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
“所以。”纪宏得出结论,“你是希望把你拥有的,无私、无偿、不求任何回报地奉献给他,是这样吗?”
“……”纪明越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手指微微发抖。
“而林风,甚至从来没有要求过你的帮助。”停顿片刻,纪宏还是说了,“宝贝,你不觉得,你对林风的执着,已经超过朋友的界限了吗?”
*
纪宏原本是不想点破纪明越的,他之前觉得,这种青春期产生的朦胧感情,如果不点破,也许纪明越还未必会意识到,就让它朦朦胧胧地过去,以后终究会走上“正常”的道路……
但现在,纪明越不止是“无私奉献”过了头,一旦自己真的答应了他的请求,那么纪明越和林风的纠缠,势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甚至未来的十几年内都不会结束。到时候,“朦胧感情”会不会葳蕤生长、变得日益坚定?
何况观察林风的态度,他对纪明越也未必不“朦胧”,说不准哪一天这“朦胧”就会双双变质,演变成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
他只是不愿点破,并不想放任自流。
纪宏问出那句话之后,纪明越已经足足沉默一分钟了。
明明吹着风,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阴森幽冷,他的手心却不断沁出绵密的汗水。之前靠在林风的肩膀睡着,他其实就是在逃避打这个电话。
他真的还没想好……
不,与其说没有想好,不如说,他进退维谷,无法抉择。
要么承认,要么否认。
不是不可以耍赖一样地“我和林风是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有什么不对!”,但父亲能问出这样的话,表示他已经看出什么来了,并且深思熟虑已久。
自己如果给出这种明显在装傻、一看就知道是说谎的回答,只会让纪宏失望。失去信任之后,以后也不可能再一次又一次求得纪宏的帮助。
但是承认呢?
承认他确实非常喜欢林风,他是个同性恋,他愿意为林风做许许多多的事?
现在是08年,而他只有十六岁。
纪宏再怎么开明,接受这一事实也需要漫长的时间,作为一个父亲,就像他说的,他第一时间只会站在纪明越的角度为他考虑,那么他会不会认为,是林风带坏了他、引诱了他?
他的第一反应又会是什么?隔离、分开、让自己转校甚至再次出国?
这些举动都是合理的,纪明越甚至都可以理解。
可是这样一来,林风会再度陷入前世的那个噩梦当中去。
他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他不想和纪宏僵持冷战,他知道纪宏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但他也不想放弃林风。
他不敢赌。
因为赌不起。
“我……”纪明越深吸一口气,“爸爸,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我做的‘梦’吗?”
“记得,怎么了?”经过数次鬼魅一般神奇的验证,纪宏甚至已经对它深信不疑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纪明越要在这种时候突然提起它。
“其实,在梦里……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句是实话。
纪宏失声道:“你说什么?!”
“我会死。”纪明越说。
他的声音因为愧疚和痛苦而不住颤抖,牙齿咬得格格响,但在纪宏听来,这是纪明越的惶恐和无助。纪宏急促道:“什么时候,在哪里?你别怕,告诉爸爸,爸爸一定会救你!”
“我不知道……”纪明越说,“我只知道我死了,那里有很大的暴风雨,很空,很冷……”
“梦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引导我,它告诉我应该去看什么,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开即将发生的灾祸。我就是靠着它让您放弃那块地、让黄阿姨带她的儿子去做检查……它告诉我,能救我的人只有林风。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救他。”
“爸爸,我重新活过来了,可我只有一次机会……我不敢赌。”
“爸爸……”纪明越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子,喃喃的低语几不可闻,“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是在说谎,却有一股浓重的、深沉的、悲哀的力量,重击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困难,眼泪不由自主簌簌而下。
“宝贝,别说你不敢赌。”良久,纪宏低声道,“爸爸……也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明越以为他在说谎,其实他说的是真相。_(:3」∠)_
第42章 身上忽然一暖,上面还有林风的体温。
纪明越和纪宏在停车场的电话, 一直持续到很晚。
纪宏又追问了纪明越诸多关于“梦”的细节问题。纪明越其实不是第一天想到这个方法, 实际上他想了很久了, 只是因为一直不愿意对父亲说谎,所以一拖再拖,直到被追问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往前往后都是深渊,他才不得不说了出来。
纪宏见纪明越一一都能作答,而且在说起那个“梦”时, 的确有一种前世今生般的恍惚感, 再加上之前那些鬼魅一样准确的预言,他渐渐地信了。
当然,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和纪明越一样, 不敢赌,也赌不起。
爱妻早逝, 他从未起过再婚的念头,纪明越几乎是他唯一的至亲,对这个孩子, 他一直是娇纵到近乎溺爱的。
作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纪明越好像长得歪了点儿:他有点“软”,有点娇气,不管多大了也还是喜欢赖在父亲膝头撒娇,不怎么像这个年纪的“标准男孩”。
纪宏偶然听到过纪明越的同学给他起的外号——“大小姐”,连他听了都要失笑:够气人, 可还真挺贴切。
不过,谁规定哪个性别就必须做哪些事情才是“正确”的呢?比起要求纪明越成为一个标准的“女孩”或“男孩”,纪宏更希望他能长成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开朗、善良,有自己的原则和忍耐。
做到了这些,比成为一个“正确的男孩”,更能让他觉得欣慰。
“宝贝,我都了解了。”纪宏最后说道,“如果,这世上确实只有林风能够救你,那爸爸一定不会吝惜一丝一毫。但是,按照你的说法,‘林风从来都没有向你要过任何帮助’,所以,要让他怎么接受你的馈赠,这件事,得你自己来办。”
这也正是纪明越头疼的另一大问题,他缓缓吐了口气,应道:“好……我会想办法的。”
“另外,”纪宏在那头合上了钢笔的盖帽,轻轻地“咔嗒”一声,“虽然林风也许会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距离的度,你需要自己把握好。明越,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我、我明白……”纪明越抿了抿唇,说道,“我只是比较崇拜他……”
他在心里默默许愿,等他再长大一些,等林风再长大一些……他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向父亲坦白。
“你明白就好。”纪宏道,“很晚了,你明天是不是还有考试?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怎么还有风声?你没回家吗?”
“我、我站在阳台呢,脑子不太清醒,吹吹风……”纪明越连忙道。
“小心吹感冒了。”纪宏不赞同地道,“赶紧进屋洗个热水澡,早点睡觉。”
“好好好,爸你也早点休息!”
*
在地下停车场的出口站了太久,纪明越浑身又僵又酸,腿还有些发麻,以至于他在楼梯口撞见迎面走过来的林风时,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当场。
林风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把他扶住了,说道:“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
纪明越是真心虚,心说该不会像电视剧那样,他前脚谈话、后脚就被当事人听去了吧?他顿了一下,眨眨眼道:“我去找厕所了,你没给我打电话吗?”
楼道里的灯光比起地下停车场要温暖明亮得多,映在林风脸上,像人工加了一层滤镜似的,十分俊秀好看。
林风道:“我打了,不过一直占线,说正在通话中。”
“是吗?”纪明越重又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果然有两通来自林风的未接来电,其中一通就在两分钟前。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林风要是听到了,那他肯定知道那时候他正在和纪宏打电话,那他就没必要再特地给自己打过来,而且停车场那么空旷,很容易就能让自己听见,林风应该不会这么做。
“你找厕所怎么跑到这边?”林风道,“厕所每层楼都有,这儿又偏又冷。”
“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过来了……”纪明越含糊其辞,试图转移话题,“阿姨情况怎么样?她醒了吗?”
林风摇了摇头道:“还没醒,不过医生说icu刚空了床位出来,问要不要过去。”
“icu?!”纪明越顿时紧张起来,“阿姨情况不好吗?”
“现在情况还好,主要是医生担心后期发展,建议去icu观察。”林风道,“毕竟那边的条件设备比急诊要完善得多。”
“这样啊,那还好……”纪明越不由得长出一口气,“那就去icu吧。”
icu也就是重症监护室,一般是不允许家属探望的,只有在中午吃饭时间的1112点,家属才能进入,其余时间,最多只能在门外的长椅上继续等。
“先住三天icu观察一下,待会儿安置好了病人,你们可以先回家,到白天中午再来,要不干等着也没什么用。”值班医生一边和他们介绍情况,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少年人,“你们两个人正好,一个跟我进来安置病人,准备准备生活用品,另一个去护士台签个字,留一下家属的联系电话。”
“好。”两人几乎同时点头,纪明越转头对林风道,“林风,你去安置阿姨吧,我去那边签字好了。”
林风是肯定要亲力亲为照顾江曼云的,闻言点了点头,叮嘱道:“有什么问题给我发短信。”
纪明越“嗯”了一声应下来,两个人各走一边,一个转身跟医生进了病房,一个去护士台找人。
入院单子填了一半,纪明越抬起头来,问值班护士:“姐姐,这个单子还会再给病人家属看吗?”
值班护士看他长得好看,笑着叫“姐姐”的模样也能甜到人心里去,耐心都好了不少,回答他说:“不会的,这个就我们医院这边收着了,到有事联系你们、比如通知你们拿自费药单的时候,再拿出来我们自己用。”
“哦哦,这样啊。”纪明越眨了眨眼,低头在“联系电话”一栏“唰唰”写了两串号码上去,指尖戳了戳第一行号码,“有事的话先打这个,这个打不通再打下面这个,谢谢姐姐啦!”
*
将依然处在昏睡中的江曼云安置好,纪明越再一看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
“还是回家吧。”林风道,“就像医生说的,在这儿干等着也没用,你回去还能好好洗个热水澡、睡上一觉。”
纪明越一想也是,再加上他也确实是困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那你也回家吗?”
“嗯。”林风道,“你还要陈叔送你回去吗?”
“不了吧,我都让他回去了,别让他大半夜的再爬起来了。”纪明越说,“我待会儿下楼看看,打个车回去就行,你跟我一起吗?”
林风想了下道:“也可以。”
半夜两点多,正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时候,两个人站在医院楼外,借着昏黄的路灯拦车,拦了近半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纪明越裹着外套跺着脚,冷得都不想张嘴说话了,等车一停下,连忙矮身“刺溜”钻上了车。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格外怀念前世发达的app打车系统,随叫随到,关键是,等车的时候不用站在外面吹冷风啊!
林风看了他一眼,跟在他身后上车。纪明越正在跟司机说:“去实验中学对面的那个中兴小区,然后路上再在鸿晖家园停一下……”话说到一半,上半身忽然一暖,身上多了一件宽大的棉质外套,上面还带着林风的体温。
他转头看林风,发现林风没看他,正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我不怎么冷,你别感冒了。”
窗外黑咕隆咚的,最多有一些街边路灯洒下的昏黄光芒,映着轮廓模糊的建筑物,也不知道林风在看什么。
纪明越的手指轻轻抓紧了身上的外套,纯棉的衣料柔软细腻,上面还带着林风身上浅浅的洗衣粉香气,温温柔柔地包裹着他。
虽然不敢表现出来,可是心里在咕咚咕咚冒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