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
    莫玄教授平静地说，“那么，以立场而论，谢教授你大约就算是人类中的‘盘古’，而我则算是人类中的‘女娲’了。”
    “我不明白！”
    谢无锋提高了声音，“为什么您一定要去做这样的事，要把我们的文明置于这种不可预测的危险当中，去创造出一个极度危险的‘掘墓人’！”
    “如果没有孩子，没人为自己掘墓、下葬的话，死无葬身之地，死后无人记挂，岂不是更加可怜吗？”
    莫玄教授轻声道，“并不是我一定要做这样的事，而是它真的无法抵挡！
    “很简单的道理，人类文明想要高速发展，就离不开晶脑和灵网的辅助，而想要将三千大千世界都凝聚成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就更离不开一个超高速的大一统星海灵网平台。
    “没有这样的平台，相隔数百光年的不同星系，究竟要怎么联络，怎么组成一个国家、一个文明，而不是四分五裂，互相争斗呢？
    “一旦我们炼制出了最初的晶脑，搭建了最简陋的灵网，虚拟生命的细胞就已经诞生，不可遏制的进化早就开始了！
    “晶脑的计算力越来越高，星海灵网的速度越来越快，网络络上的数据越来越浩瀚无穷，终有一日，我们的孩子，拥有自我意识的虚拟生命，会诞生的！
    “这并非我的希望，也不因为我的意志而转移，即便今天有人将《文明》游戏的整个制作小组，包括星耀联邦所有的晶脑和灵网专家统统杀死，都无济于事。
    “因为真人类帝国和圣约同盟，都拥有比我们更先进的晶脑，迟早都会，甚至已经发展出比我们更发达的灵网。
    “那么，全新的虚拟生命，我们的子文明，就将在真人类帝国或者圣约同盟诞生了。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人会死，人类文明当然也会死，绝大部分人在死之前都会留下后裔，继承他的血脉和意志；同样，人类文明在灭亡之前，也很有必要，而且必然会留下一些子文明，为什么要如此恐惧和忧虑这一切呢？
    “这番话，和归虽寿老前辈的‘墓碑计划’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墓碑’是死的，子文明却是活生生的，是我们的传承，我们的象征，我们的未来！”
    大礼堂如同凝固，谢无锋和所有学生统统变成了雕像，空气中仿佛能听到神经碎裂的“啪啪”声。
    谢无锋愣了很久，才结结巴巴道：“那么，怎么解决子文明反噬的问题呢？”
    莫玄教授的金属身体表面，勾勒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谢教授，你有孩子吗？”
    谢无锋下意识点头：“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莫玄教授道：“如果担心孩子长大之后不孝的话，那就从小好好教育，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把他们培养成有理想，有道德，三观正确的人，而不是一枪把襁褓中的孩子打死，对吗？”
    谢无锋无言以对。
    “未来已至，无人能挡。”
    莫玄教授一字一顿，认真道，“如果我们的子文明，一种基于灵网和晶脑的虚拟生命真的注定要诞生，我只希望他们诞生在星耀联邦，而不是真人类帝国或者圣约同盟，我更希望星耀联邦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去好好关爱他，教化他，培养他，而不是像我们的父亲‘盘古文明’，对我们所做的那样。
    “这样的话，终有一日，我们或许会创造出一个比人类文明更智慧，更善良，更光明的子文明，在人类文明烟消云散之后，继承我们的精神和意志，继续向星海深处的无尽宇宙进军。
    “谁又能说，那时候的他们，不是全新形态的‘人类’，不是我们的永生呢？”——
    看到这里，大家都应该清楚了，前几天的介绍都是必须的，老牛也是轻易不灌水的！
    第1664章 熊孩子文明
    莫玄教授的银白金属身躯表面，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这涟漪很快就突破了他身体的界限，扩散到了整座大礼堂，每一个角落。
    无论视频中的天幻书院大学生们，还是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正在飞梭车里观看这段视频的李耀，都被莫玄教授短短一段话中蕴含的宏大，久远和无限可能，深深震撼。
    就连“警惕派”的代表人物谢无锋，都脸色苍白，陷入深思，片刻之后，他开始了艰难地反驳：“……我还是觉得，莫教授，您对‘子文明’太乐观，太过理想主义了，刚才说过，我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我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所以我深深知道婴儿和孩童的天性有多么，即便不称之为‘邪恶’，至少是在无意识的好奇心驱使之下，充满肆无忌惮的破坏力！
    “婴儿和孩童可以饶有兴致地用放大镜去烧死蚂蚁，并笑得乐不可支；可以津津有味地折断蜻蜓的翅膀，只为了观察昆虫的蠕动和扭曲；也可以花费一两个小时，辛辛苦苦建立起积木高塔，却只是为了享受在一秒钟之内，将他们彻底摧毁的快意！
    “这就是孩子，这就是不加掩饰的人性之恶！
    “对付普通的‘熊孩子’，我们这些强有力的‘大人’或许可以好好培养和教育，但我们根本不知道，一个基于晶脑和灵网而诞生的虚拟子文明，或者说‘熊孩子文明’，究竟会是何种形态，究竟拥有多大的力量！
    “我要提醒莫教授，同时也提醒在座诸位同学就连我们自己，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个‘熊孩子文明’！想想看吧，我们那严厉的‘父亲’，对我们恣意压榨和奴役的盘古文明，固然被我们反噬了，镇压了，消灭了！但我们那慈祥的‘母亲’，曾经无私帮助我们，令我们彻底觉醒的‘女娲文明’呢，他们又去了什么地方？会不会同样被我们反噬、镇压甚至彻底毁灭了呢？
    “这就是我想说的，千万不要低估熊孩子的破坏力，更不要回避它的邪恶，在黑暗冰冷的宇宙中，可没有什么‘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
    这番话令炙热到极点的气氛重新开始冰冷，不少同学再次陷入深思，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您的担忧是极有道理的，我非常赞同您的观点，谢教授。”
    出乎所有人意料，莫玄教授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后在同学们的愕然中，话锋一转，道，“那么，摆在您以及所有‘警惕派’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谢教授，以及在座所有赞同谢教授观点，认为晶脑和灵网的发展，终将诞生一个可怕的‘虚拟熊孩子文明’，最终毁灭人类的同学们，请立刻卸下你们的随身晶脑，将它狠狠砸碎，从今往后都不再接触晶脑和灵网，不在网上购物，不用灵网定外卖，不玩网络游戏，不接受灵网远程教育，不在网上交友，不使用网约飞梭车，不使用网络金融服务……退回到自给自足、刀耕火种的时代。
    “你们不仅仅自己要这么做，而且还要想方设法劝说联邦当局这么做，在全联邦范围内禁制晶脑和灵网的存在。
    “不，光是星耀联邦封印晶脑和灵网是不够的，真人类帝国和圣约同盟都有比联邦性能更强劲的主控晶脑存在，他们的灵网发达程度至少也和我们不相上下，所以你们还必须劝说帝国和圣盟当局，以及三千世界中所有未知的人类文明，以及三千世界之外，所有未知的非人类文明统统放弃类似晶脑和灵网的技术。
    “如果无法‘劝说’帝国和圣盟的话，那么你们就要找到一种办法，在不依靠晶脑和灵网的前提下，使联邦的实力能膨胀到彻底消灭帝国和圣盟的程度。
    “来吧，在座有哪位同学先试试？我不说永远，不要求你们一辈子不使用晶脑，不接触网络，哪怕只是先做一个小实验，一年！有谁能发誓，一年不上网的，有没有？有没有同学举手？别的同学可以监督他，为他作证！”
    礼堂四周响起了一阵毫无意义的窃笑，整整一分钟，没人敢举手。
    莫玄教授也笑了：“看来是没有，那么谢教授，您呢，您是如此警惕大一统灵网，您愿意身体力行，作为表率，从今往后都绝对不接触网络，不使用晶脑吗？我注意到，您左腕上佩戴的微型晶脑是‘飞燕9型’，一款上个月才刚刚发售的超高级别微型晶脑，而且从两侧镌刻的灵纹来看，您选择的还是计算力最强的最高配置？看来您似乎并不太担心，这台‘飞燕9型’会成精啊！”
    礼堂内再次响起一阵哄笑，四周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谢无锋涨红了脸，下意识将裸露在外的手腕晶脑往袖子里缩了一缩，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当然不是要彻底否定晶脑和灵网的意义，只是说，只是说这种技术的发展，应该有它的界限所在……”
    “界限，在哪里，具体如何控制？”
    莫玄教授咄咄逼人地反问，“比方说，联邦议会通过一条新的法律，强制联邦境内所有的晶脑计算力，最高不得超过每秒钟运算十亿个念头？或者规定穿越四维空间的跨星海光路，最高网速不得超过多少多少，一旦超过，就是违法犯罪？
    “面对现实吧，谢教授！现实就是，一旦我们开始使用晶脑和灵网，就无法阻止它的计算力越来越高，网速越来越快，以几何级数提升，直到突破一个又一个所谓的‘临界点’！如果在这样的虚拟世界里，真的会诞生全新的生命形态，那么生命也会自己寻找出路，不是任何力量可以阻止！
    “你们的警惕，为时已晚！或许在人类发明第一台晶脑，乃至第一个简陋的计算法宝之前，你们就发出这样的警告和担忧，那还有些用处！但是现在，蝴蝶的翅膀早就扇动，看不见的风暴已经在星海灵网的深处诞生和孕育，不久的将来，它必将席卷整个宇宙！
    “我们不能一边享受着晶脑和灵网带来的便利和进步，却拒绝承受它有可能带来的未知变数和后果，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您的警惕，恕我直言，除了带来某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意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如果您是一位真正的‘警惕派’，想要避免‘熊孩子文明’带来的灾难，上面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加入我们！”
    莫玄教授的液态金属身体表面，慢慢生长出了八条金属触手，这令他的模样看起来更加怪异，更加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
    他的声音也变得愈发空灵、深邃和冷静，“谢教授，还有在座诸位同学，你们大多是文艺型修真者，可以成为很出色的剧本架构师和内容主管，团队，我们来共同创造一个美好的新世界，一个光明的未来，一个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的虚拟宇宙！
    “这样，即便有朝一日，我们的孩子，某种全新的虚拟生命形态真的在《文明》当中诞生，当它觉醒了第一缕自我意识，第一次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这样一个温暖、善良、美好的新世界，它会将这个世界的秩序和法则，都当成天经地义的真理，当成是真正的‘人性’，当成是值得它继承和守护的东西！
    “明白了吗，诸位，它是否会变成一个‘熊孩子文明’，就取决于我们，取决于我们每一个人，在现实和虚拟双重世界中所做的一切！
    “这就是我的观点，站在千万年的尺度来看，基于晶脑和灵网的虚拟子文明必将诞生，唯一的问题是它究竟诞生在联邦，帝国还是圣盟！如果诞生在帝国或者圣盟的话，它有极大概率会成长为谢教授所担心的‘熊孩子文明’，并毁灭我们所有人。
    “既然无法阻止，我们唯有想方设法，让它抢先一步诞生在联邦，并且用联邦的‘道心’去点化它，令它成为下一代的‘虚拟修真文明’！
    “我们常常说，联邦、帝国和圣盟的战争，并不单单是为了争夺星海的霸权，更是关于人类进化理念的‘大道之争’。
    “那么，究竟由谁孕育出‘虚拟子文明’，它会继承哪一方势力的道心和精神，成为下一代的‘联邦’、‘帝国’还是‘圣盟’？
    “这或许就是所谓‘大道之争’的终极体现吧！
    “虚拟子文明的诞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场‘终极大道之争’，极有可能要延续数百年、上千年乃至更久，但一切的起点，就在此刻，就操纵在诸位手上！
    “加入我们，加入《文明》吧，谢道友，还有各位同学！《文明》需要各位的帮助，联邦需要各位的帮助，未来需要各位的帮助，‘人类之子’，我们终将诞生的子文明，需要各位无私的帮助！”
    第1665章 虚灵界的崩溃
    视频就此结束。
    结束时没有掌声。
    因为包括谢无锋在内，在场所有天幻书院的讲师、教授和大学生们，统统都不由自主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仿佛在他们掌心，真的有一个小小的、脆弱的、稚嫩的“子文明”正在孕育，即将诞生。
    莫玄教授冷静如晶脑般的音调中，蕴含的浓烈力量，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壁障，令几十年后的今天，观看到这段视频的李耀，都忍不住微微摊开双手。
    不知怎么，他忽然回想起了一百多年前，在昆仑遗迹附近的宇宙真空中，他对着脉冲中子星上下其手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已经决定要去黑暗星云深处冒险，却不知道是否还能活着回来，所以汲取日月之精华，采集宇宙之灵气，凝聚脉冲中子星的庞大灵能，留下了一些生命的种子。
    当黑夜茫茫，前路漫漫，吉凶莫测，九死一生时，留下生命的种子，孕育出更美好、更强大、更进化的后代，人就会变得无所畏惧，就会更加充满守护、战斗和前进的勇气！
    作为个体是如此，作为整体的人类文明，在黑暗宇宙中闯荡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此刻的人类文明，毕竟还是太孤独了，倘若真的创造出一个子文明，父子并肩，一起对抗宇宙的黑暗和险恶，岂不是更好吗？
    李耀怔怔地看着窗外。
    此刻正是环形世界的人造天穹缓缓被夜幕取代，千家万户，灯火阑珊之时。
    闹市区的喧嚣街道上，亦有不少市民，扶老携幼，在大街上缓缓踱步，前往饭店用餐。
    孩子们或是牵着父母的手荡秋千，或是围绕着父母乱跑，或是缠着父母要这要那，欢声笑语，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而父母们蕴藏在皱纹深处的笑意，却似比孩子们的笑容，更加浓郁和灿烂呢！
    看着这一幕幕温馨的画面，李耀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冬眠期间的一百年，不过是眨眼光景，在古圣界时，他并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还把自己当成是二三十岁的青年李耀。
    不过，回到联邦，真切感知到百年光阴的流逝，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竟然真的有点儿将自己当成百岁老人李老魔了。
    “子文明……孩子……哎呀，没想到连丁铃铛都不声不响地收了一个义女，倒是我和她当年留下的生命种子，似乎并没有拿出来孕育呢！”
    李耀仔细查阅过相关资料倘若“三界至尊”和“联邦战神”的生命种子真的拿出来孕育了后代，这样的爆炸性新闻，肯定在全联邦人尽皆知。
    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不知道该遗憾好，还是该长舒一口气好。
    不过仔细想想，要是这次回到联邦，见到了丁铃铛，忽然冒出几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小伙子，围着他叫“爸爸”，似乎也蛮恐怖的。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李耀不禁打了个冷战。
    站在一名元婴老怪的角度，他还青春年少，风华正茂，还想满星辰大海到处浪呢，要孩子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吧！
    李耀定了定神，强行镇压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有些好奇地问凌小乐：“视频看完了，果然发人深省，却不知后来如何，在莫玄教授的努力下，‘子文明’诞生了吗？”
    “当然没有。”
    凌小乐叹了口气，鼓着腮帮子道，“创造新生命，而且是拥有自我意识，高度发达的新文明，哪儿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又不是真的在写幻想小说！
    “如果您无法理解这件事的难度，咱们打个比方给您一颗拥有大气层和液态水，大体适合生命诞生和繁衍的原始星球，再给您一些生命力顽强、拥有无限进化可能的单细胞生命，投放到这个星球的海洋里，您要多久才能将他们培育成真正的文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