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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兄妹

      辛竹自出去安排发放月钱之事,不多时院里的众丫鬟婆子都得了消息,由桔香柚香领着,齐刷刷跪在外头廊下,给陆嘉月磕头谢恩。
    陆嘉月最受不得这些大礼,先拉了桔香柚香起来,又让她二人去将众丫鬟婆子拉起来。一阵忙乱还没消停,小厨房的管事朱大娘和绣房的管事吴大娘也前后脚地来了。
    二人对陆嘉月皆是感恩戴德,尤其是朱大娘,简直都快喜极而泣了。
    陆嘉月笑着气敷衍,闹了好一阵儿才终于安静了。
    *
    转过天来,用过早饭,陆嘉月往孟氏的正房来。
    丫鬟仆妇们见了她,更比往日恭敬。
    进来厅堂,孟氏正看着丫鬟们往炭炉里添银霜炭,一见陆嘉月进来,便上前携了她的手来到里间,含笑问她:“是谁教你那样做的?”
    陆嘉月心知孟氏所问的是昨日发放双份月银的事,微微一笑,道:“倒也不是谁教的,是我自己不想要,便都赏了出去。”
    孟氏点点头,看着陆嘉月的目光里满是赞许之意,“你这个小丫头,你父亲离京之前千咛万嘱让我好生照顾你,说你年纪幼小,诸事不知——如今瞧着,竟是比你英表姐还要懂事呢。”
    陆嘉月脸上一红,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哪里懂得什么,只不过是想着自己住在府里时日尚短,却已经给上下添了诸多麻烦,心中过意不去罢了。这月例银子的事,我晓得是老夫人和四夫人有心疼我,可是我毕竟不是曲家的人,若再要曲家的银子,实在于心难安...”她抬头看着孟氏,眼神里带着几分困惑不安,“姨母,您说我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你做得很对,”孟氏轻柔地摩挲着陆嘉月的一双小手,轻声叹了一叹,“好孩子,你还小,有些话姨母也不便与你明说。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住着便是,万事皆有姨母为你做主,便是银子不够花,只管和姨母说一声儿便是,可千万别和姨母见外。至于旁的,咱们宁肯要强些,也不能失了该有的气度,白白地自轻身份。”
    陆嘉月心中了然。
    曲家虽然富贵,可是她却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若真收下了那月例银子,曲家上下人等嘴上不会说什么,只怕心里却会以为她眼皮子浅,贪慕钱财,而因此小瞧了她去。
    她又不缺银子花,何必自轻身份?
    “姨母的话我都明白,”陆嘉月轻轻点头,“姨母放心,爹爹离京之前给我留下的银子,只怕花到爹爹回京,我也是花不完的呢。”
    孟氏怜爱地摸一摸陆嘉月粉嫩的脸颊,笑道:“小丫头,说得好像知道你父亲何时回来似的。”
    陆嘉月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心头却颇感沉重。
    前世里父亲和曲家遭遇灭顶之灾,自己也身陷污浊之地,如今自己俨然又重活了一世,难道还要再眼睁睁地看着前世的一切重演么?
    当然不能!
    可是自己又该如何,才能改变前世里所发生的一切,挽救所有人的命运?
    陆嘉月兀自想得出神,忽然门帘子一挑,她茫然抬头,却是表哥曲松进来了。
    天冷,曲松穿一件雪青色素缎夹袍,腰间系着朱红绦带,一应佩饰挂件皆无,头上也只用青玉簪子束发,虽是很家常的穿着,却不掩他眉目峻朗,气度从容。
    曲松作为表兄,向来对陆嘉月这位表妹的关怀疼爱并不逊于同胞的亲妹曲英,如今陆嘉月虽又重活一世,每见了曲松,仍是情不自禁地从心底里觉得亲近。
    于是忙见了一礼,甜甜笑道:“哥哥来了,今日怎的没去院部衙门?”
    曲松在铺着彩缎软垫的椅子上坐了,面上笑意晏然:“今日休沐,不必去衙门里。”
    曲松颇会读书,年少有才,二十岁上便已金榜题名,后殿试时又因学识出众,容貌峻朗而得天子青睐,钦点入翰林院为侍读,翰林院三年一散馆,出了翰林院,曲松又入了通政院,如今已官至正六品的通政知事。
    前世里陆嘉月偶尔听曲家的人私下议论,说曲松其人满腹才学,生性沉稳内敛,却又最是圆滑世故,是一块混迹官场的好材料。那时陆嘉月还不高兴,觉得“圆滑世故”四个字玷污了曲松,然而后来曲松步步高升,官运亨通,才可见旁人所言并非全是曲解。
    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要想出人头地,光有满腹才学是远远不够的。
    可是即便曲松后来官居要职,曲家也未能因此而逃脱噩运。
    想起这些,陆嘉月心中不禁又是一番感叹。
    大丫鬟春霞倒了茶来,曲松接在手中,笑道:“不知母亲在与月妹妹说些什么体己话,瞧月妹妹的样子倒像是有心事。”
    孟氏笑道:“方才正说起她父亲,大约是又想她父亲了,都怨我,不该提的。”
    陆嘉月自然不能说什么,只微笑道:“姨母却是猜错了,我只是在想午饭有没有水晶粉蒸丸子吃罢了。”
    “这孩子,一个水晶粉蒸丸子,也值得想成这样?”孟氏满心里只觉陆嘉月可怜可爱,忙不迭地吩咐莲香,“快打发人去告诉小厨房,午饭要一个水晶粉蒸丸子,还要一个鸡丝炒银芽,英儿爱吃,余的菜你让小厨房看着做就是了。”
    “母亲怎的也不问问儿子午饭想吃什么菜?就只顾着疼两个妹妹。”曲松见孟氏高兴,也跟着凑趣。
    孟氏笑着睨他一眼,“都是有妻室的人了,还吃两个妹妹的醋。”
    曲松但笑不语。
    正说着,曲英也进来了,一见了曲松便笑道:“哥哥不在屋里,原来是到母亲这里来了,”说着指了身边的丫鬟红绡手中提着的朱漆描花食盒,“嫂嫂说这是哥哥特意为月妹妹留的,所以我就顺道带过来了。”
    孟氏便问食盒里装的是什么,曲松笑道:“倒是差点儿给忘了,昨日有个同科好友送了我几样糕点,说是他家新聘的江南厨子做的,滋味甚是地道,我想着月妹妹多年居于江南,必是吃得惯江南口味,就给月妹妹留下了。”
    陆嘉月满心里只觉得温暖感动,却说不出话来。
    几样江南口味的糕点罢了,原不值什么,偏曲松这样整日忙碌于官场之中的人,还记着她这个表妹曾居于江南,将这等吃食小事也为她放在心上。
    待陆嘉月向曲松道了谢,曲英笑吟吟道:“咱们家的小厨房虽说是手艺好,也能做江南风味的糕点,却只怕不及这个做得地道。”
    陆嘉月闻言,忙吩咐丫鬟们将食盒里的糕点摆出来,又亲自给孟氏和曲松斟了热茶,四人喝着热茶,吃着糕点,说说笑笑,倒也是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