬行的小宝宝就开始自由活动(爬)起来。
晓年见状,稀罕得不得了,眼睛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小堂弟,直到那只紫貂又出现了,还假装不经意、实则不断靠近自己。
好不容易把目光从扒在他腿上的小紫貂身上移开,晓年就听到简行远道:“你十八岁生辰是在春河度过的,好在今年可以在家中过了。”
晓年愣怔了一下,才猛然想起来,再过几日他就满十九岁了。
这时候,坐在首位的简遵友忽而开口对长孙道:“晓年,到书房来,祖父有事跟你说。”
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眼见小紫貂跑回了小宝宝身边,晓年松了一口气,他赶紧向叔父和叔母行礼,然后跟上祖父去了书房。
简吴氏把已经跟着晓年爬到榻边的小儿子抱回来,小声问丈夫:“爹莫非现在就要跟晓年说那件事?”
简行远望了望门外,回答道:“晓年再过一年就要及冠了,现在谈那件事,也不算早了。”
“但晓年现在还在煜王府任事,若殿下有心留他,那岂不是……”
“男大当婚,又不是成了亲就不能给殿下治魇症了,殿下不会这么不通情达理的。”
简吴氏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对……之前不是说,爹还没有看中?”若是看中了,就应当由她这个女性的长辈去见见对方,也好加深了解。
“先问问晓年的意思也好,我们家不是那等不开明的,总要考虑考虑孩子自己的意见。”
跟祖父走进了书房,晓年心里其实是有些预感的,只是祖父还没有开口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果然,在聊了些晓年在北境发生的事情之后,简遵友突然转换了话题:“说来,过几日你满十九岁了,再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要及冠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想想晓年捧着医术、用稚嫩声音念背医理、跟着他去药庐认药、制药的样子,在看看他如今清隽的大人模样,简遵友心生生出了几分欣慰、几分欢喜,也有几分惆怅。
“原本想着,能够看到你成家立业,我就心满意足了,只是没想到我们晓年如此给祖父长脸,先自己立了业。”他指的自然是晓年在兴安开设的延年堂。
事实上,当简遵友听说晓年在兴安开了一间医馆,起初是非常高兴的——这毕竟是大部分大夫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但他很快察觉到一些让人不安的事情。
他总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煜亲王对他们简家,对晓年,实在有些好过头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一直保持通信,在简遵友看来,怀安之行简直就像煜亲王在带着他的长孙四处游山玩水一般。
暂时还没有往别的方向猜,简遵友只能想,要么是煜亲王在感谢晓年救治了他,要么就是煜亲王要利用简家来做些什么。
他现在已经从太医院中退了出来,专心在家中著书,颐养天年,确实不希望自己家人再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就算豁出性命,他也要想办法保护晓年他们。
这次趁晓年回家商量其婚事,也是要借此机会试探煜亲王的反应,否则他们总不知道煜亲王府发生的事情,会陷于被动。
“之前虽没跟你提过,但你也确实不小了,该是时候考虑、考虑终身大事……跟祖父说说,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晓年心道“果然来了”,却反而没有回家之前那般忐忑不安了。
他跪在了地上,让简遵友很是惊讶,不知道长孙为何如此行事,正要叫他起来,就听到门外传来管家周齐的声音。
“老太爷,煜亲王殿下到府里来了,说……说有要事要与您说道。”
简遵友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扭头往门外看去的晓年,沉默了半天才道:“请殿下过来。”
第109章 承诺
听到刘煜来了, 晓年忍不住回头望,心道:这时候他跑来做什么?
却不知道自己只是这么轻轻一回头,就已经被阅人无数的祖父察觉到了什么。
刘煜一进门,看到他的晓年跪在地上, 正是心疼的时候, 却见对方扭头跟自己使眼色。
晓年眨眨眼:你来干嘛?这次让我先试探试探祖父的态度, 咱们再从长计议啊。
刘煜点点头:放心,我会跟你一起向简太医呈情,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
见刘煜点头, 晓年顿时松了一口气, 心想还好两人有默契, 结果下一秒就发现煜亲王竟然跟自己并排跪在了一处。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含半分犹豫或者不甘, 仿佛下一瞬有个侍女端了茶过来,他就能直接跟眼前的长辈说一句“祖父, 喝茶”。
晓年简太医:“!!!”
简太医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避开不受煜亲王这一礼, 晓年也马上抓住他的胳膊, 刚想叫他起来, 就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 赶紧松开来,却已经晚了。
“殿下这是做甚?您身份尊贵,这般不是扎煞老夫?”
简遵友见此场景,哪里还猜不出长孙原本要跟自己说什么, 但他却面色严肃地避而不谈:“殿下快起。”边说着,边上前去扶他。
刘煜生得高大神武,若非他自己想起来,哪里是简太医能够扶得起来了的。
他依旧跪在晓年身边,虽面无表情,但语意慎重:“您既是晓年的祖父,就是阿煜的长辈,受我们一礼,理所应当。”
在九州,叫字显得亲近,但却不如叫乳名来得亲昵,哪怕晓年及冠了,有了字,恐怕简太医称自己的孙子,还是会用“年哥儿”这样的乳名。
煜亲王天潢贵胄,乃是冀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这世上能称他为“阿煜”的人,恐怕就只剩下陛下、太后和玦亲王了。
但他现在在简太医面前,却用自己的乳名自称,显然是将简遵友看作是与太后、陛下比肩的长辈——其中的深意,只要简遵友不傻,就能立刻知晓。
听他张口一个“晓年”,闭口一个“我们”,俨然把晓年跟他划成一国,简遵友只觉得太阳穴在抽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简遵友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煜亲王时自己心中生出的恐惧——他的威严和冷峻简直不似凡人,不怒自威,让人心惊胆寒。
而现在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虽谈不上有多温顺,但十分恭谦,他的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显而易见的真诚、友善和亲近之意,却更让人感到惊悚万分,头疼无比。
“殿下若是再不起来,老夫怕是要离了这屋子,”简遵友无法,只能跟他们道:“年哥儿也起来说话。”
——以煜亲王的身份和性格,若非真把他当作长辈,又怎肯心甘情愿行如此大礼……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心焦。
在简遵友被煜亲王这惊世骇俗的举动整得不知道该叱责他们还是该装傻的时候,晓年也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刚刚的话题,还是顺了祖父的心,暂时不再谈及此事。
但他思索了一阵,又觉得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让他们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想想自己和祖父都变得进退不得,他就十分想揪住大白虎的耳朵,好好问问它是不是故意过来“捣乱”的。
刘煜觉得晓年现在盯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危险的意味,但他气鼓鼓的样子又显得十分可爱,某人想摸摸他的脸,却碍于在长辈面前,没能动手,只能跟着他站起来,老老实实站在晓年身边。
简遵友见晓年瞪煜亲王,对方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服软的意思,非常“听话”地跟着站了起来不说,还有些心疼地看向晓年的膝盖,似乎觉得他跪得有些久了。
简太医:“……”他这个当祖父的都没来得及表示心疼呢!
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个煜亲王到底是不是真的煜亲王了。
晓年见祖父看他们,也不敢继续瞪着刘煜,他微微低了头,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决地道:“祖父为孙儿着想,但我已心有所属,恐怕无法再去考虑其他。”
“告诉祖父,所属何人?”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简遵友还在希望,一向乖巧懂事的长孙不会将这等异于寻常的事情说出口来,令他生气。
事实上,简遵友还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孙子的。
晓年担心的是祖父的身体——他毕竟年事已高,而自己要说的事情如此“可怕”,一不小心就会让祖父过于惊吓。
心生担忧的晓年把目光投向刘煜,很自然地与对方对视了一眼,他似乎从对方深邃的眼眸中读到了什么旁人读不懂的东西,包括那藏得极深的一丝期待。
——刘煜是非常希望祖父能够知道他们的关系的……
想到这里,晓年忽而就有了无比的勇气,心中暗叹:刘煜来与不来,真的是有差别的……
没有再犹豫,晓年直直看向祖父,义无反顾地答道:“孙儿所属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煜亲王殿下。”
在简遵友听了晓年的答案,既意外也失望,意外的是晓年的态度如此坚决,失望的是他并没有改口。
“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简遵友此刻已经坐回了椅子上。
“孙儿知道……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孙儿已经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明白要为它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也许一开始有过迷茫,有过退缩,但这些都在与刘煜一起生活之后渐渐消散。
晓年觉得自己付出的,远不如对方付出得多,如果到了现在他还要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就太对不起某人的每一份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