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东方望，就像是一个终于能面对现实的老人，将头轻轻靠在怀中的人形包裹上，喃喃自语道，“我输了，输得干干净净，一败涂地！”
    虽然眼睛盯着李耀，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李耀身上，倒像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在总结自己的一生。
    “我输了，但既不是输给圣盟，也不是输给你们革新派，更不是输给四大选帝侯家族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
    东方望忽而咬牙切齿，忽而自怨自艾，忽而又将脸上所有表情都收敛得干干净净，不带半点感情地说，“我是输给了三千大千世界，我是输给了整片星海，我是输给了所有人类，所有人的欲望和野心！
    “呵呵，我曾以为自己能完成黑星大帝千年未尽的霸业，整合真人类帝国，彻底统一星海，统一整片星辰大海！
    “幼稚啊，我怎么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怎么会把星海和人类都想得这么简单？
    “真人类帝国，数百个大千世界，上万颗资源星球，每个世界都相隔千万光年，生存环境和风土人情截然不同，都有各自不同的家园认同和利害关系，甚至每个世界内部都有无数宗派，每个宗派内部都有无数修仙者，每个修仙者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彼此勾心斗角，互相厮杀，怎么可能统一到一起，让他们统统服从我的号令？
    “帝国根本不是一个国家，仅仅是伪装成国家的一盘散沙，是一个勉强凑合在一起的松散联盟，而这个联盟中所有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身边的‘盟友’！我真是愚不可及，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实都看不清楚？
    “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乃至我的生命都白白浪费了！
    “我燃烧掉自己的全部意志和神魂，将自己彻底献祭给了帝国，结果又换来什么？
    “包括东方家在内，四大选帝侯家族都在暗中给我拖后腿，帝国外围那些地头蛇和军阀更是对我的命令置之不理或者阳奉阴违！我要加5%的战争税，他们到底下层层加码之后就敢加50%！我要治理腐败，清廉政府，他们就敢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和晶脑大眼瞪小眼！我要军阀部队向至关重要的前线推进，他们就敢‘遭遇星海风暴，全军覆没’，所以星舰统统溜之大吉，非但不在前线出力，甚至化作星盗，趁后方兵力空虚时大肆劫掠，插自己人一刀！
    “那些囤积居奇、以次充好、大发国难财战争财的奸商就更不用说了，我要严惩，结果四大家族所有人，包括东方家的高层甚至我的儿子都来为奸商求情，我能如何？我这个‘铁血宰相’又能如何啊！
    “即便如此，即便面对这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和麻烦，我还是呕心沥血，披荆斩棘，竭尽所能整合资源，终于打赢了帝国反击战！前线那些只知道闷头厮杀，伸手向我要星舰和资源的将军们，知道这胜利究竟有多来之不易吗？知道我为他们擦了多少屁股，处理了多少天大的难题吗！
    “我原以为，取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那些家伙一定都无话可说，而帝国也可以在我的领导下，第二次踏上巅峰了吧？没想到，呵呵，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这些家伙的卑鄙，战争还没彻底结束，就这么急不可耐要在我背后捅刀子，你们就这么害怕我，这么着急想要除掉我，这么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帝国出现吗？”
    东方望就像是个可怜的糟老头般啰啰嗦嗦、絮絮叨叨。
    李耀默默听着，不知该憎恨还是可怜这位曾经的修仙者首领。
    归根结底，崇尚弱肉强食、赢家通吃的修仙者，不可能真正团结在一起，亦不可能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首领。
    所谓首领，不过是以绝对的暴力强行镇压所有强者，又许诺能给所有强者带来最大好处的匪首而已。
    对东方望来说，他连“绝对的暴力”都不具备，又如何能让所有桀骜不驯、自私自利的修仙者都心甘情愿服从他，追随他，为他牺牲呢？
    东方望或许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他的野心和真人类帝国的命运是牢牢捆绑在一起的，所以他是真想成为一名有所作为的首相，而不是像“银狐”厉建德那样，稍稍遇到困难，就下野不干了。
    正因为如此，东方望的悲剧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他注定要为自己的野心，所有修仙者的野心而死。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东方望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形包裹，松弛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极度嘲讽的笑意，“我终于明白，为何连昔日的‘帝皇’和‘黑星大帝’都没能长久扩散到整片星海了，因为囊括了三千世界的星辰大海，原本就不是人类有能力可以统一的！
    “人类，并非自然的生灵，而是神魔的造物，我们不是自然而然扩散到三千世界，慢慢适应这一切的，而是被盘古和女娲文明在短短几万年内，强行播撒到星海之间的。
    “我们的前身仅仅是某颗星球上，在丛林间来回跳荡的猿猴，纵然盘古和女娲都将他们的基因注入我们体内，将我们调制成了工具和武器，但我们的智慧依旧没准备好接收‘三千世界’如此庞大的遗产。
    “这是我们承受不起的馈赠，亦是永远纠缠人类命运的灾难，我们的野心被星海无限度放大，却没有足够的智慧和技术真的征服这片……叫人又爱又恨的星海！
    “帝皇曾经想要统一星海，但他的帝国却在短短千年间骤然崩溃；黑星大帝亦想要统一星海，但他的帝国历经千年，也变成今天这样无可救药；我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帝国，甚至都看到了成功的希望，没想到……还是这样。
    “或许，星海从来就不该被统一的，分裂成几十个乃至数百个小国家，才是人类文明最好的形态？但是，呵呵，但是这几百个小国绝不会安于现状，他们的首领还是会被野心吞噬，彼此摩擦，发动新的战争，掀起更猛烈百倍的战火！
    “这就是人类文明的宿命，我们这个‘人造文明’从一诞生就注定要毁灭一切，包括我们自己的，没人能改变这样的命运，我不能，皇帝陛下不能，四大选帝侯家族不能，你们这些满腔热血头脑简单的革新派，更不可能！”
    东方望的目光终于凝聚到李耀身上，清晰到足以认清楚李耀的身份。
    “就算你们能令我身败名裂，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甚至消灭四大家族，由你们革新派掌控了帝国，又如何？这不过是万里征途的第一步，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东方望恶毒地笑着，“你们真正的敌人根本不是我，不是四大家族，而是这片星海，而是这片星海中所有人类的欲望和野心，你们可以轻而易举打败我和四大家族，但休想打败整片星海，总有一天，你们也会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甚至比我更凄惨百倍！”
    第2309章 出乎意料的证据！
    他的笑声就像是一头腐烂的乌鸦，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倘若李耀真是修仙者、革新派，对至高权力真有什么野心的话，一定会毛骨悚然。
    “没用的，就算你们能把四大选帝候家族尽数消灭，自己上台统治帝国都没用的，到时候，你们就要面对我今天面对的所有问题，就要吃到我已经吃够的苦头！”
    东方望的眼底满是浓烈的讥讽和酣畅淋漓的恨意，“数百个大千世界，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利益；上万颗资源星球，所有修仙者都和你们暗中对抗，又打着你们的幌子为自己谋取利益；除了你们之外，根本没人会在乎帝国的命运，就算是你们自己，也会在权力的侵蚀之下蜕变，很快变得面目全非和臃肿不堪，最终，像今天的我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星海吞噬，走向灭亡！
    “到时候，哈哈哈哈，到时候我就在九幽黄泉深处看着你们，看你们是如何重蹈覆辙，垂死挣扎，哈哈哈哈哈哈！”
    东方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猛烈咳嗽起来，咳出大团黑色的血块，又或者不是血块，而是五脏六腑的碎片。
    李耀真担心他笑着笑着就忽然笑死过去，急忙道：“东方首相，您别激动，有话咱们慢慢说，其实我个人都非常赞同您的观点，认为不管革新派还是四大家族都没有前途，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在走向灭亡，最多一个死得稍微快点，一个死得稍微慢点，但最终都逃不出一个死字嘛！您刚才说得真深刻，简直令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啊！”
    东方望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颤动着嘴唇：“……什么，你，你是‘秃鹫李耀’吧，你不是革新派吗？”
    “呃，我是革新派中比较进步的青年，姑且算是‘革新派的革新派’吧。”
    李耀道，“我的身份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空对空的理论太过虚无缥缈，长篇大论说出来也没用啊，大家都挺忙的，您要是没什么干货的话，要不然先这么着？我就不打扰您慢慢去死了，对了，您怎么说都是帝国前首相，有什么遗言，我可以帮您带出去。”
    东方望的眼珠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仔细琢磨李耀的身份和他这番话的意思。
    不过，他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半点谈判的筹码，除了相信李耀之外，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等等！”
    东方望艰难地呼吸着，勉强直起腰板，眼底闪过一抹微弱的电芒，昔日“铁血宰相”1%的风采，又重新充盈到了几乎枯萎的躯壳中。
    “告诉我，秃鹫李耀。”
    东方望热切地看着李耀，“对你而言，厉灵海和帝国，究竟孰轻孰重？”
    李耀直视东方望，毫不犹豫道：“我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自然是帝国更加重要，无论今日的帝国有多么不堪，我都不希望看到它分崩离析帝国真的崩溃，一定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就像您刚才所说，人类文明分裂成几十上百个小国，互相征伐和毁灭，这还没考虑到圣盟的因素呢！
    “所以，正因为皇后殿下是革新派的领袖，我才对她忠心耿耿，又因为你们四大选帝侯家族先制造了‘血盟会事件’，妄图将革新派彻底扼杀，我们迫不得已才会绝地反击，和东方首相你为敌啊！”
    东方望冷笑几声，又问道：“雷成虎将军也是你亲自救出来的，对吧？”
    李耀点头：“没错，是我单枪匹马杀入神威狱，救出辽海侯雷成虎！”
    东方望的眼睛越来越明亮，思维也越来越清晰，声音都比刚才洪亮和稳定了几分：“好，就算我死，有件事也一定要让你们知道，请你帮我转告雷将军。”
    李耀精神一振，知道关键来了，急忙往东方望体内又渡入一道柔和的灵能，并帮他注射了一支医疗药剂，暂时拖延身体和神魂崩溃的趋势：“东方首相请说，我洗耳恭听，并发下心魔誓言，一定帮您将话带给雷成虎将军。”
    “好，你给我听清楚了”
    东方望把脑袋凑了过来，几乎要将明亮的双眼都嵌入李耀脸上，他面目扭曲，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或许是做了很多违背帝国法律的事情，亦存着削弱帝国外围势力，保证四大家族特别是东方家长久统治的心思，对雷成虎统帅的杂牌军也并不公平，经常将他们当炮灰，甚至无数次想过要将他的力量吞并，包括‘吃人修炼’之类的事情，我都没少做过。
    “是，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承认，站在你们的立场，说我‘罪大恶极’都不为过，但‘血盟会事件’的的确确不是我做的！”
    这次，轮到李耀愣住：“什么，血盟会事件不是你的苦肉计？”
    “不是，虽然我和帝国开拓银行总裁东方拓在家族内部是有些矛盾，彼此的理念也不太相符，包括帝国反击战期间，为了压榨出更多资源，我对他都施加了不小的压力，令彼此关系冻结到了冰点，但他终究是一名堂堂帝国元老，我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他？”
    东方望苦笑道，“而且，就在他被刺杀的前三天，我已经和他秘密谈妥了一揽子协议，让渡了一部分利益出去，让他的私人财团深度参与到战后重建，有天大的好处给他！
    “大家明明谈妥了，还有什么必要，拼个鱼死网破呢？”
    李耀心思电转，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事先没人知道，为何你又不为自己辩解？”
    “这是秘密协议，有很多见不得光的地方。”
    东方望微微脸红，还是道，“战后重建的好处并不是白送给他，而是要他用帝国开拓银行的权益来换的，兹事体大，怎么可能公诸于众？”
    李耀瞬间明白。
    被刺杀的帝国元老东方拓，虽然是帝国开拓银行的总裁，但并不意味着帝国开拓银行就是他的私有物，他仅仅是一个领导者，最多占有一定的股份而已。
    利用手中的权力，暗中挖掘帝国开拓银行的利益，将这些利益到东方望这里过一下手，再转回到东方拓的私人财团，那就100%归他所有，真是皆大欢喜。
    当然，帝国开拓银行的其他股东和利益相关方，绝不会容许东方拓这样挖自己的墙角，这一揽子协议，自然要秘而不宣了。
    东方望在身上艰难摸索片刻，摸出一枚乾坤戒，断断续续道：“我和东方拓的秘密协议都在里面，还有两滴我们的心头血，以及我们的神魂烙印作为签名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所有人都要我死，再‘确凿无疑’的证据拿出来又有什么用？我已经身败名裂了，哪怕真的证据都会被人说成伪造的，贸然为自己辩解，反而浪费一张好牌。
    “我只能隐忍不发，直到一个有可能相信我的人出现落到合适的人手里，这份协议就可以证明我绝没有刺杀东方拓的动机，即便真要自导自演一场戏，也完全可以刺杀另一名帝国元老，而不是好不容易拉拢过来的东方拓！”
    李耀将乾坤戒攥在掌心，脑域深处的念头如疾风骤雨，掀起波澜。
    “还有，一开始我并没有准备要软禁雷成虎将军，他毕竟是第三战区的最高司令长官，惊雷舰队的统帅，在远征军里又有这么巨大的威望，没有万全准备就削他的兵权？我不至于糊涂到这种程度！”
    东方望喘息道，“但是，底下有人先斩后奏，他被软禁了两天我才收到消息，这时候前线已经谣言四起，雷成虎将军对元老院和我的成见也不可消弭，‘木已成舟’了，我自然不可能再纵虎归山，放他回前线部队去，只能硬着头皮软禁到底。”
    “血盟会事件不是你策划的，雷成虎将军也不是你要软禁的？”
    李耀皱眉道，“别忘了，雷成虎将军可是你的儿子，‘光统’头子东方白亲自抓起来软禁的，难道你被亲生儿子架空了？”
    “亲生儿子，呵呵呵呵，在遍及星海的利益和权力面前，亲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东方望笑得比哭还难听，“我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已经是帝国首相，东方白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光统’的局长，算是我最宠爱的几个儿子之一，对他来说，最大的利益难道不是帮我巩固当前的格局，甚至帮我更进一步么？我一天是首相，他就一天是‘光统’局长，搞成现在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究竟要多大的利益和权力来诱惑，才能令他毫不犹豫地出卖我，而他又凭什么如此相信那个人，相信在我下台，东方家分崩离析之后，他还能屹立不倒，甚至比今天更高升一步呢？”
    李耀道：“那个人？谁？”
    东方望冷冷道：“自然是真正策划血盟会事件以及软禁雷成虎将军的那个人，咱们的皇后殿下，厉灵海了！”
    第2310章 神武皇帝现身！
    李耀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哦，是她啊！”
    东方望的双眼再次暴凸出来，眼珠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绝望道：“为何你一点儿都不震惊，你早就知道？你是厉灵海的同谋！”
    “没有没有，东方首相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不知道此事，更不是皇后殿下的同谋，只不过，基于个人过往的经验，类似的事情我真是见得多了，早就见怪不怪。”
    李耀急忙解释道，“请你仔细想想，你恶贯满盈，罄竹难书，终于遭了报应，马上就要死得凄惨至极，我根本没必要骗你，对不对？
    “话说回来，你这么肯定皇后殿下就是幕后黑手，究竟有什么证据呢？”
    东方望死死盯着李耀，又想了很久，的确找不到李耀到此刻还要费心思欺骗他的理由，恨恨道：“直接证据是没有，但整件事不是明摆着么？如果不是‘血盟会事件’爆发，导致四大选帝侯家族和前线青年军官以及帝国外围军阀的矛盾彻底激化，这些青年军官和外围军阀，又岂会这么快统统倒向革新派？
    “还有，如果不是雷成虎将军被软禁起来，还被人告知要削他的兵权，他又怎么会下定决心背叛元老院，和厉灵海联手？
    “从血盟会事件到雷成虎的软禁，简直是平白无故送给革新派一大票盟友，帮革新派大大团结了帝国所有反对四大家族的力量，最终谁得到最多好处？就是厉灵海！
    “那么，整件事从头到尾不是她一手策划，还会是谁？”
    李耀支着下巴，沉思很久，缓缓摇头道：“如此严重的指控，光凭这样的推测，实在没太多说服力啊！”
    “那你们指控我策划了‘血盟会事件’，究竟又有多少证据，又有几分说服力？”
    东方望烧红了双眼，歇斯底里地吼叫道，“无论前线青年军官还是帝国外围的军阀，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一些利益而已，并不会动摇四大家族的根本，更不会轻易撼动我这个‘铁血宰相’的位置，大家完全可以慢慢谈，反正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软磨硬泡之下，总能谈出一个各方都勉强满意的利益分配方案。
    “现在战争都没有彻底结束，战后重建的利益分割还是没影的事，我有必要这么着急，一上来就采用这么激进的手段，把所有矛盾统统激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