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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他说她爱赖着他。
    那么,董飞卿,你呢?你有没有赖上被我赖着的日子?她在心里问他。
    有的。一定有的。
    下午,两个人一起动手做模型。
    薇珑打小就痴迷造园,时不时要做一些屋舍、凉亭的模型,他们只要得空,就会帮忙,对此事也就逐步摸出了门道,再到精通。
    忙碌期间,蒋徽提及早间说起的事:“你就让我跟你一道去吧。”
    “……”董飞卿第一反应是想黑脸训她,但是,脸板不起来,话也不能出口。
    “你自己出门,我不放心。”蒋徽继续道,“而且,我自己留在家里,你也不能放心吧?——万一谁一高兴把我毒死、刺杀在家里,那你多没面子啊。”
    董飞卿嘴角一抽。他真没见过这么乌鸦嘴的咒自己的女孩子。
    “我在外面的日子,并不安生。”蒋徽鼓捣着手边那些木料,“真是被追杀了两年多——不只是谭家。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你不在我跟前儿,别人不就胆儿肥了吗?你放心,我都不放心。我现在想开了,惜命了。”
    “……”他心里啼笑皆非的。
    “带我一起去吧?”蒋徽笑盈盈地凝了他一眼,“好吗?”
    “……好吧。”他认栽了,“你真是我姑奶奶。我听你的,成么?”
    第37章 长辈
    转过天来, 临近傍晚,蒋徽去了厨房,亲自准备食材。
    郭妈妈端着一盆碎冰走进来,把盛着新鲜水果的白瓷盘放进去,“公子说要吃凉一些的。”
    蒋徽却惊讶地看着冰块,“哪儿来的?”
    郭妈妈笑道:“家里不是有专门存放冰块的库房么?这两日友安告诉我的, 我以为您早就知道,就没提过。”
    “我是知道有存冰的库房, 但以为是空的呢。”蒋徽笑问道, “存了多少?”
    “很多。”郭妈妈笑道, “友安说只管敞开了用, 到入冬的时候都用不完。”
    “真没想到。”蒋徽说。
    郭妈妈道:“友安跟我提过, 这两年,每到冬季,他就和刘全存下足够的冰,到夏日最热的时候,就卖出去一些,到手的银钱,足够他们平日的花销。”
    蒋徽笑起来,“这两个人, 真是人精。”
    “可不就是。”
    准备好食材, 蒋徽回房换了身淡紫色衫裙。
    董飞卿盘膝坐在大炕上, 慢慢地阅读她写的话本子。
    蒋徽起先好奇, “怎么跟看天书似的?你一目十行的本事呢?”
    董飞卿只是笑。
    蒋徽凑过去, 看了几眼嘀咕道:“我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
    董飞卿笑出声来,抬手拍在她额头。
    “……嗳,”蒋徽想起来了,“你看这个做什么?不准看。”说着就去抢。
    董飞卿手一扬,“这也要管我,你是要造反吧?”
    “太幼稚了,”蒋徽的表情特别拧巴,“你看完一准儿没完没了地揶揄我。”
    “不可能。”董飞卿抬手赶她,“去垂花门外等着,叔父、婶婶快来了。”
    蒋徽犯愁地看着他。字、画,他看的话,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但是,知道他看自己的话本子,就特别不自在。
    董飞卿笑起来,“你再这样,我就一边看一边念。”
    蒋徽刚要说话,友安在门外通禀,程阁老、程夫人来了。
    蒋徽喜上眉梢,立时出门相迎。
    董飞卿连忙把话本子收起来,快步出门,赶到她身侧。
    温暖的夕阳光影里,程询、程夫人并肩走来。
    程询一袭深衣,神色温和。
    程夫人一袭家常的湖蓝色衫裙,绾着高髻,款步走来,步调从容优雅。
    蒋徽、董飞卿同时停下脚步,过度的喜悦,让两个人望着程夫人的目光有些恍惚。
    修衡哥说的不假,婶婶一点儿都没变: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仍然是记忆中的明艳样貌,仍然是一身的高雅清贵。那双美丽的眼睛光华流转,目光温柔如春日烟波。
    程询见两个人看着妻子发呆,笑道:“坏了,这俩小没良心的不认识你了。”
    程夫人莞尔而笑,“我瞧着也像是那么回事。”
    董飞卿、蒋徽闻言回过神来,唇角逸出笑容,快步迎上前去。
    不待蒋徽行礼,程夫人便携了她的手,道:“快给我看看。飞卿有没有委屈你?”
    董飞卿笑道:“婶婶也忒看得起我了。我有委屈她的本事?”
    程夫人抬手点了点他面颊,“我在外踏青的时候,怎么不带着解语去寻我?”
    董飞卿只是陪着笑。
    蒋徽笑着,喃喃地唤道:“婶婶。”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
    程夫人揽住她的肩,轻柔地拍抚一下。
    “要不然我回去吧?”程询笑微微地道,“我瞧着没我什么事儿了。”
    蒋徽歉然一笑,“叔父可不能挑礼,看到婶婶,我要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董飞卿则笑着走过去,携了叔父的手臂,“来来来,阁老快请到厅堂品茶。晚辈失礼,您大人大量,多担待。”
    程询哈哈一笑,用折扇敲了敲董飞卿的额头,“混小子。”
    蒋徽挽着程夫人的手,走进厅堂。
    待得叔父、婶婶落座,蒋徽和董飞卿恭恭敬敬地行跪拜大礼。
    程询、程夫人起身,扶夫妻两个起身,前者对蒋徽道:“去跟你婶婶说说体己话。”
    蒋徽称是,请程夫人到东次间说话。
    薇珑是能让她变得柔软的女孩,婶婶则是能让她变得安静平和的女子——就是那样的人,靠近了,便如同走进了美丽温柔的梦境。
    不能够忘记,她离京前夕,夜间前去辞行。
    程夫人只是问她:“日后诸事,思量周全了?”
    她点头。
    程夫人又问:“有没有安排好退路?”
    她说有。
    程夫人心安地一笑,“那么,我等团聚之日。外面天高地阔,之于你,只要想,便不愁逍遥自在的光景,但是,别处都不是家。解语,我这儿,就是你的家,不论何时,家门都为你开,我会一直等你回家。”
    她跪倒在婶婶面前,眼泪无声地掉落,“我会回来。迟早会回来。”
    婶婶俯身,抚着她面容,晶莹的泪珠沁出眼角,唇边却噙着笑,“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她不是轻易落泪的性情,婶婶更不是。
    总是不能忘,五岁那年,程二夫人带着她到程府,见到程夫人。
    那一年的婶婶,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笑起来的样子,甚至还透着几分孩子气。
    彼时她刚病愈,记得那天早间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团团的脸瘦了很多,面色也不好。
    郭妈妈大抵是担心婶婶不会喜欢她的样子,就叮嘱:“见到程夫人,多笑一笑,我们徽姐儿笑起来最好看。”
    她没说话。心里是想着,程夫人要是和自己不投缘,要是和祖父、祖母、父亲的心思一致,她笑成花儿也没用。
    见到婶婶之后,很奇怪的,她变得安静、乖巧。
    婶婶先是毫无架子的蹲在她面前,笑盈盈地问她几岁了,有没有开蒙,是否真的痊愈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逐一回答,凝着婶婶的眼睛,不自主地变得开心,当时一定是笑了,不自觉的。
    婶婶把她双手拢在手中,自然而然地问她:“想回家么?”
    她摇头,说不想。不会想回家了,那些亲人,不要她了。
    婶婶就又问:“那么,想读书么?”
    她用力点头,“想。”
    婶婶看着她,笑了,继而就把她抱起来,走到里间,“那就好。我有些打算,跟你商量一下。你要是同意,我才好按部就班地安排下去。”
    跟一个小孩子商量事情——当时之于她,是怎么都想不到的事情,意外,但是满心欢喜。
    说定了她拜叶先生为师的事情,婶婶抱着她去了后花园,说:“飞卿养了几只猫,很是讨喜,我们去看看。飞卿比你大,你要喊他哥哥——往后总能遇见的,到时候我再给你们引见。”
    路上,她担心婶婶累,说我可以自己走的。
    婶婶轻轻地亲了一下她额头,笑着说别担心,这点儿力气,我还是有的。
    后来才知道,有时候修衡哥、恺之哥、董飞卿不知怎么就会在花园里的躺椅、厅堂里的罗汉床上睡着,婶婶抱着他们回到外院,再把他们安置在床上的情形很多。
    婶婶是在照顾几个男孩子的年月里,不知不觉地练出了一把力气。
    之后,婶婶来回周旋:带她去见叶先生,几次之后,先生收下她;继而告知蒋家长房,开出条件;又请了黎王妃出面,给她撑腰;末了,又给她请了明师傅教她习武。
    在那之后,她有了最美好最快乐的岁月:习文练武,近乎贪婪地汲取各种绝学的精髓,每个月都会几次去程府给婶婶请安。将近十个年头,就是那样度过的。
    那些年里,婶婶见她资质不错,特地把她引见给叔父,让叔父得空就看看她的笔墨。
    便是这样,叔父与她结缘。
    叔父在官场上,说他跋扈、狠辣、过于彪悍的人太多,相见之前,她其实有些踌躇:那般的人物,一品大员见了都打怵,何况她一个小孩子?
    可是,在家中的叔父,一点点架子也无。
    初次相见,叔父问了她几句话,便走到棋桌前落座,对她招一招手,“来,跟我下两盘儿棋,有什么话,边下棋边说。”继而对婶婶道,“给我们爷儿俩做些点心吧。给徽姐儿的你看着办,给我的可别做甜的,不然可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