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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四扇屏风是大件,订屏风的蒋家是要拿来送礼的,是以以禅极是慎重,生怕绣品有瑕疵。
    周菱摸着朵朵梅花道:“装潢好摆在屋内该多漂亮啊,客人定会满意的。”
    岂料这句话刚说完便打脸了。
    蒋府前来取绣品的管家蒋同却是连看都不看绣品,在楼下便直接跟刘掌柜说要退还定金,屏风不要了。
    “这怎么行?”刘掌柜生气地说道,“几个姑娘连着绣了多日,如今已经完工,你却不要了,倘若都如你这般,我们锦绣坊还如何做生意!你若对绣品不满意也说得过去,可你连看都不看就要退,是何缘故?”
    蒋同叹息一声,拍了拍刘掌柜的肩头道:“你们的难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家主子如此吩咐的,说是不要了,我也没有法子。”他凑近刘掌柜耳畔,轻声说了两句话,刘掌柜神色顿时变了。
    他皱眉道:“蒋管家,你们莫信那些谣言。你先稍等,我上去向小姐通报一声。”
    刘掌柜连张兀都没叫,亲自上楼去找以禅。
    他见陆妙真正在专心刺绣,小声对以禅道:“小姐,楼下蒋府的管家要求退定金,说是屏风不要了。说是,我们锦绣坊绣娘中有……有青楼之人,生怕脏了屏风。”
    第35章 绣章
    以禅一惊,下意识扫了一眼陆妙真,忙随着刘掌柜下了楼。
    短短几步路,以禅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当初收留陆妙真时,她便想到总有一日,她的身份会瞒不住。可没想到会这么早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脏?
    什么是脏?
    陆妙真出身青楼,住过监牢,或许已不是清白之身,可她在走投无路时并未选择堕落,而是用自己的双手来维持生计,她正直、善良、内心纯净,这样的人怎么会脏?
    难道出了青楼,她就不能靠着自己的双手过活了吗?做了妓子,就要一辈子是妓子吗?
    “刘掌柜,退给蒋管家银两。”以禅冷冷说道。
    蒋管家忙拱手道:“谢小姐,我也知这样不合规矩,但夫人吩咐了,我们做奴才的不得不从。”
    因是清晨,锦绣坊尚无客人,蒋管家选这个时辰来,显然也是留了情面的。
    以禅客气地说道:“蒋管家,如今这生意难做,总有人眼红我们锦绣坊的生意,说些不好的言语。我这里的绣娘都是手艺精心思巧的良善之人,做绣品也力求臻美,这样心思纯净之人怎会玷污绣品,还请蒋管家将这些话带给蒋夫人。”
    蒋管家点头应是:“其实我们夫人很喜欢锦绣坊的绣品,听闻这些传言,连说可惜了。”
    以禅眉头微凝:“蒋管家可知蒋夫人从何处听闻这些话?”
    “这我做奴才的便不清楚了。”蒋管家摇摇头。
    俗语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日,来锦绣坊的客人多是来退订绣品的,以禅事先知会了刘掌柜,让他在楼下便把事情了结,万不能传到陆妙真耳中。
    然而,这种事又如何瞒得住。
    以往售出的衣裙也有人前来退货,有些情理之人因衣衫上过身便不再退,但也有人穿过几回还拿来要退,若不应便要在店里大闹。以禅吩咐刘掌柜一律应下,万不能让人闹将起来。
    前些日子店里预定绣品的人极多,以禅投了不少银两补了一批布料和绣线,周转的银两本不多,如今又有人不断来退货,眼看着将赚取的银两皆赔了进去。
    风言风语到底还是传到了陆妙真耳中。
    周菱和红绒、紫线原先并不知陆妙真是青楼出身,如今知晓也极是惊讶,相处久了,都知她为人不是印象中的狐媚子,待她与以往并未有任何分别,可陆妙真心中却难受至极。她从未想到自己的身份会给锦绣坊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她将这些日子赚来的银两全部拿出来,非要还给以禅。
    以禅不应:“开铺子哪能只赚不赔,若赔了便将你们的工钱收回来,谁还敢跟着我做绣活。你放心,总有法子的。”
    陆妙真眼波流转,恋恋不舍地望着屋内的绷架,又伸手抚摸着挂在墙上的绣件,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禅妹,我家里还没收拾好,既无人再订绣品,那我今儿就早些回去了。”
    以禅双目一凝,伸手拦住她:“你不会偷偷离开离州吧。”
    陆妙真被以禅看穿了心思,眼眶忍不住红了:“禅妹,都是因为我,若是我离开,锦绣坊定会好起来的。”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以禅抬眸,下巴轻扬,声音坚定,“对方针对的是锦绣坊,不是你,便是你离开,他们还是会想法子要整垮锦绣坊的。我们如今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学刺绣,让我们的绣品更精美,无人可及,总会有人过来买的。”
    “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红绒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要不要去查一下是何人所为?”
    以禅摇摇头:“查出来又能如何?那些话已经传了出去,我们能做的,只有绣得更好。沈师傅要我将刺绣之道著成书,如今正好得闲,我便着手做这件事,你们也趁机多学几种针法。”
    以禅的话稳住了众人的情绪,让原本惶恐不安的她们平静了下来。
    “放心!天塌不了!”以禅云淡风轻地说道。
    其实她内心又怎会不焦躁不难过,眼瞧着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都打了水漂,还是很心疼的。可她知晓焦躁难过无用,如今能做的,还是绣,这是她开绣坊的立足之本。
    她怀疑针对锦绣坊的就是吉祥绣坊,上回他们仿绣锦绣坊的衣衫被她新出的雀鸟衣裙完败,如今又开始打别的注意。只是,消息没传开前,蒋夫人便知晓了此事,这让她又不敢肯定了。毕竟,蒋夫人在内宅,坊间传闻一般不会那么快传入内宅的,那是谁告诉蒋夫人的?
    锦绣坊再次门庭冷落。
    以禅还是会每日到锦绣坊教习周菱和陆妙真新的针法,在她们刺绣时,她便坐在窗畔,将刺绣的技巧和针法用简洁的语言描述下来。
    这日,几人正在忙碌,便听张兀在楼梯拐角高声通传:“小姐,华府的五小姐和华小公子求见。”
    以禅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笔,叹息一声道:“请他们上楼吧。”
    这会儿来,不会是来退牡丹图的吧,倘若果真如此,她恐怕是赔不出银两了,那幅图,当初华府出价可是很高的。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尤其陆妙真,眉头都拧了起来。
    “今日为何如此清静?”华重梅一上楼便问道。
    众人闻言皆松了口气,她既然说这话,自然是并未听到那些流言蜚语。而且,她身上穿的衣裙,便是绣有白孔雀的花笼裙,正是华宝暄那日买走的。
    以禅起身相迎:“五小姐此番来可是有事?”
    华重梅饶有兴趣地瞥了眼众人手中的绣品,指着尾随身后的华宝暄道:“宝暄过来还绣帕,说是你的。”
    华宝暄生怕以禅不见她,上前走了几步,将绣帕递了过去。紫线上前两步伸手接过来,随手放在了高几上的小箩筐里。外面男人沾过手的帕子,小姐自然不会再用,若非华重梅和华宝暄还在这儿,这帕子便被直接烧了。
    华重梅瞧了眼到了以禅跟前就傻愣愣的侄儿,她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宝暄就是单相思,谢姑娘确实对他没一分意思,看着华宝暄的目光还有丝警觉。
    她想起重锦的话,倘若宝暄当真对以禅做过那等事,换在她身上,这会儿只怕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对他还有别的心思。
    华重梅瞬间歇了撮合的心思,拽了把宝暄,说道:“绣帕既然还了,我们便不打扰了。宝暄,走了。”
    华宝暄还不情愿,说道:“五姑,你不是过来要……”要跟着谢姑娘学刺绣吗,话还没说完,便被五姑堵了回去。
    “你六叔不是让你明日就去平川吗?早回府收拾东西。”言罢向以禅告辞,拽了华宝暄下楼去了。
    红绒奇怪地说道:“还真是就来还个绣帕啊!”
    以禅轻轻笑了笑,她这会儿没别的心思,只要不是来退绣品就好。
    ******
    华重梅这些日子并未来过朱雀街,出了锦绣坊,便想在街上转转,字画铺子,珍珠首饰铺子里走了一遭,该听的不该听的便都知道了。
    甚至还有个妇人专门走到她身边,好心提醒她:“这位小姐,你还没听说吧,锦绣坊有个绣娘是妓子出身,说不定你身上穿的这件就是她绣的呢。”
    另一个妇人又道:“其实这还不算糟心的,那位谢小姐不是在牢里关了几个月吗,你可知她为何又被放出来了,听说啊……”两个姑娘附耳细语,声音虽小,但华重梅却听见了,说谢以禅委身牢头,这才得以被放了出来。
    谢以禅被放出来,难道不是他们华府撤了诉状吗,怎会有这么难听的流言蜚语。
    华重梅目光一凛,冷哼道:“不知道的事别乱传,谢姑娘是华家撤了诉状被放出来的,你们莫要乱嚼舌根,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两个妇人见华重梅神色清冷,缩了缩头走了,不忘嘀咕一句:“心灵手巧的,怎么偏坐了牢,牢里出来的还会有什么好名声。”
    华重梅一回府便直奔墨香轩。
    这日华重锦恰回来的早,正坐在躺椅上看书,便见五姐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怎么了,什么人惹你了。”华重锦翻了页书问道。
    华重梅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卧榻上,问道:“倘若有人惹了我,你待如何?”
    “自然是为你出气了!”华重锦漫不经心地说道,将原本挡在脸前的书卷移开,目光在华重梅脸上逡巡良久,“看来是真有人惹你了,是谁啊,说出来听听。”
    “怎么出气?将惹我的人也送到牢里去,便如当初送谢姑娘一样?”
    华重锦闻言坐直了身子:“怎么,为何忽然提起她?”
    华重梅叹了口气:“倘若宝暄的伤没治好,一直半死不活地躺着或者真的去了,或许我会恨死她。只是如今,我倒觉得她怪可怜的。”
    “怎么说?”华重锦静静问道。
    “我今日去了朱雀街,你是不晓得,那些话传的多难听,我瞧着,这锦绣坊八成是开不下去了。说什么锦绣坊的绣娘中有青楼的妓子,还说谢以禅在牢里曾委身牢头,这些话传开,谁还会到锦绣坊订绣品,听说这几日都是去退绣品的。”
    华重梅一口气说完,便见华重锦起身去拿衣衫,似乎是要外出。
    “你要去哪里?”华重梅忙问道。
    “忽想起衙门里还有事。”言罢人已经如风般穿过珠帘,华重梅只来得及瞧见他飞卷的衣角一闪而逝。
    ******
    关于以禅的流言是在陆妙真之后,说得更难听。紫线和红绒想瞒过以禅,但她又不是在深宅,久了自然会漏些风声到她耳中。她既知众人好意,便也故作不知。
    她心中明白,倘若她倒了,锦绣坊便真的开不下去了。
    “今日便早些散了吧。”以禅收了笔墨,轻笑道。
    红绒指着小箩筐的蝴蝶萱花绣帕问道:“小姐,这绣帕如何处置?”
    “拿回去烧了,留着做什么。”紫线伸手从小箩筐里取了出来。
    以禅的视线扫过绣帕,目光忽凝,说道:“拿来我瞧瞧。”
    确实是她的绣帕。
    她翻来覆去地瞧着,双面异色异形绣的蝴蝶萱花,只是,在绣帕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绣章。浅茜色丝线所绣的四个字:谢氏女红。因丝线与底布颜色相近,是以不留意很难看出来。方才紫线拿着时,夕阳的光线恰好照映在帕子上,茜色绣章隐带光泽,被她不经意间瞧见了。
    她自己用的绣帕明明没有绣章,只有从店内售出的绣品才会有绣章。
    那日在樱花谷华宝暄捡到的明明是她自用的绣帕,怎会有绣章?
    这些日子,店里售出不少绣品,然而绣帕,却只有一人订过。
    那人所订的绣帕,如何会到了华宝暄的手中?
    以禅攥紧了绣帕,脸色忽然惨白如雪。
    “小姐,怎么了,这绣帕可是有异?”紫线心细,见以禅神色忽变,担忧地问道。
    以禅这才惊觉失态,将帕子塞到袖中,说道:“先不要烧,我还有别的用途。”
    日暮时分,街上行人稀少。
    以禅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着穿过街道。
    她心乱如麻,想起他去订绣品时,凌云阁的小厮介绍他说:“这位六爷是君公子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