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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尽管他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亲近, 可昭定太后就是觉得, 他是天下最好的孩子,就是喜爱他。每每见面, 都要与他共坐一塌, 揽在怀里稀罕一番。
    连祁恕玉都没这待遇, 只得坐在下塌处, 陪姑母聊聊天、搭搭话儿。
    平常时候, 申锦虽不说话,却也是认认真真地听姑奶奶和母亲的对话,姑奶奶疼他,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也愿意同昭定太后亲近。
    然而,今日却不同了,他乖巧地端坐在一旁,心却走神了, 先是失魂落魄地想着自己丢失的小手帕, 感伤地回忆了一把小手帕和他的美好记忆, 然后, 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使小手帕遭殃的罪魁祸首。
    突然出现在那里, 看到了自己窘迫的一面,让他惊慌失措发了病,还对他施用了奇怪的妖术,甚至还触碰了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申锦的小脸蛋莫名一红,那时的感觉还记忆犹新,让他整个人都觉得不对了,真是岂有此理,赶紧甩甩脑袋驱赶出去。
    不过,她也确实救了自己,这点他必须承认,上面的事就算了,不与她计较了。
    可小手帕,一想到它,申锦心里又是一痛,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无法原谅,定也要让她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这时候,祁恕玉正好同昭定太后聊到八位养女的事情。
    “姑母,这回皇上竟然一次给您指了这么多人,还都是名门闺秀,年纪也都在十余岁左右,我听说其中还有国色天香的薛家女,才情出众的曹尚书的女儿,殷家那个女儿也不错,性子很玲珑,您可要多注意些,看看有无合适的,替咱们锦儿把把关,他都十一了,是时候该相看婚事了。”
    昭定太后笑道:“你倒是打的好主意,把自己的事情推到我头上来,也罢,锦儿未来的妻子,我不相看也不放心,早一点备起来也好。当初就是舍不得你早嫁,想多留两年,才未定婚事,结果竟被皇上惨了一脚进去,给你许了这么个棒槌,真是气煞我了。”
    其实祁恕玉心中还挺感激皇上的,她从未后悔过,嫁给申钰,甚至还觉得,能做他的妻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申锦耳朵一竖,背刷地挺直,眼里亮莹莹,问道:“姑奶奶,寿安宫进人了吗?”
    昭定太后和祁恕玉真是又惊又喜,要知道锦儿很少会主动开口,尤其在家外,就算在家里,他主动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连亲娘都甚少见到,更别提昭定太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耐心地回道:“是呢,皇上给姑奶奶召了些大臣的女儿进宫陪侍,一共有八位,跟你年纪都挺近的,就住在永宁宫内。”
    “可有跟我一般大的?”
    昭定太后的笑意更浓了些,“倒是有个小丫头,同你一样,都是十一岁。”
    “她叫什么?”
    “鱼家的女儿,名叫令嫣,鱼儿的鱼,时令的令,嫣然一笑的嫣。”
    申锦点点头,默默把这三字牢记在了心头。
    祁恕玉心中十分诧异,既诧异儿子的异常,也诧异姑母竟把一个女孩记得这般清楚,连她都因此上了心。
    此后,申锦再未开过口。
    昭定太后舍不得她们母子二人早走,每每都是早上来了,近黄昏时才送走。
    *
    申国公府,刚过申时:
    申老太爷一个人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家,看上去真是分外憔悴。
    没错,咱们申钰申大爷被放出来后,压根没多想,自己一个人屁颠屁颠地先回了家。
    一想到长子,申锐就什么力气都有了,嘭地一脚,踹开了二房的大门,中气十足地大吼道:“那个孽子在哪里?看我这次不揍死……”
    最后一个字生生噎在了喉咙口,只因眼前守着他归来的,正是他的妻子,聂岚。
    聂氏是个温柔入骨的女子,柔美的样貌,柔和的声音,柔细的性子,柔到人心底深处。
    申锐在她面前,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立即收了脾气,牵起妻子的手,边走边念叨,“你手这般冷,等了有一会儿了吧。”
    聂氏反握紧他的手,轻声问道:“怎么比钰儿回来的要晚,皇上留着说话了?”
    申锐叹了一口气,回道:“圣上就是那脾气,护短,自己的儿子,不论怎样,都是好的,哪能容别人置喙。这次老大真是太不像样,若不是太后娘娘出面,他都不知道要在天牢里,待到猴年马月。我不能再让他放肆下去,你也别拦着我,我知道老大是你命根子,可这样下去,就是在害他,也是在害申家。申家可不只咱们这一脉,瑜儿又是那样出色,咱们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申国公府也分两房,大房为主枝,继承世袭的国公爵位,诸子皆以王为偏旁取名。二房为侧枝,诸子皆以金为偏旁取名。
    申家老国公生有两嫡子,嫡长子为申瑞,次子就是申锐。申瑞身子不好早早就去了,留了个儿子为申玦。
    老国公去世后,申锐扶持侄子继承爵位,又待侄子可以独当一面时,让出所有权力。
    申玦也有一嫡子为申瑜,是申国公府的继承人,年十三,是个非常出息的孩子。
    而申锐则生了两子,嫡长子就是人人敬而远之的申钰,其妻为柔嘉县主祁恕玉,其子为申锦。
    嫡幼子为申铎,年十六,俊才绝逸,颇有乃父之风,现在永朝各地游历中。
    聂氏的声音虽是柔和,却也格外有力,每字都给人不容置疑的感觉,“我知道,老大回来后,我已经训过他了,而他也深知自己犯了错,发誓说日后再也不会犯了。他虽也有不好的地方,却是个言而有信的孩子,说一就是一,绝不会食言的。”
    “他真是反省了,答应下来,再也不做这些事了?”
    “是呢,他当时自责地无地自容,痛哭流涕地跪在我跟前,甚至还连打自己的脸,我拦都拦不住,只好让管家带人把他强行送回了房。”
    “那就信他这次。”申锐听到此处,竟是一种说不出的解气,他还尤觉不够,想再多听些,不好意思问妻子,就偷偷问管家。
    管家道:“不知前面如何,我们到时,大老爷正扇自己耳刮子呢,特别用力,扇的巴巴响,咱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制住。”
    “他回去可是十分自责沮丧,又自罚起来?”
    “哪能呢,大老爷一出来就挣开咱们,跑的贼快,嘴里喊着,县主和少爷回来,肯定要吃他做的饭菜,得赶紧备起来,还道他的花两天没浇水,怕是要枯死了,那群狗没他这个主子管着,也不知有没有乱来。”
    申锐觉得头突突地胀痛,刚想去寻人,外面报,县主和少爷回家来了,得,没这个机会了。
    *
    祁恕玉和儿子一进门,就瞧见身材高大、留着络腮胡子的申钰,正在解身上的小围裙。
    他见了妻儿,立刻展开笑颜,眼里满是柔情,“你们真会挑时候,我刚做好了饭菜,快些来吃吧。对了,娘子,我把你这个月的账都算好了,就放在床头。”
    申钰这人,除了正业不行,其他旁门左道都挺擅长,尤其是一手好厨艺,还有以财生财的本事。平日里最喜欢给妻儿下厨,还有陪老婆在被窝里数钱。
    祁恕玉心中为难,姑母的意思是,她一回家就不得理会他,赶紧收拾好东西,丢一句佯装要合离的话,明晨就带儿子进宫,好吓唬他一番。
    可相公这样,她怎能舍得。
    申锦吸吸鼻子,舔舔嘴,跟着父亲走了,显然很买账。
    两人走了几步,又一齐停步,转过头,对祁恕玉伸出手,像是在问她,怎么还不来。
    祁恕玉立刻就撇下了所有念头,握紧父子俩的手,一起上了饭桌。
    “相公今日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
    申钰给妻儿布菜,说道:“太后娘娘要让你们进宫去了,接下来,可有一段日子吃不到了,我便先给你们解解馋。”
    祁恕玉有些吃惊,“相公知道了?”
    “嗯,我能猜到。”
    祁恕玉劝道:“相公下次莫不能再这样行事,姑母都看不下去了,这次只是让我和锦儿进宫住些日子,下次便让你我合离呢。”
    “放心,我答应你们,这是最后一次。”
    他平时都笑呵呵,难得有这肃容的模样,认真的神情,让祁恕玉十分心安。
    “如此便辛苦相公多忍耐两三个月,等姑母消了气,你再入宫去,陪着说些好话儿,我便马上带着锦儿跟你回来。”
    谁知,申钰竟然笑了出来,回道:“哪要这么久,锦儿能愿意跟你去宫里住?他肯定是留家,只要锦儿在就好,你用不了多久,就得回来,我等你呢。”
    申锦却道:“我这次愿意的。”
    这倒出乎申钰所料,不过他也没觉得不好,反而在吃过饭后,亲自帮母子俩收拾包袱。
    祁恕玉盯着丈夫愉悦又殷勤地忙碌着,便对儿子说道:“锦儿,你瞧瞧你爹,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瞧那副开心的样子,嘴巴都咧到耳根子上了,好像还挺乐意她们去宫里住段日子的。
    申锦卷了卷袖子,回道:“一个人是挺累的,我去帮爹。”
    “哎……”她不是那个意思。
    申锦来到父亲身边,却先问道 :“爹,我们要走,你还这么高兴?”
    “我现在越不在乎,你娘就会越紧张,也会越不放心,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得回来。傻小子,多学点儿,这叫欲擒故纵。”
    申锦若有所思,又想到什么,再问:“爹,我可以带只你养的狗去吗?”
    “行呐,带玲珑吧。”玲珑是只美丽精致又高贵的西施犬。
    “不,我要带一只最有凶相的狗,就桂花吧!”
    第37章
    还是那一日, 祁恕玉带着申锦离开皇宫后,昭定太后第二次召见了八位姑娘。
    而她的心情显然不错,说话时语气都轻快不少, “不用过于拘礼, 都坐吧。”
    八人便收了姿势,瞧着眼色, 各自找准了位置, 安坐好, 挺直背, 脸微微转向太后娘娘, 等着她说话。
    “你们来了几日,可安置妥当,内令院给你们送去的人可还好使?”
    专管人事分配的内令院,应太后娘娘的令,给她们八人各分配了一名嬷嬷、一名宫人还有一名小太监,加上自己带来的亲信,一共是四人伺候。
    鱼令嫣跟别人不同,她带来的就是位老嬷嬷, 内令院便把原定的嬷嬷, 换成了另一位宫人。
    八人皆回道:“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一切都好。”
    昭定带着笑意微微点头, 祁嬷嬷便利落地拍了下手,外面候着的一位宫人,就捧着一个玛瑙玉托盘走了进来, 上面呈着一串伽楠香木佛珠,还有一本佛经。
    昭定这时候说道:“这是哀家时常用的一串佛珠,还有一本《日课经忏》,哀家素来喜欢礼佛,那宝华殿,就是哀家常去静心冥思的地方,倒不好让别人跟过去。不过,这寿安宫花园内还有栋吉云楼,那里也设置了佛龛,原本是杭嬷嬷守在那处敬佛,如今她出来行事,就空了出来,不知你们当中可有人,愿意去帮哀家伺候佛祖?”
    这可不是啥好差事,虽然帮太后礼佛和祈福,确实是件涨脸的体面事,可对这些十余岁、青春少艾的姑娘而言,却是无趣之极。佛哪是好礼的,要吃斋食,要穿素衣,要每日做几个时辰枯燥的功课,而且依太后娘娘的意思,以后怕是要长住在里头拜佛,恐怕是没多少机会伺候在太后娘娘身侧。
    如此一想,怎么都是个不合算,尽管这确实是个讨好太后娘娘、给她留下好感的机会。
    孟玄音心道,她都在袖云庵伺候佛祖那么多年,不是她来,还会是谁。随后她又瞟了一眼诸人的反应,见她们都是低头静默,于是开了口,道:“太后娘娘,小女在袖云庵伺候麻姑娘娘多年,诚心向佛,愿意去吉云楼继续礼佛。”
    可昭定太后竟然没同意,回道:“玄音的心意,哀家领了,只是这吉云楼供着的可是云母娘娘,与麻姑娘娘不是同路仙人,就怕冲撞了。哀家知道你是个心诚的好孩子,祁嬷嬷,传哀家的话,在玄音的月华阁内,也设置一个小佛龛,专供麻姑娘娘。”
    孟玄音一愣,竟然不是自己,她越发摸不清太后的意思,特地把自己这个不详的孤女召到宫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用途?
    殷如雪这时候站了起来,盈盈一拜,说道:“太后娘娘,小女年幼时陪祖母一起伺候过云母娘娘,愿去吉云楼敬佛,替太后娘娘祈福,还请您给小女这个机会。”
    昭定只是摸了摸手腕上的紫檀柳,勾着嘴角,带着笑意,却并未马上答应下来。
    肖芸茜也忙屈下身子,求道:“太后娘娘,小女虽未伺候过佛祖,却有一片向佛的诚心,更何况能为太后娘娘祈福,是小女此生最大的福气,还请您派小女去吧。”
    剩下诸人,不得不跟着表态,纷纷站出来,表达一番她们愿为太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决心,还有对侍奉佛祖的强烈向往。
    最后到鱼令嫣的时候,好话都听腻了,她干脆只道:“小女愿为太后娘娘解忧。”
    太后看完了她们的反应,这时才回答:“你们一片诚心,哀家心中甚是欣慰,不过,毕竟是清净之地,也不好多去,还是哀家来择一名吧。”
    “任凭太后娘娘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