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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蒋珂不犯轴的时候,眼神柔和,面上便看起来亲和。尤其笑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更是满脸的乖巧和甜意。她又给蒋奶奶夹肉,说:“谢谢奶奶。”
    “谢什么,客气得难受。”蒋奶奶很是自然地把那肉丝儿夹给蒋卓,说:“吃两筷子了,够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冬一回年一回的,能吃着这口就给吃足了。”
    李佩雯也说,“自己吃,别夹了。”
    蒋珂便就没再夹。
    这事之后,蒋珂和李佩雯之间的矛盾就算彻底解决了。蒋奶奶和蒋卓并一群不能知情的外人看来,坏的时候坏在一双舞鞋上,好的时候也好在一双舞鞋上。
    蒋珂下午便穿上了李佩雯给她找来的那双新舞鞋,在屋里的旧地板面儿上练起了新的舞步。练得满头大汗之后喝半茶缸子的水,继续不歇。
    李佩雯晚上下班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带回来一面镜子。不是特别大,能照出人半截儿身子。铁质红漆的镜座和镜框子,镜面儿上印着红花绿叶,都是那个时代的老旧样式。
    镜子是被李佩雯绑在自行车后头拖回来的,进了门就招了院儿里的目光。倒不是这东西稀奇,只是这年头,谁家随便买点什么吃喝外的东西,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胖琴先跳过来,问李佩雯:“婶儿,穿衣镜吗?”
    李佩雯把车子推到西屋前,放了支腿儿停下来,跟胖琴说:“你可儿姐姐大了,房里什么都没有,给买个镜子梳梳头。”
    胖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两下,“等我长大了,也叫我爸给我买。”
    李佩雯笑着,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长大还早呢。”
    蒋珂这会儿正在灶房里烧饭,眼见着稀饭开了,往灶底又多添了些柴火,用火勾子送进去,便出了灶房到了李佩雯这儿。
    李佩雯解完了绳子,这会儿伸出胳膊抱住了镜子,试了试说:“也不知能不能搬得动。”
    她还没搬呢,蒋珂也没来得及说话或上手,胖琴的爸爸从东屋里出来了,看见这边儿有动静,忙拍拍身上油灰锃亮的围裙,小跑过来接下镜子说:“女同志怕是抱不动,我来吧。”
    他一上手抱,李佩雯和蒋珂并胖琴都往后退了退。李佩雯还是笑笑的,跟在胖琴爸爸身后一劲说:“劳烦您了,真是谢谢。”
    胖琴爸爸抱着镜子到台阶前,抬脚上台阶,“都是一院儿里的邻居,说什么谢,举手之劳。”
    看镜子进屋,蒋珂也跟着李佩雯进屋。
    胖琴跟在蒋珂后头想进去的时候,被一直站在北屋她自个房间门外的赵美欣叫住了。赵美欣靠在门框上,冲胖琴勾勾手,“过来。”
    胖琴看看进西屋的镜子,又看看赵美欣,最后选择了去赵美欣那里。
    等她到了赵美欣面前,赵美欣又腰身一扭进了屋,胖琴只好跟她进去。进去了瞧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摸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梳辫子梢儿,问她:“李婶儿买镜子干什么?”
    胖琴往她面前走两步,“美欣姐你不知道吗?”
    赵美欣自己跟人说话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捏梳子使劲梳两下辫子,反问一句:“我上班儿去了,我知道什么?”
    胖琴在她面前站着,睁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李婶儿和可儿和好了,同意她跳舞了。给她找了双很新的舞蹈鞋来,今天又给买了镜子,说是给可儿照着梳头。”
    赵美欣听了这话,把手里的木梳子放到梳妆台上,冷哼一声,“我看是给她照着跳舞吧。”说罢了又低声反讽了一句,“总算一家子一条心了,真是不容易。”
    第16章
    之前,胖琴是看着赵美欣和蒋珂怎么打起来的。那天赵美欣额头撞到了石槽上,当场就流血破了相。到现在,她那额头上还有米粒大小的一点疤痕。
    那天那事儿之后,两家大人倒没什么,只赵美欣和蒋珂两人好些日子不曾说过话,见着面儿连声招呼都不打,说不上是仇人但也绝不友好。以前胖琴就知道赵美欣看不惯蒋珂,因为不时会说那么两句,表现的也算直接。
    而蒋珂一直不声不响的,跟赵美欣不算太亲近,但也不犯她,背地里也没嚼舌根子说过她什么,就譬如那一日她嚷嚷的唱片机烫头机、高跟儿鞋之类,私下也没说过。平时见着也是邻里乡亲该有的客气有礼的样子,会笑出一对小梨涡叫她一声“美欣姐”。
    也就那天蒋珂舞蹈鞋被剪,在气头上发泄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对赵美欣的所有不满。胖琴也才知道,不声不响的蒋珂,原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从蒋珂身上也明白了一句老话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她平日里瞧起来可不就是一只毛色白亮的小白兔?闷着忍着,到了忍不住那一天,让你们都完蛋儿!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人自己个喜欢,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想得倒挺多挺周全,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什么东西都稀奇,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也就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把镜子托起来,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得拿箱子里的衣服,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身架子又胖又大,“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您只管言声儿就是。”
    蒋卓和蒋奶奶原本就在屋里,这会儿都在看那镜子。蒋卓听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说这话,跟在后头伸着脖子说:“我也是男人了,有我就成了。”
    听到蒋卓的话,人都笑起来,胖琴的爸爸回回头,“你也该像个男人了!”
    穿衣镜摆置好了,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李佩雯回到屋里就长长松了口气,跟蒋珂说:“怎么样,再大的也难找,找到了也买不起,你瞧这可还能凑合?”
    蒋珂知道她这是买来给她跳舞用的,心里只觉得太贵重了,回李佩雯的话,“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费这干啥?能不能退,要不给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镜子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不畅,看着她平口气,“买都买了,退什么退?再说你不是退学了么,就当拿你学费买的。”
    旁边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旁边,蒋卓先开了口,“姐,妈都费这些事给你弄来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别的,你别辜负咱妈这片心意就行。”
    蒋奶奶也说,“买都买了,搁着吧。”
    家里人全都这样说了,蒋珂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再穷推辞,客气得过了头,倒像是外人一般。她笑着应下了,往那镜子里瞧进去,看到自己微微带笑的脸,笑容又扯大了些。
    镜子边还趴着胖琴,她把手指按在那镜面上的红叶绿叶儿上,摸来摸去,像在描画儿。
    蒋珂因为跳舞这桩事惹出的矛盾掀起的波澜,在这面约莫六十公分高的穿衣镜里归于和谐平静。
    她和李佩雯暗下也做了约定,即便两人私下说话也要尽量减少提她身份的事情,最好是直接就不要再提。因为这话是说不完的,可儿在来这里之前,有十八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怕说顺了嘴,到别处也忘了说话嘴边把一道,那要坏事儿。
    所以,就压根儿不要再提,最好。
    这之后,蒋珂叫李佩雯妈,叫得越来越来越自然,李佩雯只叫她可儿,基本没再叫过蒋珂。
    而四合院儿里,除了赵美欣和蒋珂互相见着当空气,其他的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谁家家长因为孩子胡闹点子事情就结梁子的,更别提一个院儿里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同情李佩雯,也敬佩李佩雯,会为难她的人,大约都瞎了良心了。
    日子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秋季一过入了冬,便就要过年。
    虽然和李佩雯之间没有了矛盾,蒋珂也没有回学校上学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还是想紧赶着时间把跳舞功底练扎实了。
    李佩雯呢,心里知道不是自家孩子,许多事情就自然大包不揽不起来,想着还是随她自己的愿。
    至于那些胡同里看笑话的人,笑话看得久了,就当蒋家这闺女混得浑然天成谁也没办法了,开始还稀奇,后来这稀奇事成了常态,就没什么人再提起。
    但你随便拉扯个人过来问问,仍没人觉得蒋家闺女是能考上文工团的那块料子。
    这样到了年,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新衣裳新袄子新棉鞋也都是在这时候添的,蒋珂也把自己辫子上的黑头绳儿换成了红色的。
    没穿越之前,常听家里老人说,年味一年淡过一年,过年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蒋珂是没体验过老辈儿嘴里的有年味的年是怎样的,这会儿算是知道了。
    甭管买什么,那都是排着老长的队伍去的。每家每户攒的粮票肉票,都凑这一块儿花。不早起往副食店排队去,买不上好东西都是其次,有时候压根儿连买都买不到。
    为了过个有肉有菜有鱼有蛋的红火年,蒋珂那是凌晨三四点起的床,跑到副食店门口去排队。可就这个点儿去,那队也排起来了。
    大夜里排队,冷得牙齿在一起直磕搭。她也学着人把双手凑在一起塞进袖管里,脚冻得冰凉,棉鞋根本不挡寒,她就缩着脑袋在寒风里一下下跺脚。等蒋卓醒了跑来替她,她找暖和的地方躲一阵儿,那就好受一些。
    年味哪来的?苦里有甜,那甜就会格外鲜。
    以后时代发展了,吃穿不愁,谁还盼过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节七日假期。就这个还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赚钱。这会儿盼过年,盼得比较纯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闲儿,到处都热闹。没有手机电视电脑,走亲访友,拜年讨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有年味儿。
    蒋珂和蒋卓帮着李佩雯把年货置办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儿头一天。院儿里热热闹闹的,谁见着谁都是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儿四家人,东屋南屋的都沾了赵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队。她男朋友徐康给走个后门儿,这事儿不难办。只有蒋家,她不帮。
    她父亲说她不该这样的,“他家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
    赵美欣说:“她家蒋可儿有本事,让她显。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她学也不上了,以后找不着工作,她过来求咱家,也不准爸您跟着瞎帮忙,她自找的。再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不是该外人说的,她自己也该知道。她不朝我们低头,还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门儿都没有!她蒋可儿算什么东西,值当我赵美欣拿她这样儿?”
    罢了罢了,这就不说了,说多了又得枪棒地干起来。
    蒋珂也确实不眼红别家都得了赵美欣男朋友的帮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里踏实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谁爱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她家这个年过得开心热闹,她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早起排队站几宿,那都不是事儿。她乐意的,苦里能尝着甜,怎么都开心。再说,跟李佩雯蒋卓这街面街尾地挤在人群里看这个看那个,虽累,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从前逛街逛商场还高兴。
    是以,这一个年过下来,蒋珂也没向赵美欣低头。赵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亲姐姐,亲疏都挨不着,所以她无所谓。
    这样日子且是平淡的,过了冬天开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儿回来跟蒋珂说:“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军区的文工团在招兵,可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第17章
    李佩雯说这话的时候, 蒋珂又把灶下的炉底给捣掉下去了, 灶底正漏风。才要勾上来的时候她听到李佩雯的话, 手上一个不留神,火勾子一转,炉底又噗一声掉回了草灰里。
    李佩雯卷卷袖子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火勾子, 往草灰里探着找炉底, “你准备好了没?准备了就去考看看, 兴许这回就考上了。一天考不上,这么呆家里,心里就不踏实一天。”
    既然有招兵, 那肯定就要去考试试。不管考得上考不上, 机会来了就不能错过。这种事情, 也容不得她来挑挑拣拣。
    蒋珂吞吞口水, “我明儿个就去招待所看看。”
    李佩雯把炉底勾了出来,晾了晾,手拿着塞去灶下,“别跟人说去, 闷不吭声的, 考上领了军装他们自然看见了。没考上,就再等下回。”
    蒋珂点点头, 就把这事儿往心里搁下了。
    晚上吃了饭洗漱好,她便早早躺去床上睡觉。这年代没手机没网络, 早睡早起的习惯一点儿也不难养成。没什么撂不开手的事, 干瞪着眼吹胡子去熬夜么?
    这一夜蒋珂睡得也异常踏实, 晚上十点钟睡的觉,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在微蒙蒙的晨光里洗漱做早饭,然后和李佩雯一起吃早饭出门。
    李佩雯骑自行车载她出胡同,出了胡同口又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四岔路口把她放下,跟她又详细说一遍招待所的路怎么走,并嘱咐她,“去看看,能报名先把名报上,报完名早点回家。”
    蒋珂应她的话,和她挥手说再见,然后先看着她的自行车过了路口,自己才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为出门的时间早,又只是去看看报名情况,所以蒋珂也没有太赶步子。以正常步速走到招待所,大约是早上九点多钟。
    到了招待所大门前,果然瞧见了一张招兵告示。写的很清楚,是南京军区的文工团在北京招兵。再仔细看看时间,他们在北京招兵只有五天,现在已经是他们招兵的最后一天。
    这时候的军区文工团处于鼎盛时期,每个军区的文工团也都会到全国各地招兵,希望招到一些更好更优秀的人才。
    蒋珂进了招待所便去找南京军区的招兵处,问他们现在还能不能报名参加考核。一个穿绿军装扎马尾辫的姑娘给她拿了张报名表,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嘴整齐洁白的牙齿,跟她说:“你先填表,填好了我带你去测身高体重。”
    蒋珂接过报名表说了声谢谢,便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来填表。报名表填好了,送去给那姑娘。
    那姑娘拿着她的报名表看了看,看着她低声:“蒋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