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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节

      侠客在六年的培训中接受过执事教育,不过那是很短暂的经历。毕竟当时是为了莉莉培养助手,而不是为了莉莉培养执事。执事课程算是选修,侠客尝试着上了一段时间的课,最后确定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材料,这件事也就无疾而终了。
    这样的经历带来就是生疏的手艺,不要说比肩坎通纳这种顶级业内人才,就是揍敌客家的管家培训班,随便拉出一个见习管家都不是的家伙,恐怕都要比他做得好。
    莉莉椅子上的垫子并不怎么舒服,需要她重新调整。这种时候他倒是积极了,一只手小心地拉开莉莉的头发,握成一束在手中。低下头,另一只手则是去调整莉莉背后的椅靠。
    侠客才十七岁,常年的训练让他原不是看上去那么文弱。当然,少年的肌肉也不会很夸张——那是一种属于少年人的健康与生命力。凌厉坚硬道咯人的骨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的肌肉,坚韧有力。
    透过不小心接触到的皮肤,莉莉分明感受到了一种从澎湃生命力里面透出来的热量,忽然间有些恍惚。
    “什么啊,莉莉小姐在发呆吗?”侠客放下莉莉的头发,有些苦恼。
    明明已经这么撩了,为什么看上去一点用都没有?明明在公司里的女孩子那里试过的,很好用啊!
    莉莉回过神来,轻轻瞥了他一眼,整理刚才被弄乱了的头发:“做不好就不要做了,让女仆做不是很好吗?”
    侠客的金发即使是在这样的阴雨天里依旧像是太阳一样闪耀,故作恭敬一样行了一个礼:“嘛嘛~坎通纳平时是这样做的吗?还挺难的呢。那个家伙一直这样,那还真是有够装模作样的!”
    尝试的标准行礼方式显然是失败了,他自己都发觉到了自己的失误。
    放弃了来这一套,侠客最终只是睁大眼睛摊摊手:“算了,这又不适合我!按照莉莉小姐原本的说法,人只要能做好一件事,那就算很不错了。”
    满不在乎地说话,然而这个娃娃脸的高挑青年内心却不是这样——那只是拙略地转移话题而已。
    于是为什么不让女仆去做成了没人关心的话题,而这个问题他自己清楚。非要说的话,那只是一个年轻人在凭借本能做事。接近、亲密、触碰,这些全都是他的本能。
    未来他会知道,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经历过多少事情,所以能这么做,这是尽在咫尺!也会知道这个时候的他经历的事情太少,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是远在天边!
    ☆、名利场(2)
    莉莉和侠客轻声交谈, 又在女仆的照顾下读书和下午茶——她是没有注意到隔壁露台上一直有人看着她吗?不是的,对于她这样的高手来说, 察觉到周围有没有人关注自己简直是本能。
    而论感知的敏锐性, 莉莉恰好又是当世最优秀的之一。
    有人在看她,她清清楚楚。不用在意, 她也明明白白。这不只是因为看她的人只是一个连念都不会的普通人, 也是因为她早就习惯了时时刻刻被人观察,善意的、恶意的、爱意的...恨意的。
    当然, 斐洛偷偷注视这个名叫莉莉的女孩子也并非是光明正大,至少他还是做了一些伪装的。譬如装作闲话的执事, 譬如倒扣在大腿上的书籍——在那个女孩子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来的时候他才假模假式地翻开。
    原来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算是世界文学的经典名篇了。若是一个文学系的学生说自己没读过这一本书, 那大概就和法学院的学生没有读过法律原文一样让所有人吃惊了。
    所以,文学系毕业的斐洛当然读过。
    他的问题在于他过去从来不理解这些世界名着中的爱情篇章,特别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这种为爱痴狂, 乃至于付出生命。
    斐洛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多冷情的人,对于文学也有足够的热爱。但是他就是苦手, 他无法理解这些文豪笔下的男男女女怎么可以就这样相爱,然后相爱成这样——财富、人生、生命、家族,还有许许多多重要的东西全都不要了!
    老师和评论书籍会告诉他们那是一个如何压抑的时代, 那个时候向往自由与美好的男女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世界的反抗云云。然而这也只是给了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而已,但是道理是道理,感性上他依旧不能说自己理解了。
    ‘天上两颗最灿烂的星,因为有事他去, 请求她的眼睛替代它们在空中闪耀。要是她的眼睛变成了天上的星,天上的星变成了她的眼睛,那便怎样呢?她脸上的光辉会掩盖了星星的明亮......她用纤手托住了脸,那姿态是多么美妙!啊,但愿我是那一只手上的手套,好让我亲一亲她脸上的香泽!’
    《罗密欧与朱丽叶》正好翻到了这一页,也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这对青年男女花园夜会经典一幕中的经典台词。
    这时候他看到了莉莉,忽然间恍然大悟——完全不需要用理智去分析了,世界上总有那样一个人存在,她或者他是千千万万朵玫瑰中的一朵,然而又是与众不同的只属于你的那一朵。
    独特到什么程度?见到她或者他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之于你的强大吸引力——斐洛甚至假设如果这个姑娘是朱丽叶的话,他愿不愿意做一回罗密欧?答案是他愿意做罗密欧,也非要做罗密欧。
    这个世界上只有罗密欧得到过朱丽叶,即使他们两个的故事以死亡来结尾。
    她对他异乎寻常的影响力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昏昏然的状态——她的美丽与哀愁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剑,刺穿了他的矫饰与伪装,让‘罗密欧’做出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也变得具有说服力了。
    从不可理喻到情有可原,人们不是常常说么——‘你疯了吗?不过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他的‘朱丽叶’就是‘这个’,是他生命中的美好,也是终极的意外。
    明明早就已经成年的斐洛·帕科,这个交际圈里被称为绅士,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青年,深深吐出一口气。书里说,爱上一个人胸口就会住进一只鸟儿,这一刻他才明白意思。
    他的心口住进了一只活泼的不得了的小鸟,所以才会蹦蹦跳跳地厉害,所以才会唱出甜美的歌!
    这个时候所有的教养,所有的风度,所有的礼仪,包括成年人在复杂社交圈里的伪装,统统都见鬼去罢!他猛然站起身,隔着短短的距离招手。
    “小姐,请问能打扰一下吗?”
    虽然做事很大胆,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僵硬地同手同脚了吗——莉莉不确定的想。
    本着没有不可以的理由所以就算可以了,莉莉坐直了身体,脊背挺直:“当然,我是说可以,您请便吧。”
    ‘她说话了。啊!再说下去吧,光明的天使!因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
    女孩子柔和圆润的声音传过来,像是飞禽轻轻滑翔过平静的湖面,濡湿了一点点羽毛。这时候斐洛只觉得有一百列列车从大脑中跑过,唯一闪过脑海清晰的东西是刚才看到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经典台词的下一句。
    完美地契合了他现在的心意,一丝不差。
    “能帮我对一下话剧的台词吗?我是说这个。”鬼使神差,应该说斐洛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他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个——他原本打算的明明不是这个啊!
    然而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你不会是猴子请来的逗逼吧——莉莉这样想,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表面上她依旧是很人模人样地照着自己这个身份的‘人设’走。
    嗯,人设,斯托克家因为体弱多病从来没有出现在社交场合的小小姐,性格是多愁善感、娇弱、忧伤的,喜欢文学。总体而言,典型的林妹妹。
    “这种事,应该谁都可以吧,您不应该缺一位可以和您对话剧台词的人吧?”家里那么多女仆是摆设吗?
    莉莉做出的回答也很符合逻辑,任何一位深闺之中的淑女听到陌生男子这样唐突的请求都不可能一口答应吧——那是恐怖片的剧情。只有那姑娘不是人,而是打算报复负心汉的女鬼女妖才能这样吧......
    斐洛也反应过来这是何等的唐突,他的脸色立刻通红。
    “那位少爷很喜欢你啊。”侠客穿着执事的服装,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这家伙满不在乎与玩弄一切的气质糅合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像是执事。
    “茶倒多了。”莉莉准确地指出这一点,要知道对于一名标准的执事,红茶倒入到茶杯的几分之几都是有讲究的!
    而做到这一点,对于侠客来说应该不难的——他的手很稳,应该说修炼到他这个地步的人手都应该很稳,只要他们想,一分一毫的偏差都不应该有的。
    莉莉并不想去深究他为什么会在一瞬间手上不稳,谁还没有一个小秘密呢。她只是慢条斯理道:“他喜欢我?这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以为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这样说近乎于不要脸,放在陈莉莉身上,她绝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在经过那么多事情之后,莉莉·揍敌客可以了。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会被环境、经历等改变。和平凡的陈莉莉不同,在各个世界里完成任务的她,每一个都是优秀的不得了的女孩子。她又不傻,当然知道自己是很吸引人的。
    侠客似乎被哽了一下,但是很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如果是莉莉你的话确实能够这样说哩!不过...不过因为那位少爷身份特殊嘛~就像打游戏一样,谁能想到最终大boss第一关就登场了——”
    “侠客!”莉莉忽然打断了他的秘书室室长,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如果你再这样不专业,我会考虑换一个秘书室室长的,这毕竟是一个太过于重要的位置!”
    “他可不是什么最终大boss,他应该算是打到最终奖励的道具之一——你是想让我觉得你理解能力差,还是电子游戏不够了解?哪一样都是挺可笑的。”莉莉毫不留情道。
    没错,对于莉莉这边,斐洛·帕科并不是什么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人。应该说这一趟‘出差’之前,他已经是资料搜集中着重标记的人物了。
    莉莉来到卡金国是为了一个如今应用还不广泛的能源矿产,根据她的研究所研究,那会是大有所为的未来能源方向之一。
    和莉莉名下的研究所有一样结论的不会有很多,毕竟在莉莉的指导下,她的研究所先不论科研底子的厚度和研究方向的深度,至少对方向的判断算是首屈一指了。
    但也不能说没有一样结论的,毕竟有未来新能源苗头的可能也只有那么几种,哪怕是纯粹猜测也应该有几率撞上。
    没错,这个被认为是未来新能源的矿产就在帕科家族名下。更进一步说,在帕科家族产业中,它百分百归属于帕科家族的现任家主斐洛·帕科,这是莉莉早就知道的事情。
    而在这一次帕科家族拍卖的产业中,极有可能出现,或者说如果不出现,莉莉也要想办法把它交换得到。对于这个,她这一次是志在必得。
    就是帕科家族的产业拍卖会——别误会,不是帕科家族要倒台了,开始变卖产业。这其实只是帕科家族的传统而已,这个家族总是喜欢收拢和‘投资’大量产业,然后每过几年就针对一些想甩掉的产业进行拍卖会。
    “嗨嗨。”侠客双手投降一样举起了手,只是脸色可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我是说,我有点担心,你不是准备走谈判的路线吗?用现在这个身份的家族,是叫斯图克还是斯托克来着,总之就是用这个家族的身份进行收购。既暂时隐藏你进军能源业的动作,也能继续保护身份...但是现在啊,这可是摆在眼前的捷径哩,怎么,要不要试?”
    莉莉瞥了一眼侠客,眼睛比鹰隼更加锐利:“侠客,我不怎么喜欢别人试探我,我想你也不怎么别人试探你——脑子想太多的人总是这样。我只说这一次,不要超过你的权限。”
    这当然是某种程度上的不欢而散,特别是在侠客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彻底冷淡下来,莉莉也丝毫没有缓和关系的情况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以肉眼可见的变化变得僵硬。
    不过莉莉觉得没有什么,那孩子只不过是展露了他的真实而已——她称呼他为‘孩子’,考虑到她的经历,这样称呼也没什么问题。
    侠客那家伙的真实是什么样子?对着镜子伪装地久了,恐怕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莉莉知道,至少不是对着她的那副样子!
    你说流星街出来的少年,培训基地里培训了六年,熟悉种种人情世故,思维缜密而精于计算。这样的家伙,说他本性喜欢说说笑笑,比谁都热情,比谁都好说话...这种事,即使是爱情片的逻辑也没有这么扭曲吧。
    本质上,侠客绝对是一个足够冷漠的人。这一点从一开始莉莉就没有搞错过,毕竟在驯养之前可是要把对方性情弄清楚才行。
    至于现在的反应,莉莉猜测或许是那孩子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做——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并不是不在意侠客,应该说正是在意,所以一定要这样做。
    她不想进一步毁了他,在对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流星街已经完全将侠客异化了,他不会使用‘感情’,他完全是在用流星街那种最扭曲的本能在行动。
    “我不是在说大道理,只是现在的你,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莉莉说的清清楚楚,这也是她依旧不能逾越的底线之一。
    她已经学会了不去将那些爱与恨当作过于沉重的背负,这种事没有强迫没有威逼,本身就只是命运的无可奈何与无可名状。世人没有办法,她也没有余地,在这一点上,即使她曾经拥有世界,依旧只是一介凡人呢。
    但是如果对方是一无所知的那一个,她就依旧没办法心安理得,这或许就是居住在内心深处的‘陈莉莉’留下的不可能擦去的痕迹之一。旧世界会离去,旧世界也必然留下某种倒影。
    这时候的侠客确实还很年轻,哪怕是一年之后他应该也能够从容应对这种情况,使结果不失体面。但是现在的他只能做出这种反应,就像一个普通人被世界深深伤害之后做出的本能反应。
    他冷漠了神情,他离开了这个场合。
    莉莉安然着,同时暗暗思虑。只是这种思虑今天是注定被打断了——隔壁露台上传来朗读的声音,就是那种话剧社才会听到的朗读。
    说真的,这种朗读如果不会看场合往往会显得非常尴尬。
    但是莉莉支着下颌观察,手上的小说合上。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人自带的气质可以改变场合带给人的感觉,就好比说话剧的台词念白在话剧社之外进行总觉得会有些放不开,给人以不自在。
    可是当一个人彻底放开,气场全开之后,这种不自在带来的尴尬反而消失了。那种狂热与投入让人不能以常理看待——而不用常理看待之后,也就没什么不合时宜了。
    现在的斐洛就是这样,他在露台上走来走去,或慷慨激昂或柔情似水,念着属于罗密欧的台词。就好像某个狂热的戏剧迷在朗读崇拜作家的作品,每每大声读一段之后还要略作停顿进行思考。
    “我还是继续听下去呢,还是现在就对她说话?”斐洛大声地念出这一个句子,接下来是朱丽叶的台词,按照他之前的做法,都是要略过的。
    但是合上书本的莉莉忽然开口了。
    “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敌;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的一个你。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么关系呢......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他的可爱的完美也决不会有丝毫改变。罗密欧,抛弃了你的名字吧;我愿意把我整个的心灵,赔偿你这一个身外的空名。”
    斐洛这个文艺青年相比莉莉这个文艺女青年还不够格呢,毕竟他只不过文艺了这一辈子,而莉莉已经足足文艺了好几次的人生。对于这样经典的话剧剧本,文艺青年怎么可以不背下来呢!
    莉莉不用剧本就能流利地对上台词,她在这段台词里投入感情——冲破世俗的决心差了一些,而对命运的无可奈何更多了一些。
    这种处理不能说好或者差,本来就是每个人从自己的理解出发进行诠释的。但是听在别人眼里,这分明的鸟儿脱落了一片羽毛,坠落的时候轻忽地仿佛是一声难以察觉的叹息。
    斐洛忽然觉得住在心口的小鸟高声鸣泣了一声。
    他自己都觉得此时的自己不可理喻,在露台上读《罗密欧与朱丽叶》什么的,就算他是一个喜好文学的青年,也不应该用这种表现方式啊!
    但是又没有什么惊异的,就好像是学园里向女孩子表白的少年。他们会唱歌,会念情诗,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现在的他,一样一样的。
    做出这样的是出自于本能,而得到回应就是意外了。隔壁露台的那位小姐是他的心上人,他自然而然道:“‘那么我就听你的话,你只要叫我为‘爱’,我就重新受洗,重新命名;从今以后,永远不再叫罗密欧了’。”
    真实是‘那么我就听你的话,你只要叫我为‘爱’,我就重新受洗,重新命名;从今以后,永远不再叫斐洛·帕科了。然后留在你身边,长长久久,成为你的罗密欧’。
    ......
    读完了花园这一幕,莉莉忽然对斐洛轻轻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非常轻非常浅,几乎到了呵一口气就会将之吹散的程度——以至于斐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