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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这就来!”
    想到这儿,看开了的灵璧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些一脚踏在了寺门外,厚厚的草踩上去甚是松软。
    寒松从树林深处走来,手中提着一只尾羽鲜艳的野鸡,灵璧从花色判断,应当是只公的。
    “武僧的小厨房在何处啊?”
    左右看了半天,灵璧也没瞧见一间屋舍。出家人不打诳语,寒松可是说好要带自己来寻肉的。
    单手拎着野鸡的两只爪子,寒松步履矫健的来到了灵璧身边,把野鸡往出一递。
    “整座北山,都是武僧的小厨房。”
    低头看着寒松手里的野鸡,灵璧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武僧挺会吃啊,满山的野味怪不的和尚能长这么大个子呢。
    “可你这是什么意思?”
    野鸡瞪着灵璧,灵璧盯着寒松。
    “我不杀生。”
    寒松理所当然,下巴朝着灵璧身后的剑抬了抬。
    第69章
    “你的意思是?”
    灵璧将身后师尊的巨剑抽了出来, 沉甸甸的往地上一立。
    “施主你来杀。”
    寒松一脸理所当然, 握着野鸡的手撒开朝着灵璧一抛, 野鸡一招大鹏展翅朝着她扑了过去。
    在她还犹豫杀鸡焉用宰牛刀到底合不合适,或者说用师尊赠予她屠龙的刀,杀鸡合不合适的时候, 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
    银光落下,野鸡应声落地。灵璧看到剑尖上染血,在玄色的披风上擦拭掉只当不曾发生, 这件事要压在心底,决计不能叫师尊知晓。
    寒松利落的将鸡捡了起来,动作极其熟练,放血,拔毛。从乾坤袋中拿了口铁锅出来, 往地上一支, 塞上干掉的树枝作为木柴。只要鸡不是自己杀的,对寒松来说便没有什么负担。
    一团火从指尖弹出,火舌嗖的一下舔上了漆黑一片的锅底。水是寒松汲好的山泉水, 冰凉又带着丝丝的甜意。咕嘟咕嘟的沸腾之后,将收拾妥当的鸡扔进了锅里。
    双手背在身后,半弯着腰,双眼盯着地面绕进了树林之中。再出来时, 手中拿着刚刚从腐木上摘下的菌菇, 草丛中可以作为香料的小苗, 洗净后一起抛入铁锅中, 与那只鸡一起咕嘟了起来。
    “禅僧吃素,武僧为何能食荤腥呢?”
    灵璧吸吸鼻子,嗅着那诱人的香气,恨不得手中掐个法诀,给锅底的木柴再添上一把火。
    寒松手中拿着一把铁勺,在锅里搅了搅:“佛经中以大蒜、葱、荞头、韭、兴渠为五荤辛,不可食用。”
    嗯?
    灵璧来了兴致,视线从锅中的鸡挪到了寒松身上,怎的荤字和菜搭上了。
    “此五味食用之后,口中留有异味,故而戒绝。佛祖可没说过不能吃肉。”
    寒松搅动着锅中的肉,舀了一勺汤吹了吹,给灵璧递了过来。
    “施主尝尝,淡不淡?”
    嘶嘶的吸了一口,鲜香十足,不输凡间饭庄里掌勺的老师傅,竖起大拇指,灵璧道:“刚刚好。”
    将铜勺涮净,寒松把锅盖盖上,往地上一坐,给灵璧将其了佛门的一大怪。
    “那些禅僧,日夜诵读佛经,不肯杀生,以慈悲为怀。辟谷烦腻,口中无味的时候,会来后山炒上一盘小青菜解馋。”
    寒松脚尖在地上点了点:“这个便是他们最爱的,当年建寺的老祖从西方植回的兴渠,五荤中的一味。”
    “也不知佛经叫他们诵到了什么地方。”
    难得寒松脸上出现表情,灵璧才知道六根清静的和尚,除了生气还有别的情绪。
    文火炖煮的自然是好,可眼下也非是满足口欲的时候。寒松用炼器的灵火在铁锅底下添了一把,没等他个灵璧说说清楚,鸡肉便已经烂熟了。
    禅僧们说,万物有灵,不可食肉。可在寒松看来,既然万物有灵,为何吃起油绿的叶菜便毫无负担呢?虫鸟野兽可成精怪,草木花树亦可,后山那棵人参精,至今还被长老用红绳拴着呢。
    若想的远些,我辈佛修日夜于北山修行,吞吐的日月灵气从何而来,不正是北山地下的灵脉中来么?谁人都知,灵脉可化苍龙,我等偷了它的灵气修行,又算不算是杀生呢?
    寒松以为这些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断然不行,故而点到为止,并没有将豆子一股脑儿的倒在女施主面前。
    乾坤袋中取出盛肉的坛子,满满的盛了两坛,多的一坛给待产的妇人,少的一坛给灵璧,锅中剩下不多几块菌菇,留给了和尚自己。
    灵璧抱着烫手的坛子,美滋滋的起身往寺中走,正要踏入小门,身后却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扭过头一看,寒松还停在原地,不曾与她同行。
    “和尚你不回去?”
    住持不在,高僧闭关,寒松就是北山寺的当家人,他不回去要去哪儿呢?
    “施主先行,待贫僧去山下看看。”
    山下的城池到底出了何种事端,皆礼院盛产君子和伪君子,不论如何也不该提起法器伤人杀人吧?
    提起山下,灵璧自然是想要与寒松一起去的,多少也好有个照应。然而怀中抱着的这坛子肉却告诫着她不可跟着离去。
    横亘在眼前的,是如同高岭门结业考中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难题,可做万字论述。
    “是救一人命,还是救万人命?是救眼前的一人命,还是救远处的万人命?若救一人,万人为之生,救还是不救?若死一人,万人为之死,是救还是不救?”
    是救寺内的人,还是随寒松一起,救山下的人,亘古难题。
    “女菩萨!女菩萨!”
    正在灵璧犹豫的时候,小门内传来了沙弥们的声音。
    寒松躲到了树后,灵璧硬着头皮进了门中,将木门带上,怀中紧紧的抱着坛子。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此处。”
    心中默念法诀,灵璧让那些被寒松扒开的爬山虎再次生长起来,将小门盖了个严严实实,仿佛不曾有人出去过一样。
    来寻她的是帮着寒松的一波和尚,慈眉善目。
    “女菩萨,该给伤者换药啊啊啊啊哇……”
    还未说清来意,小和尚蹲在地上便吐了起来。吸吸鼻子,眉头紧锁,双手抱着肚子起不来身。剩下的几个和尚也是如此,接二连三的蹲了下来,哇哇的吐成了一片。
    灵璧向后退了一步,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容易有一个和尚再吐不出什么了,抬起袖子擦擦嘴,目光锁定在了灵璧怀中的坛子上。
    “施主抱着的是什么?”
    连女菩萨都不叫了,显然是不相信灵璧了。
    “肉,给那待产妇人补身子的……不然生不出来,没得力气!”
    灵璧将坛子抱紧,嗓音不小,心中却是理亏的。
    带着血光进佛寺已经是破戒了,还得寸进尺将荤腥了带了进来,灵璧面上发烫,羞愧难当。
    佛修多苦修,禅僧中多的是那种自辟谷以来便不曾进食过一口的和尚,还有的即便辟谷前,在口欲上也极其苛待自己。
    蹲在地上的几个和尚,都有数十年不曾闻过肉腥气,突然嗅到只觉得腥臭无比,热流从腹部翻涌而上,叫他们站不起身来。
    “……也无妨。”
    吐完了的和尚站起来,彼此结伴搀扶着,给灵璧让了条路来。
    “女菩萨先去救人罢。”
    佛门戒荤腥,忌血光,可为了救人一命,便可全然不顾。
    要不是身后的巨剑沉重,抱着坛子的灵璧恨不得立刻叛出师门剪掉长发……不对。
    恨不得立刻叛出师门,在北山寺带发修行。
    待即将走回禅房前,寒松救回的几个还算活泼的娃儿也闻到了灵璧怀中坛子里的肉香,一个个的围了过来,口水拉的三尺长。
    “神仙姐姐,能给我吃一口吗?我两天没吃饭了!”
    修士的孩子即便讨食,也是乖乖巧巧的站在那里,不争不抢的。
    还没等灵璧回他,一个拿着扫帚的老和尚走了过来,将娃儿抱起。
    “那是给禅房里要生产的姨娘吃的,姨娘吃了才有力气生娃儿。”
    语气亲昵,老和尚放下扫帚,顺手刮了下娃儿的鼻子。
    “那我不吃了。”
    一个孩子表态,剩下的谁也不认输,全给灵璧让开了路,改围到了老和尚的身边,和尚爷爷叫个不停。
    点头与老僧道谢,灵璧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继续往禅房走。身后传来隐隐绰绰的人声,断断续续的听不大清楚。
    时而高,时而低,时而洪亮,时而轻语。
    “老和尚有些意思,还叫小娃儿唱起了歌。”
    今日北山寺走了一遭,灵璧才放下了那‘抱歉,施主,对不住’的刻板印象放下,见识到了何为佛修。
    有想寒松一般不将戒律清规放在眼里的,也有入佛堂禅僧一般死守佛经信条的,亦有为救人愿暂时破戒的,更有老和尚这样和常人看起来无异的。
    何为佛尚且不知,何为北山寺她却是知晓了,脚步轻快迈入了门槛之中。将寒松留给自己的那坛子肉与禅房中的伤者分食,一大坛摆在了待产妇人的手边。
    禅房里弥漫着荤腥气,禅房外不远处的树下,老和尚抱着一个娃儿摇摇晃晃。
    “爷爷叫你们唱曲儿啊!”
    孩童们自然拍手叫好。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围着他的几个孩子,手拉着手绕了个圈,蹦蹦跳跳的跟着学唱。孩子们学的快,几乎与老和尚的调子一模一样,都不用教第二次,便已经可以自己唱了。
    “为什么要躲开呢?”
    老和尚怀里的娃儿抬起头,与其他人不同,他目光澄澈,是真心求解。
    “因着凡不躲开的,都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