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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她细致地吹一吹,把碗送到她唇边。又一只手扶起她的头,让她慢慢喝下去。苏凤竹这才察觉自己渴的厉害,一口接一口,直把一大碗水全喝光了。
    “你这喝水的模样,跟个小猫儿似的,倒是好看呢。”刘桂兰笑道。又细心用手帕帮她擦嘴。
    这举止之间,倒和周玄有些相似。苏凤竹只觉鼻子一酸,不由自主流下一行泪。
    “没事,没事啊。”刘桂兰握握她的手:“这出门在外的,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放心,有姐姐我照顾你。”
    “多谢刘姐姐。”苏凤竹连连道谢。
    一时镖头把大夫请来了。“寒侵于外,而热发于内,这个,嘶~”大夫望闻问切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开出一副药,苏凤竹看看,不过是一剂小柴胡汤。
    “你先躺着眯会儿,我去给你熬药。”刘桂兰热情地道:“你今晚上想吃什么?我约莫着你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叫他们给你熬个小米粥可好?”
    苏凤竹诚然是胃中作呕,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摇摇头:“不吃了。有劳刘姐姐了。”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块银子:“这一点银钱,请姐姐收下。”
    “嗐,妹子,你这是作甚!”刘桂兰一把给她推回来:“就这点小事,你这可跟姐姐外道了。”
    说着扭身就出去了。
    苏凤竹现下只觉着脑中嗡嗡作响,什么也没法多想,只好合目养神。不多时,刘桂兰端了熬好的汤药进来,又是亲手喂了她喝。
    但喝了药没丝毫见效。接下来的一晚上,苏凤竹只觉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到了下半夜,又添了泻肚的症状。也多亏有这刘桂兰照顾着,不然苏凤竹自己个儿怕是起身都不能。
    到第二天早上,苏凤竹只觉着自己弱的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这可如何上路?”刘桂兰忧心地道:“我看妹子你还是在这客栈养着吧,等养好了再上路。”
    “是是是,这店家我们是老相识了,都是极好的人,我再嘱托店家娘子好好照顾你,再没有不妥的。”镖头也是担心苏凤竹在他车队里出事,故而也极力游说苏凤竹留下:“等你好了,这里往京城去的车队大把的是,再起行也是便宜的。这样吧,大嫂我收了你的定金如今我也不要了,送到柜上给你做房钱。你便只管在这儿安心养病,如何?”
    苏凤竹想想自己身子的确支撑不住继续跋涉,便合目点了点头。
    “妹子你只管好生养着,不要多想。”刘桂兰与她依依惜别:“那,那姐姐就先走了啊!”
    镖头倒没诓苏凤竹,店家的确是个可靠的。店家娘子找了个附近的农妇,贴身的伺候她。
    如此过了一日。到第二天上,店家娘子看苏凤竹添了一两分精神,便道:“娘子存在柜上的银钱,只够用到昨日。小店本小利薄,还请娘子将今日的房钱和饭钱结了。”
    苏凤竹点点头,便摸自己袖子。摸来摸去,却什么也没摸着——明明她在袖里藏了几块碎银子以备不时之需的。苏凤竹疑惑地皱起眉,拿过自己包袱打开:那时从天无涯的车上逃走时,顺了三四块大银锭与若干碎银,如今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苏凤竹不可置信地翻弄:不仅银子不见了,放在里面的那只牡丹银簪也不见了!
    那牡丹银簪,此时正被捏在京城一家小银楼的掌柜手中。
    “这是什么玩意儿么!”掌柜嫌弃地把簪子扔下:“兰娘,你这是乡下地方呆久了,人也变得土气了!这样东西,也好拿到我这里来。”
    “嗐,这算是这趟的一个添头吧。不管三瓜俩枣,你就收了去呗。”刘桂兰朝他抛个媚眼。
    “那就,半吊钱吧。”掌柜勉为其难地道。
    刘桂兰一听竖起了眉:“什么!半吊钱!就这块银子它也不只半吊钱!都老伙计了,你扒皮扒到我身上?”
    “搀了铅的。我就说我还不稀的要呢!”掌柜翻白眼。
    “老娘还不卖了!”刘桂兰抓起银簪插自己头上,把变卖其他首饰得的银两细细包好——都是以往诓着罗大财主给她买的。
    “走了。”她一扭腰肢,走了出去。
    “兰娘,下次使劲儿往高门里钻!”掌柜在她背后喊:“现下这世道不一样了,新起来的贵人们许多泥腿子、二流子,就中意你这样的!”
    “你且等着,老娘下次戴着凤冠来!”刘桂兰头也不回地道。
    出了银楼,刘桂兰看着繁华的永宁街,心里抑制不住的雀跃:可算从那乡下地方出来了!现下先去哪里为好?万金赌坊还是三江楼?听说这一改朝换代,清平馆趁机收了许多前朝达官贵人的公子,倒是得去见识见识......
    她哼着小调欢欢喜喜地走着,逛着。不防就听街面上突然骚动起来:“贵人出行,庶民退散!”马蹄嚢囊,一群披甲持锐之士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了。
    刘桂兰忙随人群避让至街边,又好奇地抻脖子去看这改朝换代后的贵人。恰巧就与马上一人打了个对眼。
    就见这贵人瞅着她不撒眼了。
    老娘这风韵果然不减当年,这青春正盛的小伙子,依旧一迷一个倒。刘桂兰不由得心中得意,媚眼儿一个接一个。
    贵人勒住了马,下马朝她这儿走了过来。
    天爷啊,难不成,老娘当真要进那高门大院穿金戴银呼奴使婢了?这一刻,刘桂兰心中不知道转过多少念头:看这厮,血气方刚身强体壮的,老娘这腿,还真有点发软呢......
    眼见着贵人已经到跟前了。他目瞪口呆,似是激动难言的样子。
    竟给老娘迷成这样么?刘桂兰给他瞅的,难得的竟生出一丝儿羞涩来。
    好不容易,贵人终于说出话来了:“娘!”
    呃,娘?这新朝的贵人,都兴管人家女孩儿叫娘么?刘桂兰不解地眨眨眼。
    贵人也随着她眨眨眼:“娘,是我啊,我!是你大儿周玄啊!”
    来者,正是周玄。
    而这刘桂兰,也正是他失散数年的亲生母亲。
    周玄这出宫寻找苏凤竹,岂料就当街遇见他母亲,他几乎不敢相信他眼睛。
    刘桂兰也是不敢相信,她揉着眼睛仔细看周玄的脸:“你是大玄玄?当真是你?”
    “当真是我。”周玄叹气。
    “天爷啊,”刘桂兰猛地一跳、双手一搂,整个人就挂到了周玄身上:“是我的大玄玄!天爷啊,我儿长这么大了!我生了这么威武一个孩儿!”
    “娘,娘,这街上呢。”周玄忙把他娘往下扒拉。
    “怕什么的,咱们亲娘亲儿子的,怕什么的!”刘桂兰又上上下下打量周玄:“天爷,看你这穿戴,你是出息了啊!”
    周玄也在打量他娘。她竟一点没老,还是记忆中那般模样——等等!
    周玄目光凝定于他娘发上银簪,他猛地扯下,拿到面前细看:“娘,你这簪子哪儿来的?”
    “啊,这,这还能哪儿来的,买来的呗。”刘桂兰抹着头发答道:“嗐,咱母子重逢,你管它作甚!快和娘说说,你是怎么出息了,如何到了这京中?”
    然而周玄还是一如过往那般了解他娘:“娘,我只看你这嘴角上扬的形状,我就知道你的是谎话!你快告诉我,你这簪子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簪子,这簪子是儿子送给你儿媳的啊,如今她不见了!”
    “啊?”刘桂兰眼一转,无比的诧异:“那般丑妇,会是我儿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
    ☆、晋江独发
    从他娘嘴里问出事情始末, 周玄立刻启程往那客栈赶,同时也叫人备车拉了他娘一同去。他娘的脾性他太清楚了, 他得防着她还有不真不实的地方。
    自出了京城, 他便纵马狂奔。让紧追在他身边的禁军副统领李夏提心吊胆的:“殿下, 您还是慢些, 这马脾性不大好......”实则是担心周玄骑术不好, 从马上摔了。
    然而周玄心急如焚,何曾肯听。怕什么来什么, 过一处坡路时,马失前蹄, 周玄便摔了下去。
    李夏当时死的心的都有了。扶起来一看, 头都磕破了。“无事无事, 继续上路。”周玄擦一擦眼前的血就往马上爬。
    就这样,车队走一天的路, 他们不停不休不到三个时辰赶完了。
    “昨日是不是有个生病的娘子留在你这里?现下人在哪儿?”周玄带着这么一群兵士冲进客栈, 可把店家吓了个魂飞魄散:“有有有, 在,在厨房。”
    “厨房在哪儿?快带路。”周玄风风火火就往厨房冲。
    厨房里黑乎乎的, 蒸腾的水汽混杂着油腻不洁的味道。周玄一眼看到一个粗壮婆子正在灶上炒菜,又有一个人低着头、缩着身子在灶下烧火。
    炒菜婆子边炒边不停催促这烧火的:“火烧旺点!多添点柴!柴使劲儿往灶里面放!烧不着你!看看给吓的这样儿!真是, 连烧个火都不会, 亏的不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哪家能用的上你这样的妇人!我算是知道你当家的为何不回家了......”
    而周玄不禁湿了双眸:虽是背对着看不到模样,又一身大棉袄遮蔽了身姿,但只看这烧个火娇娇怯怯的一举一动, 就知道是自己媳妇儿!两步并一步迈向前,一把把人拉起来:“媳妇儿!”
    看到脸的一瞬间,周玄愣了一下:不是媳妇儿?
    而苏凤竹也愣了一下:他竟寻来了!她压制着心中的惊喜,不说话。
    她现下这张脸,她已经对着镜子看过了:大体的轮廓还在那儿,然而给天无涯弄的黄黑憔悴,又是斑又是皱纹,妥妥的一个饱受辛楚的丑陋农妇模样。她自己看了都认不出是自己来。
    然而到底一双美目没法掩饰,周玄还是认了出来:“媳妇儿,你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竟认出了她!苏凤竹简直不敢置信。“小官人认错人了吧?”然她还是想试试他,故意粗着声儿道。
    “媳妇儿,别淘气了,我哪儿能连你都认不出来。”周玄猛地把她抱进怀里:“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又忙推开仔细打量,伸手摸她头脸:“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还在发热,还有哪儿不舒服?没事啊,我带了皇甫远来,就在后面,很快就到了......”
    “官人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夫人,万死!”店家心中叫苦:自己原想着叫这娘子多养一日的,都怪自己那婆娘,非立时赶了人到灶下烧火......夫妻二人跪倒于地,连连叩首。
    “先找一件上房,让我媳妇儿歇着。这身上还病着呢。”周玄说着把苏凤竹打横抱起。
    把那炒菜婆子看的惊讶不已:这官人莫不是眼瞎?娶这么一个老丑拙笨的婆娘,还拿着这般好?真真是,老婆子我咋就没这好运道呢?!
    进了房,周玄张罗着让苏凤竹躺下。苏凤竹拉住他,手虚拂过他额上刚磕的伤痕:“这是怎么伤着了?还渗着血,可是从马上摔了?”她也留神到了他大氅上和衣服上的脏污、破损。
    “不碍事不碍事。”周玄双手合起,把她手握在掌心:“可算找着你了。”
    苏凤竹眨巴眨巴眼睛,忍忍那汹涌的泪意:“我不是自己要跑的,我是被人挟持的。那逐书,也不是我要拿出来的,是那挟持我的人,用它骗了宫中侍卫。”
    “我就知道是这样。”周玄微笑点头:“没事了没事了啊,现在我在这儿了,谁也不能再害你!”
    “可是那人给我吃了不知什么怪药,把我的脸弄成了这样,”苏凤竹又想试他:“周玄,我的脸给毁了,我现在变的又老又丑了。你还是,弃了我吧!”
    “说什么傻话呢!”周玄又把她拉进怀里:“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可是我变成这样,与其在一起让你厌弃我,还是眼不见为净。”苏凤竹道。
    “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对你好!我说过要好一辈子的!”周玄说着就低头想亲吻她。
    “不要!”苏凤竹用力推开他的头,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前:“你以前说,对我一见钟情,我信。因为我原来的脸,是比寻常女子都好看。你还说只要我一个就够了,我也可以信。因为能够感觉的出来,你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可是现下我都这样了,你还说要对我好一辈子,这就是假话了。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我还有什么是宫中别的女子没有的!”
    周玄还是笑,像看一个发脾气的孩童般看着她:“许是我们这村儿里出来的人,和你们这些天家贵人,打根子上就想的不一样。总之,我们村儿里出来的人只知道,既然成了夫妻,就不能再分开的;成了夫妻,就是要好一辈子的。”
    苏凤竹叫他说的泪又要出来了:“那,那即使好一辈子,原先是十分好,现在我这样了,你便可只五分好。剩下五分,分给貌美的姐妹,也是该当的。”
    “我们这村儿里出来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把一颗心分给两个人。”周玄轻抚着她后背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学学不就会了么,陛下不就很会么。”苏凤竹闷声道。
    周玄略用点里,把她脸从怀里挖出来,与她四目相对:“我也说过了,我绝不学我爹那样,绝不!好了,这些傻话不许再说了,不许了!”说着又想吻她。
    “不要!”苏凤竹挣扎躲避。顶着这样一张丑脸,她是真心不想让周玄碰。这一挣扎,忍着的泪便挣出了一丝。
    周玄原还想用点强。给她这一丝泪吓的,顿时收了手:“好好,没事了没事了,你快躺着养着吧。我听动静,皇甫先生他们该是赶过来了,这就让他给你看看啊。”
    说着开门张望。
    客栈大院驶进两辆马车,果然是皇甫远和刘桂兰到了。周玄忙上去迎了皇甫远,叫他进去给媳妇儿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