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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我只是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徐丽仪的声音艰涩清苦,好像迈出这一步艰难,真的迈出去了,一样还是艰难。
    两个人低着头,又是良久的沉默。
    “还有一件事。”徐丽仪幽幽道:“德奂吩咐人看着那些弃妇,不许她们擅自打扰。就连进出房门,都要经过允准……我总觉得这样反而不好。”
    “是呢。”凌夫人点头:“这样根本不叫’殊宠’,这该叫’招恨’。回头我会和他们说说,别闹这么多事情出来。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徐丽仪似是感慨不已:“如果望宫不再是冷宫,那真正的冷宫又该在哪里?所谓的殊宠,不过是皇上的一时高兴罢了。”
    “你这是怎么了?”凌夫人看她一副霜打茄子般的软相,完全提不起劲头。和之前那个挖空心思想要逃出望宫的徐丽仪根本判若两人。
    “没什么。”徐丽仪无奈的摇摇头:“行了,等时机成熟我安顿好自然会告诉你。我先回去了。”
    “也好。”凌夫人没再多留她。但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却好像又明白了她的无奈。
    如果不依靠仇恨活下去,这世上这深宫,还有什么能支撑自己一直走下去的理由?
    白公公的心疼,加之凌夫人的周全,腾芽幸运的服下了对症汤药。第二天的午后,烧总算退了。
    她醒过来的桌上放着一碗白粥。香味飘满了整个厢房。
    穿好衣裳,洗漱完,腾芽坐在阳光能透进来的窗边,把一碗粥都吃光。胃暖了起来,身上也跟着暖起来。已经有许久,她没试过这样的惬意舒畅。好像又重新活了一回。
    “醒了?”秦顺容推门走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捧着空碗不禁一笑。“你倒是会算时辰,粥正好能入口,就醒了。”
    “多谢你。”腾芽把碗放下,留神看了一眼。“这是新做了身衣裳?”
    “是啊。”秦顺容穿着新衣,人也显得精神许多。“这不是顾着凌夫人的面子么,宫里说嫌咱们穿的太寒酸了。昨个就让人送了些新衣过来,你的就搁在那柜子里了。”
    “凌夫人?”腾芽一时没想起来。
    “你怎么忘了。就是那天救了你的那位夫人。”秦顺容眸子里都是笑意:“她可是你的贵人。你还不知道呢吧,皇上答应让你跟在她身边伺候了。说是伺候,她心善,多半是为了照顾你才去求了恩典。”
    “她要把我留在身边?”腾芽有些看不明白:“她就不怕我克她?”
    “胡说!”秦顺容少不得瞪她一眼:“别人怎么看你不要紧,你自己可不能那么想。”
    腾芽勉强挤出了笑容:“你放心,我当然不会那么想。我只是纳闷,我和她又没有什么来往,好好的,她就不怕惹祸上身?”
    “所以说么!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很多事情你看不明白的!”秦顺容看她瘦弱的样子,少不得摇头:“你肯定还没吃饱吧?厨房里有包子,等会儿我给你拿几个来。”
    “有包子?”腾芽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了。“望宫里什么时候有厨房了?”
    “都是托凌夫人的福!”秦顺容收了她的碗:“你先梳妆一下吧。弄好了我带你去见凌夫人,还有那位皇子。”
    “唔。”腾芽点了点头,心里却十分清楚。父皇之所以让人把望宫弄得跟行宫一样,不外乎就是为了那位凌夫人。足见凌夫人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她就是好奇,这样举足轻重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在身边。
    难道她不怕韦贵妃和这后宫里形形色色的人来找麻烦吗?
    梳妆完,腾芽就走出了厢房。
    说来也是奇怪,庭院里竟然站满了人。可每个人都静静的站着,没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腾芽刚要问这是怎么回事,秦顺容就走过来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皇上刚来,正和凌夫人在房里说话。”她小声贴在腾芽耳边讲了一句。
    腾芽温顺点头,缩了缩身子站在人后。她差一点,就死在自己父皇手里,险些就是被活埋的下场。说不恨,怎么可能。
    可一个九岁的孩子,在旁人眼里是不是该表现的不懂什么是恨?
    “你们看,那就是邻国的皇子!”秋月站在前头嚷了一声。
    腾芽顺势望过去,果然看见凌烨辰被人从厢房里抬了出来。
    他是被抬出来的?
    腾芽心想,难道是那晚受了伤?
    再仔细一看,她顿时有些懵!
    面前的凌烨辰,哪里像个十五岁的少年。他看上去胆小,怯懦,眼底只有惶恐。他皱着眉头,双手不自然的攥着双膝上的衣襟,像是很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看着。
    “烨辰。”凌夫人从房里走了出来,面色温润。“这些日子,娘会和你在这里暂住。”
    “嗯。”凌烨辰抬起头看了一眼凌夫人,又连忙垂下头去。
    抬着他的内侍,将他安置在一把红木椅子上,随后便退去。
    “承蒙诸位的照顾,这段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凌夫人语调温和,举止文雅。周身散发着如兰般的气质。无论是入眼还是入心,都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皇帝这时候才从房里走出来,面色如常。“你放心,朕会请最好的御医过来,医治好烨辰的双腿。”
    “妾身多谢皇上。”凌夫人笑着行礼。“妾身恭送皇上。”
    脸上稍有些异色,皇帝眼眸微微一紧,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摆驾皇极宫——”德奂清亮的嗓音又一次击碎了弃妇们的幻想。
    总之皇帝从头到尾也没看过任何人一眼。
    “各位都请回吧。”白公公冷着脸道:“别妨碍凌夫人与凌皇子说话。”
    “这叫什么话啊!”秋月不满道:“望宫是冷宫。成日里不叫我们干活,倒叫我们回房闭关,以为这是庵堂不成?”
    “这话说的是呢。”凌夫人没给白公公开口的机会,抢先道:“从前望宫什么样,如今也还该是什么样。白公公就不必日日让人看着各房的女眷了,怪没意思。”
    “这……”白公公哪里敢拒绝凌夫人的要求,可就这么答应了,他又怕德奂来找麻烦。
    “无妨,方才我已经禀告皇上,皇上也允准了。”凌夫人幽幽一笑:“白公公不必担心。”
    “诺。”白公公恭敬道:“凌夫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奴才先告退了。回头药送来了,奴才再给凌皇子端来。”
    “多谢。”凌夫人从袖子里摸出帕子,走过去拭了拭凌烨辰额头上的冷汗。“烨辰别怕,这里的人都没有恶意的。”
    凌烨辰瑟缩着身子,往她的身后躲。“娘,我想回房。”
    “御医说多晒晒太阳,对你身子好。”凌夫人抚摸着他的额头:“无妨的。”
    这一幕简直是把腾芽看的呆住了。这母子俩是真的不可思议。
    明明一个手段高明把盛世国君迷得七荤八素,一个阴险狡诈几次差点要她的命。却能游刃自如的做出弱者的姿态,要么祥和平静与世无争,要么自卑怯懦胆小如鼠。
    这样的好手腕若是能被她学会些皮毛,说不定在父皇面前说的话,也能被听信。
    腾芽正在愣神,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三公主,你过来。”
    抬起头,腾芽发现是徐丽仪正冲她招手。
    她柔顺的点了下头,慢慢的走过去。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凌夫人身边。”徐丽仪有心,故意没说“伺候”两个字。她也是不想这丫头心里太难受。
    “知道了。”腾芽乖巧答应了。
    凌夫人看着腾芽的眼睛,只觉得这双眼睛是真的像极了苏荷。往事缭绕,心里又不免悲伤。“这两日烨辰的身子不太好,我没工夫抄经,你会写字吗?”
    “会。”腾芽对上了她的眼睛:“可我会的不多。”
    “无妨。”凌夫人道:“那你明早就过来抄经吧。”
    “娘,我想回房。”凌烨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颤抖。
    “好了,这就回房。”凌夫人话音落,小皮子连同两个小太监,将凌烨辰抬回了厢房。
    秋月一脸惋惜的走过来,对三公主道:“其实邻国皇子好歹也是个皇子么!若是能和咱们的三公主结缘,也是一桩美事。可惜他是个瘸子。瘸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能照顾你。”
    “瘸子?”腾芽起初还以为他是那晚弄伤了自己。没想到竟然装瘸!
    怪不得这么多年,父皇能容留他在宫中。这母子二人一定酝酿着通天的大阴谋!
    “可惜了……”秋月仍然意犹未尽。
    “少在这里胡扯。”徐丽仪没给她好脸色:“有功夫就去看看张舒婕如何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再不要对旁人提起。”
    “知道了。”秋月朝腾芽吐了吐舌头,急匆匆的跑开了。
    “你别理她。”徐丽仪若有所思的说:“她就是个采女,比你大不了几岁。位分还没封就得罪了李芳仪。只怕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里。”
    腾芽有些同情秋月,但仅仅是一瞬间,她就收拾起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她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啊!她自己如何不是这种处境!
    临近冬日,午后的阳光也早没了温度。
    宓夫人牵着腾珠从玉辇上下来,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等下见了你父皇,切莫乱说话。”
    “知道了母妃。”腾珠连忙点头。
    “皇家的女儿,总是有那么多不容易。不过好在你马上就要出嫁了。”宓夫人笑吟吟的看着她:“远离后宫的是非,这才是你的福气。”
    “可我嫁了人,母妃怎么办?”腾珠竖起眉头。
    “傻丫头。”宓夫人牵着她一步一步走上玉阶。“一入宫门……这就是母妃的命数。”
    御辇才进皇极宫,德奂就看见宓夫人领着二公主在玉阶上往前殿去,忙不迭禀告:“皇上,宓夫人和二公主来了。”
    “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皇帝冷声问。
    “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查实,当晚纵火者的确不止一人。着火点也不止一处。似是约定好的同时纵火,使得火势一下就难以控制,才会将整个庵堂彻底焚毁。”德奂丝毫不敢马虎,庵堂前前后后他去了有十数次。每次都详细的查阅了勘验记录。
    “可有刺客的消息?”皇帝从御辇上下来,目光扫过玉阶上的母女二人。
    “奴才还不曾查获。”德奂有些懊恼:“但尚有两处可疑请皇上斟酌。”
    “说。”皇帝声音沉冷。
    “竹林里那两个被杀的羽林卫,至今没找到凶手。可是却在竹林里找到二公主的随身令牌。这件事,羽林卫一早就查获,可是却偏偏有人警告,羽林卫唯有缄口不言,并未当即禀明皇上。事后,首领害怕欺君而受责罚,才将事情和盘托出。另外一事……”眼看着就要走上玉阶,德奂有些不敢说了。
    皇帝随即停下脚步。
    腾珠纳闷的看着父皇,怎么走到一半就停下来。“父皇……”
    “别过去。”宓夫人敏感的觉出有什么不对劲,连忙拦住了女儿。“只在这里等着就好。”
    德奂这才小声往下说:“皇上,当晚宓夫人带着人将望宫包围的水泄不通。可是白公公的徒弟小皮子却轻易的发现了那个墙洞。且据说当时,他根本没发现那里有侍卫把守。像是故意留下那么个缺口……”
    也就是说,矛头都指向了宓夫人。
    想起那碗粥里的小虫,皇帝的眉心蹙紧,表情凝重。
    “德奂,去查这几日宫门的记档。尤其比较偏僻的宫门哪一宫人进出得多。”皇帝看着端方大雅的宓夫人,心头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