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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孔正面上略显不耐,心中却敏感地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女婿和外甥都是外亲,法理上女婿更亲一点,血源上外甥却更近一些,可蒋勇和三子一个女婿一个外甥,和施五这个长辈的相处方式却全然不同。
    蒋勇对施五虽然也尊敬有加,但相处中多了些亲热,和寻常人家的父子间并无多少不同,施五对蒋勇也是嬉笑怒骂随心所欲,半点不见生疏。
    但三子的表现却很奇怪,对施五半跪行礼,对蒋勇也是恭谨有加,如果不是施五刻意介绍,初次见面,孔正几乎以为他只是施家一个略受器重的下人罢了。
    蒋勇称施五为“父亲”,本应该称“叔父”或“舅父”的三子却和之前见过的钱德兴一样称呼“五爷”,施五对三子的态度也比对蒋勇要生疏很多,虽然器重信任,却显得更加谨慎,或者说见外。
    在心中默默猜测着其中缘由,孔正暗暗考虑着如何将消息传与李文柏知道。
    不多时,施五已经将事情缘由解释完毕,然后问道:“你有何看法?”
    三子垂头:“一切听五爷吩咐。”
    “这话怎么说的。”施五故作不悦,“讨论而已,要的就是畅所欲言,有何看法尽管说来。”
    “是。”三子先是恭恭敬敬起身行礼,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孔正一眼。
    施五会意,大笑着摆手:“仲直是自己人,无需介意。”
    三子抿了抿嘴,果断道:“五爷,属下以为,我等应当主动示其以弱,不可一味等其上门。”
    “哦?”施五问,“却是为何?”
    三子想了想,蹦出一句:“民不与官斗。”
    “……”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三子竟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蒋勇指着三子嘴巴一张一合半天说不出话来,施五则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
    “好你个三子,好一个民不与官斗!”
    三子依然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说完便拱手坐下,被调侃也无半点感情波动。
    孔正闻言眼中透露出几丝不屑,心中却透亮。
    “民不与官斗”,先不说这句话放在此时此地是否合适,单是施家一门有两人在县衙为官,虽然都是县丞县尉这等芝麻小官,但也构不成“民与官”的大前提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头脑简单脾气火爆,听到不爽的言论就要批判一通的蒋勇却没有立刻反驳,虽然脸色一青一白不可置信,却显然没有半点怀疑三子建议正确性的意思。
    施五就更不用说了,一句话与其说是调侃,不如说是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赞赏。
    此情此景,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三子忌惮自己,不愿在他孔正在场的时候把话说破;其二,三子并没有避讳任何人的意思,而是认认真真地在说明理由,只不过其中深意自己并未能够理解。
    从施五和蒋勇两人的反应来看,孔正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毕竟施五是要拉拢他的,三子既然能受施五重用,不可能连这等事都不知道,这时还故意当着他的面说上这么个蹩脚的借口,以他在施家众人面前表现出的性情,当然会觉得膈应,进而生出二心来才对。
    “仲直?”施五疑惑的声音突然响起,“仲直贤弟?”
    孔正突然惊醒:“施大人?”
    “你可回神了。”蒋勇没好气地说,“父亲都叫你好几声了,大白天的,发什么呆!”
    “大人恕罪。”孔正一板一眼地拱手告罪,似乎没看到施五那双饱含深意的眼神,“下官只是在想,李县令这两日会如何行事。”
    “这确是个问题。”施五闻言紧皱眉头,“这两日县衙都安静得很,除了报案的那些穷百姓,连只鸟都飞不出来,也不知道那小子把自己关在衙门在干什么。”
    “说到此事。”三子沉声补充,“日前,县衙一名为钱楷的书吏不尊五爷嘱咐,擅自去了衙门,到现在也未曾出来。”
    “竟有此事?!”蒋勇大怒,“钱德兴是干什么吃的!此人好大胆子,父亲,让我带几个兄弟,去找他家人谈谈心!”
    “怕是已经晚了。”三子淡淡补充,“属下得到消息时,钱楷的家人已经被接进了县衙,我们的人进不去。”
    “啪!”蒋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岂有此理!”
    “罢了,多大点事儿,一个小小的书吏而已。”施五却笑得不怎么在意,“仲直,你可有想到什么?”
    霎时间,三双视线同时射向孔正的方向,虽各有不同,但都在等待着一个满意的回答。
    知道这时若不拿出点真本事,恐怕方才的空隙就足以让生性多疑的施五将他从此排除在外,孔正想了想,道:“敢问大人,前任县令可有留下过冬赈灾的法子?交合已经入冬,城中粮价也在飞涨,平仓可有准备好开仓放粮?”
    “还放粮?扯淡!”蒋勇不屑地嗤笑,“我在交合十几年,就从没听说过冬日还有开仓放粮这等好事!”
    第105章 小人物的风波
    “蒋勇, 不得胡言乱语!”施五冷脸呵斥住蒋勇, 又微笑解释道, “仲直贤弟不要误会, 实是交合连年收成都不好, 朝廷税赋都交不上去,县里实在是没有富余还去放粮赈灾。”
    “大人误会了,下官对此并无兴趣。”孔正说, “只是下官与李县令一道北上, 路上李县令没少提到过赈灾过冬之事,现在相比应该是在筹备开仓放粮吧。”
    “放粮?那也要他有粮可放!”蒋勇对此不屑一顾, “父亲所言可不是空穴来风,就凭县里那点储备粮, 他要敢放, 那些饥民就敢把县衙给掀翻了你信不信?”
    蒋勇脑筋虽不太灵光,但常年和底层百姓打交道,知道百姓们是个什么性子。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县里不放粮, 大家一起忍冻挨饿,饥民们早已经习惯。
    但如果县衙突然说要放粮, 放出来的粮食却又不足以让所有人吃饱肚子, 那么不管是只让一部分人吃饱,还是让大家都吃个半饱,都总会有人不满意。
    有粮食在眼前吊着,足以构成饥民们拼命的理由, 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政绩民望没到手,反而有可能引发民乱。
    这也是施家不把平仓搬空,而是留了一部分陈旧粮食的原因。
    百姓是死是活施家人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不能让县令通过放粮收买人心,以免危及施家在交合的地位。
    为让施五放松警惕,孔正自那以来就再也没和李文柏见过面,自然也不知道平仓里的情形,但从蒋勇笃定的神情中也多少猜出了点,心中对这些朝廷的蛀虫更是不齿。
    虽然恨不得立马就将弹劾的奏本递到皇帝桌前,但想起之前和李文柏的一番计划,孔正还是不得不强忍下心中的愤怒,提醒道:“大人深谋远虑,然李县令座师乃是当朝相国,若是快马急报京城,想必户部也不会不给他几分面子,拨下救济粮吧?”
    “让他尽管去报,粮食进得来我跟他姓!”蒋勇嗤笑,“也不看看现在都几月了,就算快马能到京城,粮食也进不了陇右!”
    见孔正面露不解,施五笑着解释道:“西州地形特殊,每年冬天都是有大雪封路,届时整个西州和大齐会割裂开来,别说粮草车队,就是普通的马车也进不来。”
    “如此,倒是下官多虑了。”孔正拱手,“时辰不早,下官也该告退,不叨扰二位大人了。”
    虽说孔正外放交合的任务是时刻盯着李文柏,但监察御史也不是没有别的公务,要说忙碌程度,他一点不比李文柏差多少。
    施五心知肚明,闻言也不强求,只再三嘱托管家一定要保护好孔正的人生安全。
    名义上说是担心受李文柏侵害,实际上也就是为监视找个借口而已,孔正虽头疼,但正是赢取信任的节骨眼却也不便拒绝,只好回头另想办法与李文柏通风报信。
    虽然直到现在,他对这个商贾出身的小子还是有诸多偏见,但就拯救交合黎民于寒冬这一点,两人的心态都是相同的。
    没了外人,堂中三人说话再无顾忌,瞬间变得畅快许多。
    “父亲,您真打算主动去找那小子求和?”蒋勇担心道,“那小子年轻气盛,我担心他蹬鼻子上脸,不给父亲面子啊。”
    “不无可能。”三子道,“情报上说,京城里对此人的评价是‘性烈,多急智,难驾驭’。”
    施五沉吟半晌,猛地一拍手掌:“好办,他不是想赈灾么,咱们施家支持,捐粮捐物!”
    蒋勇一惊,刚想反对,三子却已抢先一步抱拳应诺:“属下这就安排人,准备足够城内饥民吃上一周的粮食。”
    “嗯,就知道你会明白。”施五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蒋勇,“你也是,怎么就不会动动脑子!”
    估计是常年被比较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蒋勇闻言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倒是三子歉然地欠了欠身体。
    施五也早就不对女婿的智商抱有期望,只是气头上顺口骂上一两句,转而又问:“筹备粮食需要多久?”
    “不能是库存的陈粮,必须都是新粮。”三子细思半晌,回道,“最早也需要两日时间,另外,还有一事必须马上去做。”
    施五意外:“何事?”
    “方才所说投靠李文柏的那个书吏之事。”三子面色凝重起来,“是属下疏忽,那人经手过郑家屯壮丁的名册,必须尽早解决。”
    “竟有此事?”施五沉下脸,“他都知道多少?”
    三子说:“只是负责登记过名册,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但以防万一,还是把此人解决掉的好。”
    说起打打杀杀的事,蒋勇的兴致瞬间高昂起来,当即主动请缨道:“父亲,这事儿交给小婿,保证干得利利索索!”
    “你给我闭嘴!整日就知道杀人。”施五怒道,“过了这么久,那钱楷该说的也早都说了,现在杀他还有何用!这不是白白给人话柄,让那小子知道这事儿不对劲吗!”
    蒋勇被骂得脑袋一缩,讷讷不敢言。
    三子垂首想了想,突然道:“五爷,属下赞成姐夫的意见。”
    “你怎么也...”施五刚要发怒,但见到三子沉静的眼神,怒火不知不觉间消失,叹了口气,“说吧,理由是什么?”
    “五爷,恕属下无礼,关于郑家屯壮丁有蹊跷,李文柏恐怕早已觉察到了。”三子说,“属下派人调查过,他进城前就有经过郑家屯,和当地的妇人有所接触,恐怕就算没有钱楷,等他手头事毕,依然会想方设法调查此事。”
    “个混小子,运气还挺好。”说到此事,施五早已不复之前的淡定,继续追问道,“既如此,杀了钱楷岂不是更加此地无银?”
    “杀鸡儆猴。”三子暗沉的黑眸闪烁着寒光,“五爷,咱们之前没料到新县令会是个这么难啃的骨头,行事间多不避讳,又对手下人疏于管理,以至于出了钱楷这么个叛徒,可不能再出第二个了。”
    施五一凛,瞬间明白过来三子的意思。
    郑家屯上下好几百号人,抓过来的青壮也有百来号,再加上别处的壮丁,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钱楷知道点皮毛,保不定就有人知道更要命的皮毛,有一就有二,要是这些人看到钱楷反水后不仅没有得到惩罚,反而成了新县令眼前的红人...
    “就算彼此心知肚明又如何,只要做得干净些,让他找不到证据,”三子说,“往后找补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施五被说服了,当机立断道:“你说得对,想办法干掉他!”
    一直没有发言权蒋勇闻言大为激动:“父亲,交给我吧!”
    “你给我回县衙当差去!”施五呵斥一声,转而对三子道,“此事交给你,做得干净点。”
    蒋勇不甘心,却也只能缩回去不再出言。
    “是。”三子低头领命,又问,“五爷,那个孔正?”
    “继续盯紧他。”施五笑道,“施家是正是用人之际,能用则用,不能用,也不能让他坏了咱们的事。”
    “属下明白。”三子站起身躬身行礼,又朝蒋勇抱了抱拳,转身退下做事去了。
    看看果断利落的李三,再看看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女婿,施五揉揉额角,认命地开始向蒋勇解释为何要他在这个时候回去县衙。
    傍晚,钱楷结束了书房的工作走出房门,在衙役的带领下回到了位于偏远中给他们一家预备的住所。
    虽说只是一间一进的小院,但也比他们之前住的临街房屋要好太多了,至少独门独户,有了自己的院子,厨房、正堂和卧室也得以分开,不必一家几口吃喝睡全都挤在一间屋子里。
    钱楷的长女早已嫁为人妇,次子现年十六,正是寒窗苦读的时候,这时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能够安心温书,看着次子窗户内透出的光亮,钱楷心下安慰,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来终于做出了个正确的决定。
    钱家婆娘这时正在后厨准备饭食,衙门管饭也只管一顿,晚上还得各自自行解决,钱楷占了成家的服,不必去外面凑合,回家就有热腾腾的饭食可享用,在一群至今单身的前大头兵们看来,当真是羡煞旁人。
    轻手轻脚摸进厨房,钱楷怀中揣着李文柏赏赐的一枚碎银,正想给自家媳妇儿一个惊喜,却发现正烧火做饭的婆娘面色苍白,便掌勺还一边忍不住轻轻发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莫非是被带来县衙时受了什么委屈?钱楷脑中“嗡”地一声,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搂住妇人温热的身躯,紧张地问:“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像是白日的担惊受怕终于有了发泄渠道,钱夫人一把扔下木勺,一头扎进钱楷怀里,嘶哑着嗓子泣不成声:“你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娘儿俩差点就没命来见你了!”
    “什么?!”钱楷大惊,“到底发生何事?可是县衙的人欺负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