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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太子轻呵了一声:“那样说来,你现在还学会为我考虑了?”
    “当然。”魏紫吾道:“殿下让傅予州为我爹看病,上回还解我景仪宫之困,我着实感激殿下。”说着,露出灿烂笑意。
    他有多久没见过魏紫吾对他笑了?太子略怔忪后回神。
    太子垂眸片刻,瞬间就想个明白,魏紫吾是惦记着她那张契书,改变了对他的策略。顾见邃也笑了,笑得魏紫吾有些忐忑不安。
    魏紫吾脸颊绷紧,她随即发现是太子伸出手指在捏她脸上的肉。
    魏紫吾皱眉抗议:“……殿下。”
    她便听男人低声道:“可是,我们俩的事,别人总有一天是会知道的。”
    魏紫吾略张大眼,正要说话,已听一个稚嫩的声音比她先道:“你是谁——?!你做什么摸我姐姐?”
    魏紫吾吓得一愕,竟是木丁醒了。
    木丁人小声音却大,很快门外传来魏陵的询问声:“姑娘?”
    魏紫吾立即提高声音,道:“我没事。”
    木丁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两人。小身板灵活地爬起,滑下罗汉榻,挡在魏紫吾和太子之间。
    太子放开揪魏紫吾脸的手。低下头,漫不经心与他对视。
    木丁觉得这个男人的身高对他来说实在太有压迫感,赶紧重新爬到罗汉榻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太子,又问了一道:“你是谁?”
    魏紫吾赶紧拉下弟弟大不敬的手,道:“木丁,你不能没有礼数,这位哥哥是来姐姐这儿买面具的一个朋友。”
    木丁困惑不解:“因为哥哥买的是姐姐的面具,所以他就要摸姐姐的脸吗?”那街上鞋铺的老板每天都要被人摸脚么?
    “呃……并不是这样。”魏紫吾耳根微红,正在想如何解释。
    木丁已道:“那上次表哥也摸了姐姐的脸?表哥也是买了姐姐的面具?”
    太子的表情一下就变了,看着木丁的视线转向魏紫吾。魏紫吾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凉,愣了愣道:“木丁,你别乱说,表哥何时摸姐姐的脸了?”
    木丁道:“我才不是乱说!就是前几天,姐姐睡着了,表哥来找姐姐的时候摸了。”他突然想起:“呀!糟了,这可是我和表哥的秘密!”
    “……”魏紫吾尴尬得已不知如何面对弟弟和太子,只得道:“木丁,你先跟魏陵去楼下玩会儿,要乖一点。”
    “不走,我就是不走!”木丁扑到魏紫吾腿上撒娇哭泣。
    魏紫吾向来疼爱小自己许多岁的弟弟,便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太子,道:“殿下……你看,我带着弟弟,说话也不方便。”
    太子沉默一会儿,道:“魏二,今晚与我去看花灯?”
    魏紫吾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又想想也是,这几晚必定有很多年轻男女借着面具同游,道:“抱歉,殿下。今晚我和阿蜜她们早约好了。”
    太子道:“无事。”顿了顿又说:“这几天夜里人多。你外出谨慎些。”
    魏紫吾看看太子,点点头。等站在窗前确认太子已离开,魏紫吾才狠狠将木丁教育了一顿。
    不过,魏紫吾可没有骗太子,贵女圈的上元节宴聚提前一日,的确定在今天。
    待魏紫吾到飞来烟渚时,雅厢内已是宝髻玲珑、彩衣婆娑,贵女们坐得满满的。她自然与温蜜和秦佩坐在一起。
    虽未到上元正夜,但上京城早就是花灯千树,京中花灯的确漂亮,用纱帛、羊皮、琉璃、楮练等造成各种新奇样式。赏灯的人极多,处处人头攒动,汹涌如海。
    尤其是在黎河之上,许多画舫皆以花灯装饰,往来如彩云漫洄。官府更是在黎河边升起巨大的灯轮,在出水半丈的高度缓缓转动,当真如霞轨万道,举目只觉天光烂漫,投射在水中犹似星雨吹落,美不胜收,引得无数百姓驻足观看。
    飞来烟渚是观览黎河之景最好的地方,这几日又有南越国新来的兽戏班子,贵女们自然将今晚宴聚定在此处。
    魏紫吾刚坐下,耳边便听人道:“听说了么?今春的太子妃选秀已取消了。”
    “对呀,你们说,会是什么原因呢?太子殿下今年也要二十有二了,该选妃了罢。”
    “不过不管怎样,也没有比我们令拂的才华品性更合适。”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熊兽的戏便开始了。大家的注意也被转移。
    周围都在发笑,魏紫吾却着实不知熊有何好看,便干脆带着遇清起身去一趟净室。
    上元节皆要戴面具。贵女们都戴着,魏紫吾自然也戴了。是她自己先前画的牡丹面具,红艳艳的袅袅开了半面。只露出一双长睫密翘,清如缥碧的眼。艳红的面具,配着她高挑的身段和墨绿衣裙,走到何处,便吸引何处的一众视线。
    一个人影突然挡在她面前,魏紫吾正要避开,再细一看,发现这人,竟是身着便衣的大内总管肖梁。她道:“肖公公?”
    对方道:“正是肖梁。魏二姑娘,皇上请你过去一趟。”
    魏紫吾皱起眉,皇帝竟微服出宫了?也在飞来烟渚?不过……单独召见她做什么?
    肖梁不等她问,已道:“皇上就在楼上厢房,魏二姑娘请跟我来。”
    第24章
    魏紫吾收起沉默, 道:“肖公公请带路。”
    她跟在对方身后,略提裙幅沿木梯蜿蜒上楼,肖梁推门的一刹那——
    “肖公公, 容臣女摘了面具。”面圣自是要摘掉面具的,而这肖梁居然不提醒她。魏紫吾借机顿下脚步,警惕瞥向房中身影, 见果真是当今皇帝。魏紫吾的眉几不可察地皱一下。
    “臣女魏紫吾拜见陛下。”她心下虽有惧意, 倒是没有面对太子时的莫名慌乱。行礼的姿势, 落在男人眼里,也自有一种罕见美态。
    皇帝道:“免礼。”
    皇帝年纪有四十多岁,皇帝的几个儿子, 面相大都随母,长得不像他。而皇帝本人是尤为硬朗的类型,面若刀劈斧凿,身上穿着玄黑衣袍, 从外表到气质都十分冷峻, 加之久处帝位,崇山威仪叫常人不敢直面, 让人极易生出难以喘息之感。
    “魏二姑娘,坐。”
    魏紫吾心下微微诧异, 但也没有推辞,应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皇帝的目光将魏紫吾锁紧, 道:“你这趟去辽西, 见你父亲魏峣的身体状况如何?病症果真如他所上书的反复怪异, 难以寻获病根么?”
    魏紫吾并不意外皇帝会问这个问题,颔首道:“回皇上,的确如此,但父亲深知身负皇恩与重责,病中亦惕励如初,惟恐令突厥入侵半寸国土。”
    皇帝难得笑了笑,魏紫吾倒是很会替自己父亲说话,也就没有继续再问魏峣,而是转而问道:“朕听贵妃说,魏二姑娘提出,不愿嫁给你表哥了?”
    魏紫吾忙答:“臣女非是不愿嫁给英王殿下,只是,惟恐会时常离京,不能胜任王妃职责。”只有天家看不上她的,哪有她拒绝天家的。姑母也定然不会说她不愿,这是皇帝故意挑话头拿她错处吧?
    不过皇帝对她和顾见绪的事,也仅是问了这一句而已,又道:“朕还听说,魏二姑娘在辽西时,为了从段潜处打探消息,时常在夜里独自出入段潜的住所。”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魏紫吾错愕,旋即起身跪地:“臣女不知是何人在皇上面前有意中伤,但请皇上明察,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这简直等于明说她为了获取情报勾引段潜了,魏紫吾惊出一身冷汗,在辽西时,她和表哥尚有婚约,若她竟和别的男子行为不端,岂非有藐视和侮辱天家的嫌疑。且若是还打探政务军情,更是罪加一等。
    更何况这的确是诬陷,爹爹也在辽西呢,岂会容她夜半到男人房里?那不得将她爹气得病情愈发严重才怪。就是不知……是何人如此可恶,居然这般造她的谣,且造到了皇帝面前。
    她却一时忘了,历来生得美色殊异的女子,就算是正常的行迹也会引得侧目与遐想,总要承受别旁的女子更多的流言。
    “起来罢,魏二姑娘。”皇帝道。
    魏紫吾惴惴不安坐回原位,皇帝提的话不多,每个话题只得一句,却叫人反复思忖,这就是上位者翻云覆雨的权力。
    皇帝忽指着一旁乌木架上的凤头紫檀琵琶道:“记得魏二姑娘和熙乐她们一起学乐器时,颇得乐师称赞,给朕弹一曲如何?”
    魏紫吾心下感觉有些怪异,指尖微颤,声音却仍平稳,道:“那臣女便在皇上面前献丑了。不知皇上可有想听的乐曲?”
    “《将军令》吧。”皇帝看似随意道。
    肖梁上前取了琵琶,交到女孩手中。魏紫吾当即将琵琶抱在怀中,手指轻轻拨动,简单试了试音,琴音便流泻而出。
    《将军令》一起头便是急弦嘈切,似一根无限拉长的波弧线,让人的心也跟着被缠紧,被掌控。
    耳端仿佛听到兵戈交鸣,鼓角嵯峨,眼前则是日斜边塞,鸿饮辽湖,殷红的残照洒在战场上,千军万马,在将军令下奔腾如潮,令即行,喝则退,一迭高越过一迭的琴声如春雷绵绵、滚破苍穹,整支曲子从头到尾皆是气魄雄浑高迈、豪情四溢。
    ——兵权,是个好东西啊。能满足男人们的雄心野望。谁攥入手里还肯交出来?
    约莫没有哪一个有抱负的男人,听到这琴声能够平静。皇帝这般带过兵的人,感受过纵情驰骋的快意,更是听得热血沸腾。
    尤其,这弹着琵琶的女孩,生得眼若波潋,嘴唇嫣粉如花瓣,白嫩纤长的手指在弦上飞舞如花,即使不听曲声,仅仅是看她弹琴,也是一种享受。
    权力和美人,向来是最能刺激男人欲望的烈性春药。能引得男人不分年纪,永不停止地想要攫取。
    皇帝的目光下移,魏紫吾因弹琵琶而举高的左手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一截凝脂皓腕。小小年纪,便与先皇后的美亦能并列。再过两年,不知会变得何等芳华盛绽。难怪……
    魏紫吾的嘴唇紧紧抿着,心中下沉,她已经懂了,皇帝这是要她劝诫她爹交出兵权。段潜持圣旨和镇国宝剑至辽西,空有头衔,在定北大都护府依旧艰难,她爹看似对段潜礼让,实则仍把控着大军。
    将军令,军队自是当听从将军令。可若是这将军令竟在皇命之上,便成了上位者的心腹隐患。魏峣兵带得极好,而如今看来是好过头了。
    甚至可以说,从蓟州到辽西这一片疆域,根本就是魏峣带兵打出来的。也是在魏峣领命招买组建之下,定北军的兵力才从三万众增到如今的七万众。无论他有没有反心,皇帝都不允许他再掌权。
    一曲弹罢,魏紫吾放下琵琶,起身向皇帝施了一礼:“皇上。”
    “弹得极好。贵妃的琵琶也算一绝,魏二姑娘的琴艺,不在其下。”皇帝看着魏紫吾,慢慢道。
    魏紫吾垂着头,一板一眼答:“皇上过赞,臣女不敢与姑母相较。”
    肖梁在一旁看着两人,收回目光,他知道,皇帝动了将魏紫吾纳入后宫的念头,无论是从私,皇帝认为最美的女人就该属于他。抑或是从公,皇帝可以用魏紫吾来牵制魏峣。
    但肖梁也知道,这也仅仅会是皇帝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再美的女人,也不会让皇帝忘掉理智。之前是考虑到答应过英王与魏紫吾的亲事,现在则是因为牵扯到了太子……魏紫吾正站在一线险峰之上,她的下一步,或许是通天道,也或许是万丈渊。
    皇帝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叩动,目中渐渐透出冷意,对魏紫吾道:“退下罢。”
    “是,皇上。臣女告退。”魏紫吾出房间之后,细细舒出一口气,重新戴上面具。
    皇帝又坐片刻,问:“可知太子今晚在何处?”
    肖梁答:“太子殿下今晚在‘夜泊瑶洲’吃酒,是豫王做东,参加的还有英王、敏阳王。”
    豫王便是皇帝的大儿子顾见衍,今日是豫王生辰,中午在豫王府已做过寿宴,想来是觉得没有尽兴,拉上了兄弟们又到外面继续潇洒。
    顾见衍此人,惯常喜好吃喝玩乐,尤其好美色,但在大事上却令皇帝省心,知道讨好皇帝,友睦兄弟,是出了名的无意帝位的纨绔王爷。
    皇帝听着是几个儿子和侄子在一起,也就没有再多问。毕竟是过节,连他都出宫透透气,何况是年轻小辈。便颔首道:“走吧,回宫。”
    而魏紫吾回到席桌,秦佩便问:“婼婼,你方才去了哪里?这样久。”
    魏紫吾笑道:“不大喜欢看熊,在外边吹了吹风。”
    温蜜便接话道:“我也不大喜欢看这些。说起来……怎么今日在飞来烟渚都没有碰到几个人?”
    温蜜一开口,大家便都听懂了,这里人倒是多,但温蜜说的“人”,却是特指几位殿下和各位世家公子呢。
    贵女们将今天的宴聚定在飞来烟渚,本就抱着想与未来夫君们“巧遇”的意思。大过年的,大家都要上街,皆要聚一聚,乐一乐,这飞来烟渚是上佳之选,说不定就遇着心上人也来这里呢?
    汝阴伯家的赵心楼便道:“现在除了姑娘家、小愣头青还有老人家,谁还来‘飞来烟渚’?像殿下他们……要去也定然是去那‘夜泊瑶洲’了。”
    还真的被她给说中了,太子他们果真就在那里。
    “夜泊瑶洲?那是什么地方?”有人便问。
    赵心楼道:“我也是听我哥提起的,新开的一家酒楼,可别致了,建得跟龙宫似的,每日仅在晚上开放三个时辰,却是如今排名第一的销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