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发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声音也跟着温软了些，循循道：“撷芳大会每五十年一次。天下美人汇集，苍童山镜泽湖中，传说有世间最强悍的大妖存在，可代天道择有机缘之人，授之以大道。”
    说到这里，女人神色中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神往，“五十年前，撷芳大会夺魁者，已然踏破虚空，得道飞升。”
    “大师乃是一等美人，恐怕若前去撷芳大会，飞升上界不过是须臾之间，又何必固守这凡间一诺。”
    君盈盈自信，没有人能抵挡得道飞升的诱惑，哪怕是这个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和尚。
    他已是天下第一美人，眼看着那大机缘唾手可得，怎么会放弃？
    ——只要他离了这结界，自己便多得是机会，吸纳天人，重为第一美人！
    白菟眨眨眼。这君盈盈绕来绕去，说这么半天，其实就是个比美大会嘛！评委选出一个看得最顺眼的，然后颁发获胜选手一根粗壮的金手指，约等于飞升成仙的门票。
    也就意味着，那苍童山下，镜泽湖畔，下个月就会美人成群。
    少女一双眼睛炯炯发光。
    站在前头的僧人回过头来，对她淡淡一笑，她立刻便把所有的念头都打消了。
    不，不行！她已经守着天底下最漂亮的人了，不能三心二意！白菟坚定地想。
    “下月初三，盈盈在撷芳大会恭候大师。”君盈盈柔声说完，脚下那纱幔缓缓飘起，载着她离开了。
    墨羽山鸡仿佛整个人、不，整只鸡变了个样子。他站在原地，用了很久的时间，然后下定了一个决心。
    金泽转过身，僧人竟还站在他身后，并未离去。
    “金施主，善自珍重。”他已知金泽的决定。
    凤鸣山少主，花痴自恋，眷恋风月美人，心底纯粹，有时还有点幼稚。但他终究有他的责任。
    墨羽山鸡口不能言，只默默走过来，坚硬的喙啄下了最长最美的一根尾羽。
    放在僧人掌中。
    这尾羽，三十年增进一寸，五十年才添一丝光华。
    流光溢彩，是他此时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然后，墨羽山鸡几步踏出了那透明的结界。
    白菟倒抽一口气，瞧着一瞬间山鸡消失，站在那儿的又是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再看金泽，似乎也不想当初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教人讨厌了。少女的眼圈儿不知不觉就有些发红。
    几步的距离，仿佛就是一个永别了。
    僧人仍是微笑。
    “路上多加小心。”
    金泽深深一揖。他对上谈近雪的眼睛，嘴唇轻轻瓮合。
    这是他第一次，在喜欢上谈近雪以后，真正开口同他交谈。说的，却是告别的话。
    “这里离凤鸣山……不远，”金泽说，“我很快就能击退他们，我很快就能回来。我还可以重新进入结界……”
    “我不会忘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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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chapter 51
    君盈盈走后，云笈山中又陆续来了许多修者。不用想白菟都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下月初三的撷芳大会, 恐怕有不少人还在打着“天下第一美人”的主意呢。如果能打破结界, 一个没有修为的天人就能助他们修为突飞猛进, 说不定便能得青眼, 从此踏入仙途！
    不断有人试探着想要进入结界。软的硬的，各式方法层出不穷。但没一个成功的。白菟都习惯了，外头的人尽管去琢磨, 反正进不来。
    这透明的一层结界, 里外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金泽走了，少了一个情敌, 白菟突然觉得有点不习惯。除了修习须弥芥子中的鬼莲霜火，便是愈发粘着谈近雪, 无视那白毛团子威胁愤恨的目光。
    但她最终挫败地认清了一个事实, ——就算是冰山, 她也能捂化了，可她捂不化佛祖。
    她的美人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连金泽的离开似乎都没给他造成什么困扰。就好像这世间一切, 哪怕就发生在他身边眼前，都与他毫无干系。
    那个任由她突然袭击亲到脸颊的僧人, 好像从来都没存在过。仿佛一夜之间，僧人身上的那份单纯就收敛无迹, 剩下的只有一颗风吹不动的佛心。
    心如止水，也不过如此了吧。
    白菟坐在院子里揪着一朵花儿。
    放弃……不放弃……放弃……不放弃……
    如果为了一颗不会开花的树放弃整片森林，——哪怕这是森林里最美最高最葱郁的一棵树, 真的值得吗？
    她听到脚步声，转回头去。
    看到僧人正神色淡淡地站在后面，少女下意识地把揪得七零八落的花背到身后。
    “近雪师父，你、你要做什么去？”
    谈近雪目光从她有些慌乱的脸上掠过，仍然笑容平静，“贫僧到寺后走走。白施主可要同往？”
    白菟摇摇头，“我，我不去了。”
    僧人转身离开了。
    白菟长长出了一口气，从背后把那朵花儿拿出来揪完了最后几片花瓣。
    放弃。
    她心里涩涩的，一抬眼，却正对上一双碧蓝色的猫眼。
    白毛团子宗梓不知什么时候跃上了石桌，正盯着白菟。
    不知为什么，白菟觉得她能从这只猫的脸上看到人类的神情来。她正被一只猫审视着，用一种冷冰冰的目光。
    白菟抿起嘴唇躲过了宗梓的视线。
    “——轰隆！”
    结界外面的修者又聚集了一小股，闪烁着各异光彩的法宝猛然撞上半空中的透明结界，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然而结界纹丝未动。
    白色的毛球从石桌上跃下，离开了。
    白菟轻轻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
    白驹寺后山亦被划在结界之内，林木茂盛，还有一条山泉活水引下，颇有天然意趣。谈近雪便在此处散步。
    或者说，她正在等她的下一个攻略目标。
    身后的草丛传来一阵悉悉索索。
    僧人仍然信步悠然，似乎毫无所觉地享受着林间的清新空气。
    下一刻——
    “唰！”
    天旋地转。
    猝不及防，僧人被从身后蹿上的猛兽骤然扑倒在地！
    一头浑身血迹污渍，伤痕累累的巨狼从茂密的树丛之中突然扑出，将谈近雪整个人扑在地上，狼吻近在咫尺，粗重的呼吸间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道。
    谈近雪微微皱眉。那狼爪已深深陷入他肩膀之中，鲜血顿时溢出。
    这头狼的体型远比普通的成年狼要大，一双幽绿色的狼眼杀意弥漫，死死盯着爪下的僧人。
    僧人面色微白，想要挣动却并无力气。
    巨狼的利齿在谈近雪脖颈动脉处堪堪停下，它似乎在思考。
    谈近雪低念了一句佛号，“贫僧并无恶意。”
    他似乎看出这巨狼虽然处于极度的狂暴和猜疑之中，却仍有神智，并不是纯粹的野兽。
    这是一个原身为狼的修者。
    巨狼带着腥气的呼吸喷吐在僧人细腻如玉的肌肤上。
    他放弃了咬断对方脖颈的主意，低吼一声，然后叼起僧人衣领，动作粗暴地将僧人山林密处拖去。
    还存有意识的僧人开始用力挣扎起来。他似乎并不想被这巨狼拖出太远的距离。巨狼极为聪明，顿时察觉出端倪，将僧人叼起，向后一甩，竟使他整个人伏趴在狼背之上，不等谈近雪做出反应，就风一样地朝着与那寺庙截然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谈近雪目光一觑，她知道这巨狼已经快带着自己冲出结界了。
    僧人肩膀上的伤口很深，鲜血已经浸湿了半幅衣袖。谈近雪探手摸到右腕间那串檀香木的佛珠，将它慢慢从手上退了下来。小幅度地动作并没有惊动正在狂奔的巨狼。
    一串佛珠掉落在结界边缘的草丛之中，血迹斑斑。
    她唇角微微一翘，然后闭上眼睛。
    朗七停下脚步。
    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又发生了变化。
    毛发染血，浑身伤痕的巨狼在一处静谧的山谷中，随着呼吸起伏，逐渐变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他被仇家追杀，逃入这云笈山中，却不想刚出山谷，便突然变回原型，而且无论如何都难以重新化为人形。朗七已经很久没有变成一头真正的狼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看着属于人类的五指和掌纹，终于长长呼出口气。
    然后立刻将背上那僧人放下。
    朗七在突然变回狼形时，就知道这云笈山上有极强的禁制，如要解开禁制，恢复人身，就必须找到布下结界之人。所以，他从背后突袭了这个僧人。
    直到现在，他才看清僧人的面容。以及那一头如瀑垂下的长发。
    朗七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声。
    “他”很美。从未见过的美。
    朗七呆呆看了两秒，然后突然意识到——
    这不是一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