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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霜儿咬唇,一副可怜模样,“从安哥哥你整日不见人影,老太太一个人在院子里烦闷得很,也只有霜儿能和老太太说几句话了啊。”
    墨从安挑眉,这意思是他要是多陪陪老太太?只是不知道那人可消受得起,只怕会病得更重吧。
    再者,他听这柳如霜语气,是非要待在墨府不走就是了。
    “有空我便去老太太屋里瞧一瞧。”他懒得跟柳如霜周旋,便绕过了她进了府,像是刚才那些对话并没有发生过一样。心里想着她若是安分一点,便让她多活一会。
    侍从提着个书袋连忙跟在他身后。
    柳如霜看着墨从安的背影狂跳不停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倒不是因为那人俊美的容颜,而是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将她灵魂内外都看得一清二楚。在她说谎的时候,他根本不屑于揭穿,而是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个登台演唱的戏子。
    柳如霜知道墨从安不喜欢自己,她只是在赌,赌墨从安身上有没有所有男人偷腥的特性。
    墨府已灯火阑珊,墨从安躺在床上,听着耳边的蝉鸣,只觉得自己的困意一下子就被驱逐干净,他隐隐有些激动,内心如同汹涌澎湃的江水连绵不绝。
    直到后半夜,他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中似乎回到了数年前。
    先是一场大火,灼热的红色火苗吞噬着他亲人的性命,就这样将一切都摧毁,像是精美的琉璃一下子砸得粉碎,化为尘埃。
    “娘!”
    “娘!”
    他想进去救他的娘,却被忠心的管家拉着,小小年纪的他扭动身躯,却也是拗不过管家的臂膀。墨从安的双眼浸着血色,在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的亲人淹没在火海中,他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细微而透明,就那么一下子破碎了。
    他哭到喉咙嘶哑,所幸大火的噼啪声掩盖了他的声音。到后来,他已然觉得自己眼眶里像是一口枯干的井,已经流不出泪了。
    墨从安面色淡漠起来,像是刹那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面前人来人往,无数冰冷的水浇到灼热的火焰上,最终到底是熄灭了。
    他红肿的眼睛看着那堆烧成灰烬的残渣,心里抽痛着,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的软肉中,稚嫩的眼睛盯着管家,“我们该逃到哪儿去呢。”
    管家惊讶于少爷的镇定和睿智,将他拉到无人处,“少爷,先回老奴的老家吧。”
    他们都猜到这场大火是一场阴谋,纵然此时的墨从安方才十二岁,但他也隐约知道自己的父亲得罪了什么人,而他因为恰好外出,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回来的时候,其实亲人已经被屠杀,那场大火不过是在掩盖证据,纵然他进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那一天,成了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像是往日里那长明的烛光,突然来了一阵风,倏忽,就灭了。
    之后便是逃亡,他连亲人的尸骨都来不及收就被管家带到他的老家,墨从安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生,每夜梦见母亲在自己面前笑,可是转眼却被大火淹没,梦醒后,他无数次想要哭,却倔强地咬住了自己的拳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响。
    墨从安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归来,他会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所以他不能哭,他要活下来,成为所有人都惧怕的存在。
    他看见了,那个女人,她蒙着面,从那场大火中逃走,纵然看不见脸,可是她额间的花钿和手上的弯刀都非比寻常,定是某一个门派或是组织而为。
    他永远都忘不了。
    在逃亡的途中,管家为了保护他也死了。
    那一日他们逃到了子弦谷前,江湖人皆知,子弦谷的清玄子最不喜外人闯入山谷打扰她的清净,进去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无人见过清玄子,可江湖传言都将她描写成一个无恶不作的罗刹,长的是恶鬼模样。
    所以追杀的人在山谷前也停住了,墨从安不觉得山谷里的人会比身后的人更像恶鬼,义无反顾地往山谷里跑。
    追杀他的人不敢上前,扔出弯刀想要了结墨从安的性命,是管家为他挡了那一刀。
    墨从安拼命地往前跑,他不敢回头,他几乎能想象得出此刻的管家,应该是躺在血泊之中。跑着跑着,不知不觉他已经泪流满面。
    墨从安很久没哭了,可现在,所有人都死了,真正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坐在山谷下的一颗大树旁,抬头是茂密的树叶,挡住了那一点点可怜的阳光。
    墨从安其实很害怕自己就这么死了,他想活下去。
    他慢慢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正在渐渐流失。
    他是不是,快死了。
    墨从安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眼睑却像是粘在一起似得,面前的光亮越来越小。
    他好像又陷入了梦境。
    然而恍惚之间,耳旁回荡着一个姑娘的声音,像是玉石碰撞在一起般清脆。
    那声音就像是茫茫黑夜中的一丝脆弱的光,让他忍不住伸出手。
    ☆、二十七个长公主
    墨从安仿佛一个在黑夜里不知方向乱撞的人,可是倏忽在某一个方向,那里亮起了细微的光,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他睁大眼睛。
    眼前却多了一个姑娘。
    他差点以为眼前的人是仙子下凡,她穿着紫色的纱裙,赤着脚,脚上是一对叮当作响的金镯子,身后是一片紫色花海。两只湿漉漉的好奇的眼睛盯着他瞧,那里面是小小的他。
    “哎,你怎么啦?”
    “我——”
    她伸出手,纤长的手指前仿佛有乱红飞过,迷了他的眼。
    那便是他和梓筠的初次相遇。他以为她是误入凡尘的仙子,她看着他却是捂着嘴笑了。此时的他实在是狼狈不堪,浑身泥土,脸上不用看都知道沾染了许多灰尘,哪有曾经富家少爷的模样。
    “我带你找我师傅。”她也不问他的来历,呆愣着的墨从安被她扯了起来。
    元梓筠自然不是偶然经过这里,清晨的时候,师傅就让她在山谷下的那颗大树附近等候着,说那里会遇见她未来的师弟。
    元梓筠闻此兴奋至极,蹦蹦跳跳地去了。
    在见到传说中的师弟时,她不免有些失望。这看起来仿佛风一刮就会被吹走的小身板,铁定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竟然会是她未来的师弟?
    墨从安对自己被嫌弃这件事浑然不觉,他小小的手被包裹在元梓筠的手里,只觉得手心处流淌着一股暖流一直到达内心最深处。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元梓筠只觉得自己手心里的小手扯了扯自己,她回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少年期期艾艾地说,“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元梓筠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墨从安没有说话,他牵着元梓筠到山谷前。
    一块灰白的大石上刻着“子弦谷”三个大字,震慑着来往的江湖人士。可在那块大石旁,却躺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男子,他蜷缩着身子躺在那儿,脖颈却是鲜红一片,渗出的鲜血混合着尘沙,散发出腥气,他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神色,看起来好像死得很平和。
    墨从安抬起头看她,元梓筠眼神有些躲闪。
    “你在害怕。”墨从安的语气很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元梓筠没想到这小兔崽子这么讨厌,瞎说什么大实话,她激动地抬起头,转了转眼珠子,吞了口唾液,“我哪有害怕,不就是——不就是——”
    她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口,索性转移话题,“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墨从安呆滞地望着前方,眼睛里是一片悲伤的蓝色海洋,浩瀚看不到尽头,“他是我府上的管家。”
    元梓筠疑惑不解,咬了咬唇,“管家是什么?”
    “管家就是——”墨从安卡住了,对哦,管家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元梓筠看到他迷惘的神色,低着头盯着他瞧,一字一句:“你、不、知、道。”
    用的,也是笃定的语气。
    墨从安辩解道:“我知道,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你听罢了。”
    元梓筠挥挥手,神色有几分得意,想着自己终于扳回一城,“你就是不知道。”
    墨从安低着头,“我只知道,他对我很好,他是替我去死的。”
    元梓筠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她觉得他身上萦绕的悲伤太重了,自己不该开他的玩笑:“那他是你的父亲吗?”
    墨从安摇摇头,“不是。”
    元梓筠歪头,“那他一定把你当做很重要的人吧。”
    墨从安没哭,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管家,似乎带着什么坚不可摧的目标,然后郑重地点头:“嗯。”
    最后元梓筠帮他把管家带在了山谷里一处竹林。她真的很怕,扶尸体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可是又怕墨从安嘲笑自己,丢了自己身为师姐的颜面,于是强忍着没有发作。
    “我回去取把锄头吧。”
    “等下。”墨从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及时阻止了她。
    “怎么了?”元梓筠回头疑惑不解地问。
    墨从安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了出口:“我听说这座山谷里住的都是会吃人的恶鬼。”
    元梓筠先是被他那故弄玄虚的严肃脸唬住了,以为真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最后听到他说的话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觉得我像是恶鬼吗?”
    本来是个不用回答的问句,墨从安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像。像是仙子。”
    看到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回答,元梓筠心里想,我像仙子?说的好像他见过仙子一样。不过面上却显现出几分得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
    “恶鬼都是外人的传说,你放心吧,你是自己人,不会吃你的。”
    墨从安疑惑地指着自己:“我是自己人?”
    “是啊!”元梓筠肯定地回答。她觉得如果这师弟肯多夸夸她的话,她倒也不至于那么嫌弃他的啦。
    “我只是不小心闯入了你们的地方,怎么就成了自己人?”
    元梓筠想了想,终于想出来一个理由搪塞他,“因为命运。”
    面对元梓筠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墨从安居然没有质疑,他的眼神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某一处,嘴唇机械地重复,“命运。”
    “命运。”
    那两个字好像沁入了浓浓的悲伤一般,让他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让他尝到命运这两个字,未免,太过残忍了。
    元梓筠看着这个比她小上几岁的孩子,只觉得他比自己还要成熟,他的眼神带着刀锋,难怪师傅想要收他为徒了。
    她觉得,这孩子一定很可怜,所以以后罩着他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事实却是,小小的墨从安在后来不仅替她承担错误,把所有吃的让给她,还天天调戏她。
    作为一个师姐,她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很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