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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

      崔老夫人接过茶盅,低头慢慢抿了一口后,终于稳下心来。她笑着问道:“夫人如此了得,不知夫人以前的夫婿是?”
    本来,这样的私事,以崔老夫人的性情是不想这样直接问出的,可她想到崔子轩的态度,这话便怎么也忍不住了。
    姜宓垂着眸,她慢慢抿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回道:“他还好,还活在世上。”
    姜宓这话一出,崔老夫人不由奇了,她惊咦道:“可是世间传说中,不是都说夫人?”是寡妇吗?
    姜宓继续慢条斯理地回道:“我不是寡妇,我的夫婿还活着。”说到这里,姜宓慢慢放下茶盅,她掏出手帕拭了拭唇,说道:“他还活得好好的。”
    崔老夫人好奇地问道:“听夫人的言外之意,似乎对你那个夫婿还不曾忘怀?”
    忘怀?姜宓怔怔地想道: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和她之间曾经有过那么甜蜜的期待,她虽是有过种种设想,可打从跟了他后,她便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爱上另外一个男人。
    姜宓慢慢收起情绪,她掏出手帕拭了拭唇,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后,姜宓轻叹着说道:“确实还记着。”
    姜宓简简单单一句“确实还记着”,一旁的崔子映马上双眼大亮,她期待地看着姜宓,暗暗想道:嫂嫂一定是不在说杨氏的那个前夫,她肯定是在说大哥!一时之间,崔子映直是恨不得马上飞到大哥那里,把姜宓的这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鼓躁声传来,伴随着那鼓躁声的,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间,一个崔氏护卫出现在房门外,急声说道:“老夫人,李将军打进来了!他说咱们家里的人欺负了他妹子,特意来讨个公道!”
    李将军?李长厚?这李长厚打仗极为神勇,又与柴氏皇族是老乡,极得当今陛下的看重。此人纯粹的行武出身,不识得几个人,做事为人全凭一股强横之气。被这样的人打上门,崔氏这一家子还真应付不了!
    只是一转眼,姜宓也罢,崔子映也罢,马上想到,这李将军打上门来,只怕还是为了上次那酒楼之事。看来,当时姜宓强行让她们写下的字条,在有些人身上并不能起到相应的作用。
    就在崔老夫人脸色一沉,同时唇瓣也有点发白时,外面一阵鼓躁声传来,转眼,一个粗豪的,宛如钟鼓一样特别洪亮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暴喝道:“什么?那姓杨的寡妇也在这里?好好好!老子正要找那个臭娘皮呢!敢在老子的妹子面前耍手段,看今儿个格老子不撕了这两娘们的嘴脸!”
    喝叫到这里,那男子厉声命令道:“还楞着干什么?都跟老子冲进去!”
    他的声音一落,数百个声音同时应道:“是!将军!”声音一落,一阵蹬蹬蹬急促而杀气腾腾的脚步声朝这个方向直冲而来!
    这个时候,崔老夫人已不止是唇瓣发白了,她扶着几旁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一侧的崔子映慌乱地站起,她整个人都在哆嗦。她转向兀自坐在那里的姜宓,白着脸问道:“嫂……夫人,现在怎么办?”她实在畏惧得很,明媚的大眼中都是泪水,像是站都站不稳一样。
    姜宓这时才慢慢站起,于外面纷杂而起的脚步声中,只见她把茶盅一放,朝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很不起眼的护卫命令道:“叫人!”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一个护卫便把手放在嘴里尖声啸叫起来。而随着他的啸声四起,只听得蹬蹬蹬蹬脚步声不绝,转眼间,崔子映和崔老夫人便惊愕地看到,一个个做护卫打扮的汉子从隔壁翻墙而入,转眼间便站了一院落。
    对上崔老夫人惊异的目光,姜宓回头很是诚挚地解释道:“得知今日崔郎突然得急令,会带走府中大半护卫,妾身念着邻里安全,便把那些原本放在外面的护卫都叫过来了。”
    她这句话不长,却信息量巨大,崔老夫人惊骇地看着她,不敢置信地想道:轩儿这阵子做的事都甚是隐密,怎么这个杨氏连他带了多少人马出府都知道?
    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怎么杨氏那里刚刚安排好,她这边便这么凑巧的有人上门来挑衅?
    这时的崔老夫人,陡然记起杨氏挑衅玉妃时的那番话,这个妇人,难道说,还真有那么大的神通?这汴梁城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她都心中有数?这,这也太可怖了!
    几乎是姜宓的两百护卫刚刚在院落里站好,那一边,李将军便砰砰砰砰的率着人又打又砸而来,就在他一脚踢烂崔老夫人的院门,率着人横冲直撞而来时,一眼看到这幕情景,不由僵了片刻。
    转眼,李将军回过神来,他瞪了一会院落中的三个主子,粗着嗓子吼道:“谁是崔子映?把她叫出来!”
    崔子映光是看着李将军那满脸的络腮胡子,和那双铜铃大眼里的黄光,便吓得直哆嗦,现在听到对方点名道姓地冲自己而来,她顿时吓得脸色都雪白雪白了。
    就在这时,崔子映的小手一暖,却是姜宓轻轻地握了握。
    然后,姜宓转身,她姿态优雅的朝着李将军走去,而她一动,那落在院落里的二百护卫也同时动了,一时之间,只有“蹬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这二百人不言不语只是走动的气势,一下子把李将军的嚣张气焰打消了一半!
    瞪着姜宓,李将军黑着脸暴然喝道:“兀那妇人,你是何人?”
    这人声音实在粗雄,吼声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崔老夫人和崔子映再次后退了一步。
    姜宓站在那里,直到李将军的吼声止息了好一会,她才淡淡回道:“我姓杨,刚才将军不是指名道姓要与小妇人算帐的吗?”
    姜宓这话一出,李将军那双黄浊眼瞬时大张,就在他一脸凶戾的瞪来中,姜宓的目光已经越过他看向他带来的那些兵卒。
    朝着那些杀气腾腾的汉子看了一眼,姜宓继续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听说李将军麾下有亲卫五百,个个都是百战之士?”
    她这话一出,李将军便瓮声瓮气地喝道:“算你这个妇人还有点见识!”
    姜宓只是略顿了顿,便继续说道:“妾身呢,自从知道李将军行事从来不讲是非,只论拳头后……”她刚说到这里,李将军那双铜铃眼便暴然睁大,怒形于色地瞪向姜宓。
    这李将军是沙场悍将,整个人有种小儿止蹄的凶横,他曾经创造过暴喝一声便令得敌将跌落马背心胆俱裂的战绩,可以说,这个人一旦凶起来是极可怕的,姜宓如果没有这一二年的历炼,定然也会和崔子映一样,光是听到这人的声音便战战兢兢!
    现在的姜宓,自然是气定神闲的,因此她在李将军的暴怒中,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妾身只是个胆子小的妇道人家,准备不足的话,是万万不敢与将军对面的。今日知道将军要来,特意叫来了一千护卫。”
    她那“一千护卫”四字一出,站在姜宓身后的一个护卫便再次啸叫出声。于是,只听得衣袂飘飞的声音不断传来,转眼间,只见一个接一个的护卫像下饺子一样,从姜府翻入了崔府。
    因为崔老夫人的院落只有这么大,万万装不下这么多人手,那后来的护卫,便一个个站在了院落的围墙上和树巅上,他们手按剑鞘,竟是把个不大的院落遮了个满满当当!
    说实在的,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幕!
    一时之间,崔子映也不抖了,她站直身子一脸孺慕喜悦地看向姜宓,直到她发现自家祖母正双眼怔怔地看向姜宓时,她才连忙走到崔老夫人身边,牵着她的手高兴的低语道:“祖母,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杨姐姐啊!”
    崔老夫人自是不答,只是她看向姜宓的眼神,已掺杂了太多的复杂。
    李将军同样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一幕!
    说实在的,做为一个沙场上的常胜将军,李将军的内心远不像他的外表那样粗野,他其实心细如发。如他今天趁着崔子轩不在的时候前来发难就可见一斑!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被他忽略了的杨氏会如此不一般!
    姜宓见到自己这一边的气势完全压制住李将军后,她咧着雪白的牙齿极温文的笑了笑。
    就在这个笑容令得李将军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太监尖哨的声音叫道:“陛下有令,传李长厚,幽州杨氏,崔子映急速入宫晋见!”
    第二百章 她送了什么?
    却见一个太监在一队宫庭护卫的簇拥下急步而来,而那太监一见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便尖声叫道:“哎哟,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退下?”
    一句话劝得两边的护卫都放下手按剑鞘的动作后,那太监又转向姜宓和李将军命说道:“三位,时辰不早了,陛下还在大殿中等着各位呢。”
    被张公公这一催,众人自是不敢耽误,崔子映刚扶了祖母上得马车,便急匆匆的朝着姜宓叫道:“杨姐姐,你和我们坐一块吧。”
    姜宓这时正在交待护卫们,回头看到崔子映和崔老夫人望来的目光,她想了想,点头说道:“好。”
    几乎是姜宓这个好字一落,崔老夫人便觉得心头一松。而就在下一刻,她又眼神复杂起来:眼前这个杨氏,不过才与自己打两次照面,怎么自己听到她同坐一车后心里竟产生一种安全感?
    想崔老夫人这一生,能给她有安全感的人实在是少而又少,于是从姜宓坐下后,崔老夫人的表情一直很复杂。
    望着从上了马车,便闭目养神的姜宓一眼,崔子映凑近她小小声地问道:“杨姐姐,陛下为什么叫我们入宫?”她有点害怕,所以唇咬得很紧。
    姜宓睁眼,她看了崔子映一眼,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温柔说道:“应该是为了那日酒楼这段公案吧。”
    酒楼公案?崔子映的脸色刷地一下白得灰败。
    她紧紧抓着姜宓的衣袖,颤声问道:“那杨姐姐,陛下他会怎么审这个案子?”
    姜宓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她正要说话,一侧,崔老夫人低沉威严的声音已沉沉地传来,“酒楼的公案?阿映,那日酒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相如何,你们到现在还准备瞒着祖母吗?”
    崔老夫人不说这话也罢,一说这话,崔子映便脸色白得不成样,连眼泪都骇出来了。
    姜宓转头看向崔老夫人,她温温润润地说道:“老夫人,这个时代与以前的太平盛世真不同了,您以为呢?”
    在崔老夫人盯视的目光中,姜宓继续温声说道:“如今天下,大大小小的国家无数,那些个武将,手中有了一些兵马便敢占地封王号称一国。这些大字不识的武将成立的国家里,有些还对文士墨客赶尽杀绝,对以往的名门士族也是极尽蹂躏。这些,老夫人听到过没有?”
    要不是崔老夫人已经下意识中信服了姜宓,以她的身份,还真不耐烦让一个后辈这样教训自己。她沉了沉脸,说道:“杨夫人想说什么?”
    姜宓轻叹一声,温声说道:“妾身的意思是,如今这个世道,外人加诸于咱们身上的迫害已经够多了,家族内部,就没有必要被以往的观念所缚,用来迫害自家子嗣。”
    崔老夫人明白了,她猛然转头看向崔子映,沉声问道:“这么说来,子映你那天在酒楼中?”
    崔子映听到祖母这话,脸色瞬时白得不成样,她以袖掩脸低泣起来。
    听到孙女的哭声,崔老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时之间,她的脸色又青又白。
    对崔老夫人来说,如她们这种家族的子嗣,便是死到最后一个人,也应该清清白白的赴死。乱世是短暂的,家族的传承才是永恒的。
    而这种观念,也是他们明知道姜宓的存在对家族大为有利,却在怀疑她清白不存后便毫不犹豫把她驱赶出族的原因。在他们看来,家族只要扛过了这段乱世,便能和以往一样,再延续个几百上千年,而家风一旦变了,他们的家族就算最后扛过去了,也会成为世人笑柄。
    可同样的,对崔老夫人来说,家族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就这剩下的几个血脉,她真不想再有折损了。
    就在崔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犹豫不决,崔子映低泣不已时,姜宓伸手轻轻抚上崔子映的秀发,她低语道:“老夫人,这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随波逐流。如果太固执了,只怕会如那暴风中的大树一样,因为不会折腰,就只能被狂风连根拔起!”
    姜宓这话一出,崔老夫人脸色大变。
    姜宓无视她那冒着寒气的眼神,又徐徐说道:“史书都是由胜利的人书写的。说不定博陵崔氏在三百年前的魏晋南北朝乱世里也发生过不少这样的事,不过当时的人性子放浪,也就浑不在意。然后世道一太平,上位的人手一挥,便出现了重新把家规树起的事?”
    几乎是姜宓这话一出,崔老夫人便冷冰冰地喝道:“杨夫人慎言!”
    因着姜宓刚才是在胡乱猜测自家祖辈,崔老夫人的脸一下子拉了起来。
    姜宓见到崔老夫人再也不想理会自己,便移开了目光,她看到崔子映似是吓得不成样了,便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是奇怪,不知这杨氏到底跟崔子映说了什么,转眼间崔子映便停止了哽咽,再一转眼,她慢慢抬头看向杨氏,渐渐的,崔子映双眼越来越亮,只见她朝着杨氏猛点了一下头,带着浓浓鼻音说道:“恩!”
    这时,到了宫门处了。
    崔老夫人慢慢走下马车,她刚下马车,便看到几个护卫围上杨氏,然后,他们躬着腰,毕恭毕敬的向杨氏递来了一叠文书,杨氏随意翻看了几眼,便把它塞到了袖袋里。
    转眼,姜宓三人便入了宫门。
    柴荣是个清廉的皇帝,又加上上位不久,所以这汴梁的皇宫建得非常朴素,也就是把以前的大户人家的院落联合起来,再整修一番的模样。
    姜宓三人抵达时,殿内殿外站满了文武大臣,而姜宓刚一上台阶,便迎上了赵氏兄弟投来的目光。
    姜宓在走到赵氏兄弟面前时,脚步略顿了顿,也不知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崔老夫人发现,那一对看起来总透着几分深沉的兄弟俩似乎笑了一下。
    当姜宓三人进入大殿时,崔子映才发现,殿中站满了人,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太子柴宗训,一侧,先来一步的李将军显然刚向柴荣汇报完毕,正转过头气势汹汹的朝着姜宓三人瞪来。
    等到姜宓三人站好后,主位上的柴荣开口了,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疲倦和无奈,“杨夫人。”
    姜宓应声上前。
    柴荣叹息一声,徐徐说道:“朕这阵日子里,屡屡听到有人向朕告夫人的状啊。”说到这里,他按着几案上的一叠奏折,向一个太监说道:“把这些给杨夫人看看。”
    “是。”那太监拿过奏折,大步走到了姜宓面前。
    姜宓伸手接过奏折,随手打开一份翻看起来。
    崔子映就站在姜宓身后不远处,她抬头一看,便看到一份奏折上说,“杨氏嚣张跋扈,胁逼闺阁弱质女写下不堪文书。”接着,她又看到第二份奏折上说,“杨氏一介商妇,派人四处收罗情报,不知意欲何为。”再第三份奏折,则是说,“杨氏对后宫诸妃言辞冒犯,态度极其不恭,恐有不臣之心。”
    这一份一份的奏折看下去,哪怕崔子映只看了一眼,也有胆战心惊之感。一时之间,崔子映手心都湿透了,她抬头看向主座上神色不明的柴荣,直是觉得,如果杨氏不是女子之身,这会只怕已被柴荣下令当庭斩杀了!
    很快的,姜宓便把那叠奏折翻看完了。
    随着那太监收上奏折,柴荣淡淡的声音传来,“杨夫人可有话说?”
    几乎是柴荣这话一出,对他的性格最是熟悉的太子和李将军,以及贤妃的亲戚们,顿时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以他们对柴荣的了解,陛下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是对这杨氏动了杀机了!
    一时之间,殿中安静至极。
    一时之间,便是对柴荣的为人并不清楚的崔子映和崔老夫人,这时也感到了那种肃杀和大难临头的恐慌。
    于安静中,姜宓从袖袋中拿出一叠文书,恭敬地躬身呈道:“妾身确有话说,还请陛下过目。”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如此镇定,包括柴宗训在内,都不由有些侧目而视。
    柴荣颌首,他命令道:“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