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李嫣儿身旁啜泣的男子像被骇住,竟往一旁的侍卫身后藏了藏。
他身着华服,看上去已是弱冠之龄,可目色中却含带三分稚气,大约就是平西李家那位天生痴钝的七世子了。
李嫣儿面上虽羞愧,眸中愤恨不褪,半晌,矮身致了个歉:“嫣儿知错了,嫣儿跟陛下与表哥赔不是。”
我大皇兄没说话。
于闲止一脸平静,好似事不关己。
我步上前,屈膝行了个礼:“子归殿的宴席已备好了,还请皇上,二皇兄,平西王与世子大人先行,昌平自会引三郡主与李贤世子去揽华阁暂歇。”
平西王的接风宴摆在明日夜里,今日午间这一席,是我皇兄单独为平西王设的,只邀了于闲止与沈羽,但沈羽因军务耽搁了。
大皇兄这才点了一下头。
于闲止的目光向我扫来,清清浅浅的映着冬阳的晖,说不清也道不明。
等帝王的仪仗过去,李嫣儿才似冷静下来,她自觉失仪,不情不愿地与我行了个礼:“方才多谢昌平公主解围。”又看李贤一眼。
李贤学着她,喊:“昌平姐姐。”
他天生愚钝,长得却是眉清目秀,叫人看着顺眼。
我一时记起于闲止说他这个七表弟心地纯良,觉得很是,到底相由心生。
揽华阁的午膳也摆好了,李贤的随身侍婢说,七世子用膳前,当先吃一回药,不能耽搁,我令她去备了,但李嫣儿仿佛没有要留下一起用膳的意思,想想也是,她在京中住了许多时日,该有自己的去处。
我道:“三郡主若有要事,可将七世子暂且交给昌平。”
李嫣儿犹疑了一下:“我七弟怕生。”
李贤正吃着药,听了这话将碗放下,有些兴奋道:“昌平姐姐,带阿贤去瞧小阿青!”
李嫣儿取了布帕,恶狠狠地替他揩去沾在嘴边的药渍,嘟哝了一句:“也不看看是好人恶人,你就与她自来熟。”
说完,将布帕一扔,十分粗略地与我行了礼,折身走了。
李贤虽能自己用膳,耐不住手笨,总将汤水洒在身上,身旁少不了人伺候。但他乖觉,每回洒了汤,落了菜,便与我和他身边的婢女赔一个笑,礼数到了,人也就不怪了。
明日是平西王的接风宴,不日后的除夕,是我大皇兄与兰嘉的婚宴,我连着奔忙数日,疲乏得紧,今日趁李贤午过睡去,溜回天华宫,预备着也去见半日周公,闭上眼还没一会儿,宫门便开了。
小三登的声音传来:“公主,您怎么回来了?”
他若见我睡着,大都不会唤醒我,若唤了,大概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果然,小三登走近了些:“子归殿出事了。”
我翻了个身,不欲理会。
今日在子归殿用膳的,有我大皇兄,有我二皇兄,还有远南世子于闲止。
因此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们都能摆平,倘摆不平,那我纵是过去也无济于事,至多为两位皇兄与世子大人解个闷罢了。
小三登接着道:“平西的三郡主赶去子归殿并着平西王一起用膳了,席间像是又提了一回她与世子大人的亲事,说是,说是……”
他似乎不知当怎么说接下来的发生的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话头续上:“说是世子大人当着皇上、焕王爷与平西王的面回绝了三郡主,且回绝得过于薄情了些,三郡主当下就泣不成声。”
我心下一抖,翻过身坐起:“于闲止怎么说的?”
“世子大人说,三郡主徒生妄念,早该断了,还让平西王莫要纵着三郡主性子行事,这么下去,等闲伤了远南与平西的交情。”
我愣住。
不是于家与李家。
是远南与平西。
于闲止的母妃就是平西王的妹妹,他纵是拿着于李两家的私交来胁迫平西王已是很过,岂知他连私交都不屑于提,径自提了远南与平西两地的藩交。
还是当着我大皇兄,这个大随天子的面。
这话说得何止薄情,薄情好歹有情可余,他是切切实实的无情。
我问:“那平西王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小三登道,“只能斥三郡主任性妄为,与世子大人赔不是了。”
远南的势力较之平西强上太多,平西王做小伏低该在情理之中。
但我心中却没有因此松快多少,今日的宴席上,若于闲止这话不是对平西王说的,而是任何一个稍有能力与远南相争的藩王,只怕今日过后,两边不开战也该断了交情。
可怜李嫣儿原还抱有一线希望,于闲止这一番话,是将他们表兄妹的情谊,她寄予希望的于李联姻通通斩断了,一点退路都无。
子归殿出了这样大的事,说到底与我有些干系,然而一直到夜里,也没个紧要的人过来与我现身说法,我大哥没有,于闲止没有,二哥他也没有。
倒是二嫂来了一回,一脸愁闷地与我吐苦水,问明日的群臣会宴,她能不能迟些去或者干脆不去。
她惯来烦这种你来我往的场合,何况明日给平西王接风,我二哥来,沈羽也来。
我说:“你早已与我二哥和离了,如今也不归我后宫管,你明日去不去吃宴,该跟兵部请示,问我做什么?”
这话说出口,我又反应过来,二哥他辖着兵部呢。
二嫂更愁了:“你二哥他三日前亲自下了一道咨文,说该去接风宴的一个也不能少,一个也不许迟,我觉得他针对我。”
我觉得也是。
二嫂又说:“小阿绿,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想想,倘使有人叫你吃宴,让于闲止坐你左边,慕央坐你右边,你是什么感受,这个宴你能赴吗,你敢赴吗?”
我推说困了,命小三登把她哄了出去。
平西王虽住宫中,但并不与李贤一起落榻于揽华阁,而是携了宠妃顾璃宿去了兰照宫,翌日又遣了婢女来天华宫,说:“今夜的宴席,平西王会携王妃同往,七世子那里,就有劳长公主多多看顾了。”
竟是连管都懒得管。
看来这个李贤因为天生痴症,不受宠得很。
时至午过,我想起昨日李贤说想见小胖墩子,提早一个时辰去沈羽的倚晖堂接阿青,可轿辇刚过小廊径,于闲止已牵着小胖墩子等在石径头了。
冬日的光是静的,雪也是静的。
他仍着一身墨色大氅,眉目比光与雪更静。
小胖墩子见了我,欢呼一声:“世叔说在这里可以等到世婶,果然等到了!”
我下了辇,默立一会儿,才与于闲止见礼。
其实自此前我与他在倚晖堂一番争执后,已许久没说过话了。
我记得那日,他最后问我,阿碧,那你还肯嫁我吗?
彼时我没有答他,一如他今日沉默寡言,见我见礼,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我觉得局促,想起他昨日对平西一家的无情,心中更是惘然,笑了笑说:“昌平还要去揽华阁寻平西七世子,便不多陪世子大人了。”
至于李贤想见的阿青,只有另择日子带小胖墩子过去了。
谁知小胖墩子一把拽住我的裙摆,兴奋地道:“世婶不与阿青一起么?世叔也正是要带阿青去瞧七舅呢。”
我愣了愣。
是了,我险些忘了,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是远南大世子算不到的呢?
我不由看向于闲止,他亦朝我看来,他的眸子里像盛了半碗冬日雪,被日晖一照,要片片化开。
他亦低声道:“一起去吧。”
我这才发现他方才的寡言原来是难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几年终于更辣,相信小可爱们都和几年前一样年轻貌美~
明天见!
第53章 看朱成碧 03
我与于闲止刚到揽华阁,便听到瓷器脆裂的声音。
院子里的宫女跪了一地,宫门敞着,李贤独一人坐在门槛上,呜呜咽咽地抬袖拭泪。
一旁立着一名常跟在他身旁伺候的侍婢,眉目间三分焦急三分无奈,劝说:“七世子,您若不吃这药,奴婢等如何与王爷与王妃交代。”
我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那名婢女这才发现我与于闲止到了,忙不迭见礼,然后道:“回昌平公主,回世子大人,奴婢是循惯例伺候七世子吃药,今晚有夜晚,因此奉药奉得早了些,可是七世子怎么都不愿吃。”
我目光落在宫前的台阶上,瓷碗碎得到处都是,药汁四溅,看来李贤砸了不止一碗。
可李贤听了这话,却气呼呼的:“这药味儿怪!”又切切看向于闲止,近乎恳求:“世子表哥,阿贤不想吃药。”
他眼底盈着泪,里头还掺着一丝畏惧。
昨日陪他用膳时,侍婢盛了药汤来,他分明乖觉饮了,怎么今日抵触成这样?
正好下头有人端了碗新的来,我顺手接过,闻了一闻,苦得很:“这药味不对,不是他惯吃的吧?”
那婢女目中露出骇然之色,看了我一眼,又看于闲止一眼,却没有回答。
我唤来一名内侍:“去太医院请方清远。”
“不必了。”这时,于闲止道,他的语气淡淡的,“这碗药里添了夜交藤,茯神,与黄连,原该有定心宁神的功效,只是添得多了些,吃过不久,人就昏昏欲睡。”
那婢女磕头道:“昌平公主恕罪,世子大人恕罪,这是王爷的意思,王爷怕七世子接风宴上吵闹,唐突了皇上,因此,因此……”
我一愣,平西王李栟有十多个儿子,难免会有偏宠有冷落,未想他对这个李贤,竟凉薄成这个样子。
可既是凉薄,为何不凉薄到底,何苦带上他来京城走这一遭呢?
我原想问问于闲止是怎么瞧出那药的端倪的,可转而一想,医术高明如方清远,未必能一眼看出一碗药汤里搁了什么,搁了多少,于闲止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过是源于他的一步千算心思神通罢了。
我道:“把这药倒了。”
婢女愣然:“可是长公主,王爷说——”
“他只是痴钝了些,又没疯,是什么药?”我打断婢女的话,再吩咐,“倒了,如若不然,倒叫人以为是我朱家怠慢了贵客。”
李贤原是换好了朝服的,可惜沾上的药渍,又该重新穿戴。
耽搁了这许多时候,天已有些暗了,暮风四起,凉瑟瑟地吹进宫来,李贤一面任宫婢帮他理冠帽,一面对我咧嘴笑:“昌平姐姐真好。”
我点了一下头,交代:“那你今日便听我的,你父王的接风宴上,切忌不可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