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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想要让一个母亲,去杀死她将要带着祝福出生的孩子,再可耻的沾上胎儿的鲜血,苟且于人世间受尽千刀万剐的折磨。
    拖着可悲残破的身躯,以吾子性命为价,到底有什么意义?
    郁暖在睡梦中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仿佛做了一个释然有快意的梦。
    待郁暖再次醒来,已至黄昏。
    皇帝这次没有在书案处批奏折,只是低垂着眉目,在她身边。
    郁暖慢慢睁眼,眸中酝酿出柔弱的意味。
    她对他轻轻道:“陛下。”
    他握住她的手腕,郁暖才软绵绵开口:“我以前与您说过,我很喜欢您的佩剑。”
    他说:“嗯。”
    郁暖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害怕。能把它交给我保管?”
    她的眼中似含着秋水,盈盈欲滴,带着天生的娇意,乖的令人心折。
    若是以往,他一定一口回绝,但是此时却沉默了。
    皇帝目光慢慢审视着小姑娘的面容,问道:“为何?”
    郁暖笑的很纯净烂漫,轻柔道:“因为,剑是兵中君子,更能辟邪,而那是您的剑,在我身边的话,我会安心许多。”
    她……连自杀都没有力道,走不动路,敲不碎碗,但至少可以借着锋利的剑刃,结果了自己。
    她缜密想过,似乎借剑一观,是个很唐突的做法,但却是所有方法里她最有可能成功的。
    因为她没有任何理由借匕首,无人服侍便走不动路,自缢无方,敲碎瓷碗一定会把人引来,而毒i药之流更不必想。咬舌自尽的死法并不切实际,因为她的咬合力没有大到能直接杀死自己,舌头断裂一半,人却死不了,既不痛快,也无意义。
    只有借剑,那是她很早之前便开口询问过的,似乎像是作了铺垫,看上去还有机会能圆满。
    他垂下眼睑,温柔吻了她的手腕,定定看着她道:“朕答应你。”
    “但你要乖一些。”他的语气温柔低沉,带着令她不舍又心痒的宠溺。
    郁暖主动亲吻了他修长的十指,在每个指节印上软和的吻,有些留恋的蹭了蹭男人指骨分明的手背,对着他乖顺点头。
    晨光微熹时,他离开上早朝。
    男人穿着玄色帝王衮服离去前,郁暖感受到唇畔的柔软之感,还有额头上,冕旒垂落下时冰凉的质感。
    他是野心勃勃的皇帝,是手腕残酷精准扼要的男主,是戚寒时,亦是她钟爱至死的夫君。
    待他离去,郁暖过了好一会儿,才攒足力道,强撑着起身,捂着虚软的小腹,只觉得腿间一点点在坠疼。
    她有些等不及了。
    郁暖的手臂都在发抖,两手沉沉紧绷,方能把悬着的宝剑抱下。
    她忽然涌出一些眼泪,抱着那柄剑鞘时,心底的柔和依恋涌进眼底。
    这把剑样式古朴,在剑柄处嵌有细润的玉石,比普通的剑或许还长几公分,雕刻着铭文和一条神龙。
    听闻,只是男主年少时,命铸剑世家岑氏打造。
    剑名“**”——意指天地四方。
    那是少年天子的满腔抱负,是为皇者的宏图大志。
    年少时的他,应当会握着剑由上而下缓缓擦拭,沉默想着国事,思虑年幼时的屈辱。
    剑芒乍现,少年皇帝的双眸对上薄而利的剑锋,和属于自己的,那双冷锐冰寒双眼。他散漫的轻笑,嚣张又带着久经世事的深算。
    少年时代的戚寒时,虽拘束颇多,但那一颗心却带着天生的冷硬,与青涩澎湃的少年气概。
    做事时不必碍手碍脚,不用瞻前顾后的娇养一个不久与世的小姑娘,不用给她柔声念话本子,更不必因担忧她何日消亡。
    她真的不想让自己的血,染上**剑。
    但仿佛也没旁的法子了。
    郁暖的决心下的很快,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清明有力起来,拔出**剑时,双眼照上剑刃,她看见此时自己的眼里满含迷茫,那是带着戾气的蒙昧和决然。
    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郁暖还在犹豫,犹豫是不是还眷恋人世。
    殿前的帷幔轻轻拂动,又缓缓落下,仿佛甚么都没有发生。
    郁暖是个娇气的姑娘,怕疼怕酸怕苦,甚么都怕,最怕的便是死亡。
    她很早以前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却也花了很久的时间克化它。
    这样可不行啊。
    她的手心冒出一些汗水,忽然松动了手腕。
    她看着,似乎要放弃了,
    想要给自己留更多的喘息时间,或许还有甚么值得她不舍的理由。
    然而,霎时间,她忽然抬手,寒光颤抖高亢的迸裂,郁暖白皙的脖颈处,被锋利的剑刃割裂出一道殷红的裂口,温热的血液蓦地溅落在剑柄的玉石上。
    郁暖的精神恍惚起来,她听见自己战栗的喘息,和皮肉难以为继的呻i吟。
    她的双手握紧,还待再用最后的力道,让自己彻底安息下来,却被一只冰冷的,带着漠然的力道大手,紧紧匝住了手腕。
    那力道几乎能握碎她的手腕,郁暖甚至听到自己骨骼快要龟裂的声音,然绝望之中,她分毫动弹不得。
    再恍惚间抬头时,她便对上一双,仿佛像是从炼狱中走出的,嗜血阴冷的眼睛。
    那个恶魔居高临下捏着她的脖颈,甚至露出了一个诡谲可怖的笑,力道让她疼的发抖,而那双被她吻过的修长手指上,染上她的鲜血,浓郁的,不住往下流淌。
    那架势冷酷而骇人,他似乎已经被**挖去心窍,神态阴翳可怖。
    “哐啷当”一声尖锐嗡鸣的脆响——泛着寒光的**剑摔下床榻,剑刃处缓缓流淌下她的颈血,殷红粘稠,让人心惊肉跳。血色蔓延到寝宫的地面上,仍带着颈血的温度,与冰冷清寂的石砖交融在一起。
    郁暖的眼睑细细颤抖着,泪珠控制不住滚落下,双手却脱力垂落,最后一丝意志也土崩瓦解。
    仿佛有什么,从体内破裂开来。
    没有疼痛的感觉,却带着一丝麻痒和释然,像是冰凉的泉水浇注在天灵盖。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昏睡中,她梦见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事物。
    斗转星移, 脚下的土地似蛛网龟裂, 视线一转,她立于轩窗外, 看见一个素衣的女人跪在地上,握着一把漆黑朴素的剑,闭上双眼, 手腕决心一沉,血液忽的溅在茜色纱窗上, 斑驳而诡异。
    接着, 那个死去的女人,从地上缓缓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突对上她的, 瞳孔剧烈收缩,郁暖的尖叫卡在喉咙口, 小腿肚发颤酸软, 面目苍白连连后退, 对着她轻轻摇头。
    郁暖捂住心口, 只觉得那里忽然疼痛难忍, 忍不住颤抖着唇瓣呻i吟起来,生理泪遏制不住的从眸中浮起, 已然自顾不暇。
    而窗内的女人浑身都是血, 也同样抚着腐烂的心口, 指尖白骨扎入皮肉, 一点点慢悠悠撕扯搅动,绽开的笑容缓缓裂至耳根,与她相似的面容上挂着诡秘的笑容。
    郁暖想要告诉她不要这么笑了,但她却说不出话。
    指尖骨骼发出脆弱的呻i吟,白骨硬生穿透纱窗,掐在她单薄的肩胛上,一边笑,左侧的眼球流下血泪,而由于利剑的刺透,她的喉咙已残破不全,发出沙涩尖厉的声音:“为什么……!”
    “为何他如此冷漠,任凭我去死?”
    “我的命于他而言算什么!算什么!!”
    “啊——!!!”
    她说着捂着头颅尖叫出声,那声音高亢刺耳,让郁暖面色惨白。
    女人仰着头,像是在问自己:“你说啊——你说啊......为何……为何他却拦下了你?”
    郁暖窒息到说不出话,胸口疼的像是要碎裂成小块,女人化骨的手指,一点点刺进她肩膀的皮肉里,带着满腔怨妒和不甘,似是从地狱里伸出的鬼手,想要把她一道生生拽进淤泥里,共同沉沦。
    然而……女人看见她这么痛楚的模样,却一点点松开了手。
    女人食指的节节白骨,茫然的轻抚郁暖的面颊,触感冰冷而生涩,动作轻柔的,却像是在细抚上好的绸缎。
    她听素衣女人喑哑怔然道:“我们都是郁暖啊……又有何不同?”
    郁暖久久不语,默然凝视着她,不想开口。
    女人收了手,缓缓捂住自己腐烂的脸。
    仿佛知道郁暖也一样害怕看见这些腌臜的事物,她于是背过身去,留给郁暖的,只有满头长至脚踝的青丝,在底部微微卷曲,极有韵味。
    外头秋日的夕阳,又重复的落下,而郁暖的耳畔,响起她的轻叹:“我嫉妒你啊,却......终究无法恨你。”
    ……
    郁大小姐背对着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在腐烂的面容上,有些奇异的宁静平和:“我在这里无数年,重复着同样的事,不管朝夕迟暮,永远执念于死去的那一刻……却终于见到你。”
    “那么,我如愿了。”
    …………
    郁暖再次醒来时,脑内常伴经年的痛楚已经消失了。
    但仿佛枷锁还不曾完全卸下,她仍旧觉得隐隐有什么桎梏着她,犹自不肯离去。
    相对于从前,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她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微松了一口气。
    淡薄的舒缓之感,似是涓涓细流,一点点充盈在身体里。
    之前仿佛,做了一个噩梦。
    没有那么可怕,但她不太记得了。
    莫名的,仿佛是天生就应该懂得的事理,她自然而然的知晓了,自己脑内的痛感消失,或许是因为……
    原著中郁大小姐拔剑自刎,与她的作为实则是一样的。
    自刎的话,就连孩子也会流掉,而剧情发展到这一步,更注重因果,而非整个过程,从之前的那些事体走向便能看出,只要她去做了,便相当于走过了剧情点。
    所以如果她拔剑自刎,那么阴差阳错间,两项结果都会达成。
    然而,她却被当场救下,故而那段因果,便在她身上了结。
    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终结了属于郁大小姐的剧情。
    只是……她觉得仍不是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