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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她自以为的他不耐烦、拒人于千里之外, 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的局促窘迫, 给了她非常大的信心。所以刚才她敢冲他吼得那么大胆、那么无所顾忌。
    赵兰香用拇指摸了摸他高挺的鼻梁, 轻声地说:“贺松柏,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不论贫穷、还是疾病, 无论顺境亦或是逆境。”
    她轻轻地念道,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仿佛透过了空气,看见了当年男人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礼堂,对着她的亲人、朋友、郑重地宣誓。他一直到死亡,都没有违背这个诺言,认认真真地宠了她二十年。
    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因为不舍得让她冒险、不舍得让她吃苦,他放弃了做父亲的权利。
    这辈子她不会再踏入上辈子的泥潭,她尚还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可以拥有属于他的、可爱的宝宝了。
    赵兰香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裹着蜜糖似的甜,甜得她眯起眼睛,感觉连呼吸到的空气都带着甜意。她亲完这个青涩的小男人之后,有点轻快地哼起了调调,声音轻快又清甜,软糯甜蜜宛如砂糖团子。
    贺松柏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比第一次被她亲了还要激动,过了很久很久,久得他以为赵兰香睡着了,他的心跳依旧剧烈,几乎喘不过气来,呆在这间屋子的每分每秒都那么难熬!
    因为那个甜蜜漂亮的女人就睡在他日夜躺着的床上,他却什么都不能想,非常辛苦地克制着自己,什么都不能想!
    但是他却偏偏忍不住去想了,她说的甜言蜜语真的是天底下最好听的。
    她说她喜欢他,只喜欢他这个穷小子!
    贺松柏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深邃的眼瞳里划过一抹难以掩藏的欣喜,然而这抹光燃起后只绽开了刹那的绚烂,很快就归于沉寂了。
    他抹了一把脸,哆嗦了一下。
    贺松柏站起身来,沉默地拉起赵兰香,“你的衣服有点乱了,自己整理一下。”
    他叹了一口气。
    “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我们最好保留一些距离。不管是不是对象……”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凝滞了一下,泄露出了一丝丝难以掩藏的难过。
    “谢谢你给我补衣服,不过大姐平时都会给我补的,她最近太累了,所以我才没有麻烦她。”
    “说好的……一年之后,就是一年之后。现在一点点的越线都不能有,兰香,我、我……”贺松柏哽咽了一下。
    赵兰香刚才很高兴很快乐,看见贺松柏这样极力掩饰的难过,突然心酸起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有翻身的机会。他可能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山沟沟里贫穷、落后,被人看不起的穷小子。
    赵兰香摸了摸他的脸,说:“如果你肯努力,再努力,更更努力,就能娶到我了。”
    “你愿不愿意为我努力一点?”
    贺松柏看着她认真的眼神,沉默了,连平时那种装模作样的二流子调调都抽不出来了。
    他没有回她,而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
    七月,骄阳似火。
    很快山上的挖沟渠工作就暂告一段落了。因为地里的谷子熟了,粮食抢收才是头等要事,一切的事情碰到了农忙季统统都要靠后。那些挣饱了每天十个工分的农民都很满足,虽然他们平时干的也是十个工分的活,但是他们的婆娘却破天荒地也挣了十个工分,这样算下来就是赚的。
    今天攒一点,明天攒一点,年底欠大队的饥荒就可以少一点了。
    贺松柏和贺大姐干得更是卖劲儿,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挣过一天的十个的满分工分。等地里的粮食熟了,他们才惋惜地离开了山上。
    等到谷子熟的时候,贺三丫又有新活干了。每当大人们收割完了谷子,地里有掉落下来的碎碎的谷穗儿她就捡起来,积少成多地攒着就可以吃次清甜香糯的大米饭了。
    贺松柏自从换了一份活干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不少。这个开朗并不是表现在他的言语之中,他仍旧是话少又沉默的人,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前轻松了许多,眉宇沉积的苦意被冲淡了,整个人精神奕奕,仿佛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儿。
    整个大队的人一起抢收粮食,有勤快的人、也有懒惰的人。懒惰的人做点花拳绣腿,很容易就糊弄过去,然而贺松柏却是结结实实地卖了十分的劲儿去干活的。
    下完工的晚上,赵兰香拉着他的袖子,忿忿说:“你干嘛跟抽了筋似的傻干活,我让你努力一点,不是让你这么拼命的!”
    她真是被搅得心肝都疼,她说:“你又不肯吃我做的饭,又出那么多力气,你在燃烧你自己的生命啊你这个傻子。明天我去买肉回来,不许拒绝!”
    贺松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有说话。
    第28章
    赵兰香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男人心里横着的那道坎,它就像一道无形的尺子, 横贯于他的底线。他有他的骨气和骄傲, 他不愿意吃女人的软饭。他希望自己能够像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给自己的婆娘、家人撑起一片天。他希望他吃的每一粒粮食都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挣来的。
    他的这些想法, 赵兰香后来明白了,于是饭桌上美味的可口菜肴换成了红薯豆饭, 精细粮变成了不见油水的米糠野菜。她顿顿跟着吃, 向他表明了她能跟着他一块吃苦的决心。
    但是现在赵兰香不愿意再让他继续吃糠噎菜了, 他现在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把浑身的精血都撒在了庄稼上,他急需补充营养, 吃点好的东西。她让他努力一点,才不是这种拼命式地干活。
    她希望他活得更积极点,没想到他却积极过了头。
    赵兰香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凑近他的耳朵, 小声地说:“阿婆前几天给了我一张纸条,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帮我看看?”
    说着她从兜里取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贺松柏浑身都冒着蒸腾的热汗, 汗水顺着漆黑的发流了下来。他浑身臭烘烘的难闻, 可是那个刚洗完澡香喷喷的女人还往他身边凑。
    贺松柏可真是对她无奈!哪里见过这样黏人的婆娘!
    贺松柏都有些替她担忧, 同时又觉得浑身燥得厉害。他时常会为自己这种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而愧疚, 他到底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心思龌龊!
    贺松柏大概是不知道,女人不仅不嫌弃他的汗味, 此刻的他在她眼中是那么的有男人味,他虽然流汗多,但爱干净,天天都洗澡换衣服,跟农村邋遢的男人都不一样。
    赵兰香扯了扯贺松柏的耳朵,让他仔细看阿婆留下的纸条。
    她说:“我怀疑阿婆给我留下了一笔宝藏,我们……现在就去找找?”
    贺松柏正在擦拭着汗水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深邃锋利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他轻咳了一声,颇有些窘迫地说:“我家穷,哪里还有什么宝藏。”
    赵兰香把手摊开,把纸条贴在他眼前展示给他看,“不然你以为阿婆特意写这句话是啥意思?你今晚要陪我去吗,如果不陪,那我就自己去。”
    他突然翻了脸了,狠狠地教训她说:“女孩子大晚上不能乱跑,你爸妈没有教过你吗?”
    赵兰香把纸条折好收入兜里,认真地问他:“所以这不是让你一块去么,你是去还是不去?”
    贺松柏发完脾气后,看见了她眼中透露的势在必得,是拿这个善变的女人没辙了,很快他提着铲子跟着她摸黑去了牛角山。
    赵兰香慢慢地丈量着百步的距离,用手电筒照着山脚下那片葱郁的林子。
    “槐树、槐树,这里哪有什么槐树。”
    贺松柏却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蹲了下来,用拇指探寻了一下。他摸着粗糙的半截木墩,又用手电筒照了照。那块被砍掉的木墩其实已经残破得不成样,稀疏稠密的年轮在灯光下隐隐发黑。
    “我挖了。”贺松柏说。
    赵兰香拿着手电筒继续找别的地方,“我去那边看看。”
    贺松柏拉住了到处乱跑的女人,宽厚的手掌罩着她的脑袋,“不用去了。”
    说着他卖劲儿地刨起土,旁边的空地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土包。赵兰香举着手电筒给男人照着光,他挖着挖着坚硬的铁铲突然挖不动了,底下发出闷闷的声音。
    女人声音里的惊讶和兴奋简直无法抑制,“哎,不要再挖了,真的被你找到了。”
    贺松柏沉默地用铲子翻出了那块硬物。
    这是一个沾满了泥的盒子,赵兰香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打开它。她又暂时看不出这是个啥玩意,不舍得暴力地打开毁了它。
    贺松柏不嫌脏地把它拣了起来,闷声道:“满意了没有?回去吧。”
    赵兰香点点头,果然跟她预想的差不多。
    回到贺家赵兰香打了一桶水仔仔细细地给它洗刷一遍,小小的盒子褪去了丑陋的外壳,露出了古雅厚重的外表。木材纹理细腻,入手沉实,仔细嗅还有一层淡淡的芳香。
    这是……紫檀木。
    赵兰香没有打开盒子,便觉得阿婆给的宝物,所有的价值都体现在这只木盒身上了。只见木盒上挂着一道锁,繁复又小巧,一堆纠结在一块的紫檀木,构成了精细巧妙的一把锁。如果强行破坏了这把木锁,整只檀木箱的美观就大大地破坏了。
    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盒子,极具收藏价值,不知道卖出去得值多少钱!不过这种念头,赵兰香只是稍稍地想了想,很快就打消了。
    这种复古的宝贝,现在是一文不值,不仅没有市场,反倒是烫手的玩意。她能做的是紧紧地捂实了它,收藏起来。
    贺松柏看清了这只盒子,眉梢微不可见地抽了抽,他淡淡地说:
    “去睡觉吧,里面没有什么宝贝。”
    他开始撵人了。
    赵兰香好不容易才挖到这个宝贝,哪里肯走,况且男人此刻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解开了盒子上的鲁班锁,“啪”地一声翻开了盒子。
    贺松柏用手掌抹了一把脸,沉默极了。
    赵兰香看见了里面整整齐齐地铺着防潮的干草,将它们取了出来掉下了一块小小的如意锁,还有几张破烂的纸。
    如意锁小巧而精致,金片被磨得发亮,触手生滑。
    上面用模模糊糊地写了一个“柏”字,刻以丁酉,丙申。一看就知道这是给小孩压岁的平安锁。
    赵兰香忍不住捂住了嘴,阿婆居然把自个儿乖孙孙的宝贝拿出来送给她了。
    她又抖了抖那破烂的小本本,上面用稚嫩的笔触画了胖乎乎的小猪仔,歪歪斜斜地写,想,吃。后面应该还有更精彩的内容,但是——
    赵兰香觑了眼贺松柏,男人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他说:“别看了。”
    赵兰香把平安锁托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这只锁有点沉,应该能买下一只猪。”
    贺松柏把小本子收了起来,硬邦邦地说:“睡吧,不要想那么多。”
    赵兰香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阿婆的意思,她把锁给我,就是想让你们俩吃点好的。明天我就去买猪肉,这回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个饱了吧?”
    她笑眯眯地将这把贵重的锁收入囊中,声音中透露出一抹戏谑和揶揄。
    阿婆给她写纸条的那段时间,正好就是她“断粮”的时候,这还有什么难懂的,阿婆她就是想让孙孙和孙女吃香喝辣,吃饱饱的。
    所以她破天荒地搭理了她这个“外人”。
    她并不是麻木的、冷漠的,她只是静静地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待着这一切的变化。阿婆扔了这团纸条给她,既是弥补,也是鼓励。
    阿婆希望她继续做好吃的,这让赵兰香隐隐愧疚的心,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喂食的行为会变成了贺松柏的负担,然而这一家之长都开口了,赵兰香还管什么愧疚不愧疚的。
    阿婆说要继续吃,那就继续吃。她的金锁片和紫檀木的价值够这两姐弟吃上很多顿可口的饭菜了。
    次日,赵兰香很早地就赶去了门市排队,用肉票买了只肥肥的猪蹄髈,一寸白腻的肉宛如雪花。赵兰香挑的是贺松柏最喜欢吃的肥肉,一道红烧猪蹄髈很快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赵兰香心满意足地抱着它回了贺家,切姜葱蒜片,下锅将蹄髈煎炒至两面金黄,白糖炒成糖色晕染蹄髈,滋滋的声音冒出来,金黄澄澈的油花一点点流出,猪油裹着蹄髈催生出一股香滑。
    赵兰香把炒成红色的猪蹄髈放在陶碗里,锅里添水,灶底一顿旺火猛蒸,蒸得煎炸得脆香的蹄髈渐渐软烂,红红的表皮冒出点点油光。一根筷子戳下去又抽回来,被肉咬住的筷子发出“嘣”的一声,极具黏滑,这时候她就知道蹄髈已经软滑得可以出锅了,保证能吃得人满嘴流油,入口即化的肉肥而不腻,香滑诱人。
    她端了一碗到老人家的屋子里,年迈的老人正坐在窗前,发呆。她发现了赵兰香的身影,沧桑的老脸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