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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灵璧与寒松一道,卢致远同封鸿道人并肩。
    叫一个普度众生的和尚手中托着婴童的头骨,跟在后头灵璧怎么看怎么别扭,快步上前从寒松手中将头骨接了过来。
    “和尚的手可不该捧着这个。”
    该捻青灯,该捧古卷,该侍弄花花草草,该清扫佛堂,该做干净的事。
    武僧的脾气不小,寒松作为金丹一辈武僧里的头一号,脾气更是暴躁。不止一次被主持告诫,嗔心太重修行之路走不长。
    然对上灵璧,比起武僧来说,寒松更像个禅僧。从我佛慈你娘的悲变成了“都信,可以,不要紧”,以及施主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眼下手中的头骨被灵璧接走,寒松只是瞧了一眼,连和尚的手为什么不该捧着这个都不问的。
    二人的脚程极快,说话间的功夫便瞧见了前方不远处,有一道仅能通过一人的宅门。快步向那处走去,寒松操起了扛在肩上的禅杖,停在门前往地上扎去。
    灵璧的脚步却没停下,说好了分头行动,她自然不能留下与寒松一起。继续朝宅院深处走去,北地多高大乔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夜色仍旧笼罩在大地上,东方的那抹鱼肚白并不能让视野通透。院判的祖宅里树木生长了不知几百年,每一株都直冲云霄。
    行至后宅时,树木的枝叶彻底将月光完全遮挡,若非修士的五感灵敏,怕是寸步难行。
    酒馆里弹琵琶的小妹说过,富贵人家的大宅院纳妾时,小妾是不能走正门的。得坐着四人抬的轿子,从后门里抬进来。
    这也是方才为何灵璧没有停下与寒松一起挖骸骨的原因,和尚停的那道门,仅仅能通一人。别说轿子了,轿夫也进不来。
    是故前方定还有道门。
    沿着院墙一路前行,时不时的停下扒开攀爬再石墙上的藤蔓,探查后头有没有能抬轿子进来的后门。
    后门有么?
    有。
    “嘶……”
    手指被藤蔓上的尖刺扎破,圆圆的一滴血出现在了指尖上,灵璧刚要送入口中,墙外传来了呼呼的喘气声。
    将手指上的血草草往身上一抹,灵璧将师尊的巨剑抽出来,劈开了缠绕在一处的藤蔓。藤蔓后露出了一扇门,说是后门,却能并肩通三人,喘息声从门后传来。
    木门紧紧锁着,中间的缝隙也被尘土与干枯的藤蔓枝叶填满,外头是什么东西一点儿瞧不见。
    灵璧只好将剑放到地上,整个人伏了下去。
    门与石砖间还有一指宽的间距,脑袋贴在地面上,灵璧向外望去,心里怪纳闷儿的。
    “喘成这样,是个啥么?”
    第93章【二更】
    一年的时间里, 几个月都在凡间混迹,灵璧的识海中师尊的教诲没记住几句, 凡间的俏皮话倒是记了不少。
    比如有一句,当你凝视深渊沟壑,深渊也同在回望你。
    彼时灵璧听了,心境不到那个地步,便觉得没求意思。如今在这北山下一座小城的大宅院里, 她才明白了修士自凡人中来, 凡人的箴言放在修界同样的好使。
    视线穿过门缝, 灵璧本想看看门外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喘气, 是穿鞋的还是钉铁掌的。院判带着儒修血洗城池,逃走的全在北山寺里, 城中若有能活下来的, 那可值得她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英雄好汉。
    抑或是……如同卢致远一般, 按捺不住心中的良知, 叛出师门来与他们结伴的?
    因着贴着石砖,脸颊被小沙砾硌的生疼, 视线所及…吓的灵璧双手险些撑不住, 跌倒在地上。
    一只半烂不烂耷拉在眼框外头,人的眸子从门缝里露了出来,直勾勾的盯着这边的灵璧。涎水拖长, 黏黏腻腻的滴落到了地上。
    “我进不去呀, 小姑娘。”
    灵璧见过丑陋的东西, 比如高岭门后山上, 有株黄连精。化形之后长得皱皱巴巴丑陋不说,眉眼皆向下吊着,苦兮兮的活像谁欠了他几百年的功德。
    门缝外头这个,比黄连精丑上千百倍。
    修士筑基后洗经伐髓,眉眼间有股子昂扬的精气神。模样丑的经此一遭,也变得端正起来。除非是半路堕入魔道,否则很少有正派修士模样如门外这人一样。
    甚至就算堕了魔道,如封鸿与院判,仍旧是一顶一的好相貌。只有如同白子尊者那样,以身饲虫叫吃空了的,才会丑兮兮的。
    故而修界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遇到丑的,就躲一躲。绝非凡间那种以貌取人的不堪思想,二是实打实的为了保命。连自己相貌都不当回事的修士,更不会把别人放在心上了。
    这声小姑娘叫的灵璧后脑发麻,若非门槛下埋着院判鬼儿子的骸骨,灵璧一向贪生怕死,肯定是要跑路的。
    现下只能硬着头皮,踉踉跄跄的起身拍拍衣裙上的土,提起师尊的巨剑朝石砖处扎去。比之在她手上的头骨,此间门槛下埋着块头也不会大。
    是个精细活,下手不能重了。
    灵璧每每提剑落剑时,都是轻手轻脚,生怕把下头的东西给磕碰坏了。师尊的巨剑能遥遥劈毁北山寺的佛堂,落得重了也别想挖什么骸骨了,指不定都能下陷百米,挖到北山的苍龙脉去。
    她这里尽力忽略门外的动静,安心挖人骨。可外头的人却没想放过灵璧,仍旧趴在地上。半挂在眼眶上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上下的往灵璧身上扫。
    “小姑娘,你看看我。”
    门外的人声音尖细,似……灵璧眉头紧皱,想了许久也不找不出合适的比喻来。有点想山间个头不大的小兽,吱吱哇哇的叫唤,总之不像人。
    年龄已逾百岁,灵璧自认担不起小姑娘三个字,也就不去搭理。剑尖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噔的一下,顺势蹲下身来,将师尊的巨剑搁置到了一旁,改用双手拨弄泥土。
    一边刨土,一边灵璧还嘟嘟囔囔的她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师尊絮叨,什么徒儿不是故意玷污师尊的法器,而是实在寻不到趁手的家伙。
    她那两把剑稀溜溜的一窄条,拿来切个菜还成,挖土挖不动的。
    “小姑娘!!!”
    门外的声音突然抬高,刺的灵璧耳朵疼。
    心中怀着躲避的念头,可被这一声厉喝,没等灵璧反应过来,她已经将视线挪了过去。
    “小姑娘,你挖什么呢?”
    门缝底下人翻转了身子,换了一边眼睛看她。
    这次可不是什么丑陋的男子了。半张脸上覆盖着赤褐色的皮毛,嘴边是一圈白,一圈尖锐的小牙上沾着血,几次尝试想从门缝里伸出鼻子过来。
    半张人脸,半张黄皮子,真是给作为一个普通正派修士的灵璧开了眼界了。
    “可是在挖皆礼院院判的鬼儿子?”
    乡野间的黄皮子常在夜间行动,嗜血贪食,胆大又无所畏惧,还很是记仇。往往和它挨上边儿的,可都没有好下场。
    “他那鬼娘子呢?怎的任由你挖?”
    灵璧仍旧一言不发,闷声不响继续双手挖着土,寻着那一处方才与她剑尖相撞的东西。
    “小姑娘?你怎么不说话?”
    门外的东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再度调转了身子,把人脸露了出来。
    黄皮子精也好,还是丑陋的眼珠子快要从眶子里掉出来的人也好,拎出哪一个来,灵璧都是不会回应的。
    门外的东西,现下自然不能将其称为人了,狂躁极了,呲啦啦的用指甲在门板上划出响声。
    “小姑娘,我可记住你的脸了。”
    手中动作一滞,灵璧的身子定住,门外的东西以为她改了主意,继续道。
    “你回我,我便不记仇,如何?”
    眶中的眼珠子因着主人情绪变化,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沿着石板顺着门缝遍滚了进来。因着灵璧挖的地方地势低,眼珠子最终掉进了土里,挑了两下,瞳仁正对着上方的灵璧。
    “我不但不记仇,只要你给我供奉上活鸡,我瞧你也是个好生养的,隔个几年生个孩子给我吃。我还能给你泼天的富贵,一个提着灯笼难寻的佳郎,顶好的修仙机缘,可好?”
    话音刚落,原本定住身形的女子动了起来,双手从土坑中捧起了一截腿骨。将之与头骨放在一处,灵璧缓缓起身,衣裙上满是大小不一的泥土污迹。
    “可这些我都不要。”
    女子的声音在寂静黑暗的夜里响起。
    “你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
    门外的声音紧随其后,似有种奇异的力量,引得人心向往之。
    抱紧了两块骸骨,灵璧想起北山寺中诞下旱魃的妇人,面皮生生的被院判剥下来,死了眼睛也闭不上。
    她要什么呢?以前师尊也曾问过,徒儿你想要什么?灵璧回的是想要活到不想活了为止。
    如今再叫她答,就又是不同的答案了。
    “远了不知道,此刻我要院判下地狱。”
    第94章【一更】
    “可不敢胡说!”
    灵璧那句想要院判死的话音刚落,从身后扑来一人, 双手捂住了她的嘴, 恨铁不成钢的□□了起来。
    “病从口入, 祸从口出!”
    捂着自己脸的人力气不算大, 灵璧反手轻轻一拽, 便将这只手连带它的主人一起拉到了前面。此人身穿道袍,是不久前才与她分开动身沿着那边院墙寻找侧门后门的封鸿。
    封鸿也不恼,小友年岁尚幼, 不知轻重。
    只见他一掀道袍俯下身来,与之前灵璧一样, 将面颊贴在了石砖上,视线顺着门缝望了过去。
    因着人面的眼珠子从眶中脱落, 滚到了灵璧挖骸骨还没填上的坑洞里, 外头那东西只好调转了另一边,露出半张覆盖着黄皮子赤褐色皮毛的脸来。
    金棕色的眼珠子闪着光,圆溜溜的回瞪向朝它望来的封鸿,嘴角似人一般扯起了弧度。
    “怎的?”
    树木花草, 成了精怪往往心地良善。含羞草成精后仍旧害羞的紧,树木化形也多停在原地, 即便是遍地精怪的修真城池里,也很少见到街道里有它们行走, 天性使然罢了。动物成精可就不同了。有恩的报恩, 有仇的报仇, 有些心眼儿坏了的, 指不定还恩将仇报呢。
    如南地曾有柳仙为报前世恩情,寻到恩人后选择以身相许。以身相许就以身相许,它还不行,非得给恩人生个子嗣。
    天道本来念在它心地良善没干过什么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恩人死了你继续修行便好。然诞下子嗣就不一样了,天道眼中哪里能容的下这么大的沙粒。
    报恩便报恩,为何不能选个别的方式呢?比如给恩人万贯家财,让恩人平步青云……以身相许算怎么回事。
    精怪对待万事万物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不是修士能够理解的。当然同理可证,修士的想法精怪也不能理解。
    恰如现在,封鸿听见黄皮子说了话,甚至来不及起身,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了后门的位置。脸仍旧贴在地面上,目光落在门缝后头那只圆溜溜的金棕色的眼睛上,兴奋之情已与演变。
    “嘶……”
    隔着一道木门,封鸿道人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将脑袋抵在了门边,向外张望。张望也就算了,封鸿还不知足的将手指伸了出去,揪黄皮子嘴边的白色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