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完阴的就玩阴的,”年若面无表情的道,“没想到你这么阴险……”
“这哪里是阴险,我这是在教他们不要仗着资历老,就欺负新人。”
隔着一条街,邵元松和北黎军的众位将领都摩拳擦掌,想着教对方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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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是要自带队伍去北黎军报道,但邵元松的身体才勉强恢复,并不能带兵打仗。所以只是带着邵家的护卫队们去认认人,顺便让北黎的将军们评估一下实力,以后好分配任务。
去的当天,邵元松穿了一身宽松的浅色的袍子,配上他重伤后清瘦了许多的身体和一张略微苍白的脸,颇有点柔弱书生的感觉,仿佛风一吹就能倒,让一众磨刀霍霍准备教训人的将军们愣是没好意思直接开口要求动手。
邵元松也没有像征南大将军沈向夏说的那样嚣张狂妄的模样,反而看着和气的很。
不过他带来的队伍倒是有点出乎将军们的意料,尤其是左庆海他们一帮,个个身材高大健硕,那一身腱子肉比他们手下的那些兵都强,看气质明显也是见过血杀过人的。
邵元松见他们好奇,主动介绍道,“左叔他们是我们邵家的出海队伍,每三年出一次海,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了。”
怪不得,众人不由都肃然起敬,他们虽然没有出过海,但却知道海上的危险可比在陆地上大多了,而且竟然出海那么多次。
其他人只是朦朦胧胧的知道海上危险大,姬星渊可是知道怎么个可怕法的,立刻就对着一支队伍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要知道,航海技术在哪个时代都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十六世纪和十九世纪曾被称为日不落帝国的西班牙和英国就都是依靠强大的航海技术让国家的殖民地遍布全球,可见海军的重要性。
可惜当年黎朝末帝偏心偏到咯吱窝去了,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苏王,南北黎朝分裂后,南黎带走国库就不说了,还有龙江城的港口和黎朝的出海队伍,而北黎只继承到忠义的老臣和一大片土地而已,就算有些矿,以这个时代的技术都不好提炼,想想都心酸。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有这样的技术储备就非常重要了,姬星渊再一次觉得能捡到邵元松真是太棒了。念在他给自己这一份惊喜的份上,姬星渊决定一会儿两队较量的时候,偏一下心。
邵元松不能亲自下场,但要收编入北黎军的邵家护卫还是要展示一下真才实干的,结果竟然有些出乎意料。
姬星渊准备的偏心没用上,因为不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团战,竟都是势均力敌的样子,要知道,北黎军可是出了最精锐的一支队伍,打算给邵家护卫队下马威的。
较量完后,征南大将军沈向夏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邵元松拐到了自己的军帐里,旁敲侧击的询问邵家的训练方式。
邵元松心想这位大将军在军事指挥上确实是好手,不过在人情处事上却有些粗心莽撞。
邵元松自然是不可能告诉他的,先不说他的那一套法子本来就是姬星渊改良过后北黎军队一直延用的,就是为了吊着这位沈将军,让他对自己好一点也不能告诉他啊。
于是邵元松笑眯眯的跟沈将军打了一会儿太极,沈将军也知道别人不可能把这种秘密的方法轻易告诉人,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的打算,因此和颜悦色的将人送了出来。
邵元松一出来就被最反应最快的夏侯道拽走了,夏侯道不问训练方式,那玩意儿只要沈大将军去努力就行了,反正都会分享给全军,他关心的是邵元松捐赠的粮食。邵元松非常痛快的回话说粮食肯定会给军中一部分,但是具体的分配要听太子和沈大将军的。
然后话题一转,“夏将军醉酒之后,真的喜欢亲男人?”
夏侯道:???!!!
好个沈向夏,为了得到好处,竟然出卖他!
邵元松看着脸色微变的夏侯道,心情非常不错。这人可以说是北黎军中最不吃亏的一个,反应快,不要脸,一般人还真斗不过他。
唯一能让他变色的也就是这个黑历史了,据说是当年刚当上校尉时候的事情,喝醉了把在场的男人都亲了个遍,吓得众人四散奔逃,最后逮住一个上了年纪,跑的最慢的干瘪火头军抱着亲了一晚上。
这事儿成为夏侯道生命中非常浓重的一抹败笔,轻易不能提。
夏侯道瞪着邵元松,才发现这个家伙看着弱弱的,胆子倒是大的很,敢威胁他。
不过,把柄已经在对方手里,这个威胁他得受着,最后只能好声好气的将人送了出去。
这个仇自然是要记在沈大将军头上!
从夏将军这里出来,邵元松又被邀请“参观”了几个军帐,抖落一堆黑历史,比如十一岁还尿床的、洞房花烛夜抱着新娘子规规矩矩睡了一晚的、刚进军营的时候偷偷哭鼻子之类的,这些都是当年大家同生共死的空闲时间互相揭短的时候说的。
如今嘛,他们都以为是那个狡诈的夏侯道、或者是口无遮拦的李承宇、或者是跟自己有仇的某某,以及为了好处就没有下限的卖别人的沈大将军……
总之,邵元松今天各个军帐转了一圈,收到了未来同袍们的春天般温暖若干,离开之后,现在同袍们本来准备给他的严冬一样的残酷无情就互相消化了。
姬星渊看着邵元松轻松愉快的离开,而之前团结一致的将领们斗鸡似的斗成一团,互相也不说原因,仿佛心照不宣,摆出一副反正老子就是要针对你的模样。
不由摇摇头,看来军中又要出一个可怕的人了……
第84章 尊严信仰
占领青州城后的第五天,北黎军修整完毕,他们并没有像南黎的鸿延帝期待的那样直接和白巾军对上,而是直接开始攻打朱州城。
这是几位将领商量的结果,决定先拿下霍将军,虽然对方人少,但都是精锐,而且霍将军在南黎所有人中几乎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觉得只要有他在,南黎就不会被外族所侵。
如果把霍将军拿下了,无论是对于百姓、白巾军,还是南黎朝廷的军心都将会是很大的动摇。
因为朱州城地势稍高,是个宜攻宜守的地方,再加上霍将军带兵有方,他们在这里打的几乎都是消耗战。
直到第三天才破开城门,展开了一场正面交锋,如果前两天是北黎军伤亡较多的话,这一天,南黎边军的死伤大半。
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缺乏粮草,将士们都是饿着肚子上阵,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再一次守住了朱州城门。
北黎的将军帐子里,众位将军齐聚商讨战略,邵元松也被邀请参加,因为他对南黎的局势更加了解,而且手下势力在边城呆了不短的时间,沈大将军想着他这边也许会有对他们有帮助的情报。
虽然目标是打败霍将军和剩下的边军,但这些人的情绪却并不高。
和南黎人对北黎的定义不一样,南黎朝廷一直给百姓灌输的思想是北黎是外人,进攻便是入侵,而北黎人则认为南黎是被人窃走的失地,他们是在收复被抢走的国土,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和人才他们也都要尽量保护。
所以南黎百姓会对北黎仇视,而北黎仇视的只有南黎的朝廷而已。
“朱州城应该没有多少粮草了,”沈大将军说的时候,眉头紧皱,仿佛缺粮草的人是他一样,“今年那帮子兵腮帮子全都陷下去了,从城门冲出来的时候伤口还都带着血……”可见伤药也都没有了。
两个月的交战,让这些将领对霍将军惺惺相惜,只觉得南黎朝廷十分可恶。
“只要我们围城,也许不出半个月,他们就都能饿死在里面。”
“奶奶的!”一个将军一拳锤在桌上骂道,“南黎的皇室真的是要把祖宗的脸丢光了,夺嫡都结束了,竟然不派兵回来支援,连粮草都不给,他们以为霍将军是神仙么?可以喝风饮露,永远不死?!”
其他人纷纷响应:
“他们莫不是想要让白巾军替他们守着这一道防线?”
“老子都替他们丢人……”
“……”
北黎的军中战略会议向来热闹,邵元松静静的听着,心情也有些沉重。
“所以说,这样的朝廷还替它守着做什么?”另一个人道,“派人先去跟霍将军谈谈,招降吧!”
“对,将来黎朝统一,他还可以继续做百姓的霍将军。”
“末将也觉得如今时机不错,霍将军总不至于让自己剩下的兵都饿死吧!”夏侯道开口,“邵元松是南黎当地的人,末将觉得霍将军应该不会对他有太大的敌意,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邵元松:……
这家伙肯定是在报复,果然一点亏都不吃。
姬星渊想到之前邵元松各个军帐里转了一圈,就把将军联盟挑拨的土崩瓦解,觉得他很有做说客的才能,于是点头道,“可以,先尝试一下,霍将军应该不会杀南黎自己的百姓。”
邵元松:!!!
对待他这个新人可真是一点都不友好啊……
当然,邵元松最终还是去了,想进北黎军,总要拿出点诚意来,他目前没办法带兵打仗,如今有表现的机会,自然不会推脱。
邵元松进去的确实很顺利,他逃过来的时候,南黎通缉他的命令只在苏南之地,边城这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霍将军眼里,他还是南黎的百姓。
邵元松还带了两车粮食和半车伤药以及一车的……遗物。
霍将军站在朱州城面向北黎的城墙上,他的一身血污还没收拾过,满身的疲惫和他的银甲一起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别人看着都不堪重负,可他依然直挺挺的站着。
邵元松登上城墙的时候,他回过头来,邵元松看到他凹陷的双颊,短短时日已经须发皆白,不知道多久没有打理了,一缕一缕的纠结在一起。
“邵元松?”霍将军开口,干裂的唇瞬间崩开一道口子,氤出鲜血,他随口舔了舔,“听说你要见我。”
“草民邵元松,见过将军。”邵元松行过礼,上前几步,在霍将军身后半步的地方停下,一起看着城墙外面的情形。
那里是边军战死沙场的士兵们下葬的地方,因为他们大部分是没有办法回到故土的,一般都就地下葬,甚至得不到一个人一个墓穴的待遇,即便如此,那里鼓起的坟包依然数量惊人。
此时的北黎军正在收敛士兵们的尸体,所有人都在额间系着白布,将战死的士兵遗体尽量整理好,而其中有一大半是霍将军的部下,南黎的士兵。
“我本来以为,留下的这些兵,至少能够死得其所。”霍将军似乎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作为军中人人信仰的将领,他并没有倾诉和软弱的权利,此时也只能和这个南黎的百姓随便说一说了。
“可他们离死得其所还有一段距离,”邵元松接了话,“如果不是一直饿着肚子的话。”
霍将军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他能说什么呢?朝廷为了夺嫡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如今新皇上位,却做了放弃他们的决定,粮草已经耗光,最后,替他们收尸的竟然还是敌国士兵。
“您为什么要当将军呢?”邵元松问道。
是啊,他为什么要当将军呢?霍将军回想,一开始,只是子承父业,后来是不想手底下的兵一个一个离开,再后来,是觉得每次出征回来,百姓们的感激让他心生欢喜……
懵懵懂懂的开始,然后在一路前行中,找到了自己的责任和目标,心甘情愿的把他们都背在身上,可是……
“您想保护的是百姓,还是南黎的朝廷?”
“如果是朝廷,他们还值得您护着么?”
“如果是百姓,南黎朝廷早就放弃他们了,如今只能在白巾军的领地里苟延残喘,可白巾军领头的只是个世家,格局和能力有限,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就凭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想过来支援您。”
“南黎本来就是窃国而生,上梁不正,所以下面全是歪的,从皇室到世家,而承受这些恶果的,全都是百姓……”
“闭嘴!”霍将军忽然怒吼,“闭嘴!你作为南黎的人,南黎养育了你,而你却在为敌国说话!你不配为我南黎百姓!”
邵元松并没有吓到,反而有些沉重的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一个安分的百姓,生于南黎,死于南黎,可是他们并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越是勤恳,他们越要附在我身上吸我的血,直到我提供不出任何价值,然后为了粉饰自己的罪行,再为我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邵元松继续道,“我何罪之有呢?南黎的百姓又何罪之有呢?如果他们当年不是那么倒霉的被划分在苏王的封地,他们如今也能吃饱穿暖,享受生活,而不是被朝廷如附骨之疽般压榨至今,只能自己抱在一起苟且偷生!”
霍将军抖着唇,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邵元松描述的一点都没错。
“如果所谓的‘叛国罪’能让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我愿意背负这个骂名!”
霍将军目光一震,定定的看着充满坚定的邵元松。
城墙下忽然拉出一个长长的音调,在七月初的暖阳中硬是拉出了凄婉哀凉,每个尸体旁边都立起一个白色的魂幡,北黎军的几位将领带头,行哀礼,唱挽歌,气氛肃穆,悲怆苍凉……
而朱州城的城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满了士兵,一个一个灰头土脸的看不清模样,甚至拖着伤残的身体,目视着自己的同袍被下葬,跟着敌方的将领们一起开口唱挽歌:
黎中有少年
热血燃青山
……
不畏艰难险
士卒敢为先
……
忠骨埋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