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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于是刘师长瞪瞪眼睛,训斥两个儿子:“好好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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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守良的腿完全康复以后,走路只是有一点点跛,加上他自己刻意想走好,不留心看都注意不到,精神面貌也好了许多,以前走外面,低着头,怕人骂他瘸子,怕给儿子丢脸,可现在呢,他变得好多了,一直说自己因祸得福,福气来了。
    腿好了心情好了,姜守良就呆不住了,一直催着姜茂松给他找活干,要出去做工,嚷嚷着不吃闲饭,给孙子挣钱花。
    后来姜茂松就给他安排了一个被服厂看管库房的活儿,挣钱不多,活儿也不重,一同看管库房的还有俩老头,一起说话聊天,于是姜守良干得特别高兴认真。
    跟茂林一样,姜守良第一次领了工资,回来直接交给田大花了。茂林当时把工资交给田大花,田大花二话没说就收下了,长嫂如母,她反正是当家当惯了,奶奶年纪大又不管,茂林从十岁就跟在她身边带大,茂林将来娶媳妇成家还得她张罗呢。
    可轮到姜守良,田大花就不肯要了,姜守良可不是茂林,是公爹长辈,于是田大花让姜守良自己留着吧。
    “给你收着。”姜守良把钱往桌上一放说,“我出门上班,回家吃饭,我留钱干什么。”
    “对,大花你管着。”奶奶说,“这家里总得有个人当家管钱,一家子都等着你张罗呢,你不管谁管。”
    于是姜茂松看着那钱也进了田大花的口袋。想想他自己,现在每个月领了津贴工资,也是直接往田大花那儿一交,也就是说……媳妇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得罪了她,一家子连饭都吃不上。
    姜守良都出去做工了,田大花就琢磨着,她也该出山了,去工作,挣钱。
    在这个问题上,姜茂松一直持反对意见。理由很充分,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要洗衣做饭收拾卫生,现在家里除了一个老奶奶,他每天在部队,另外还有两个上班的,两个上学的。
    田大花再出去工作,一是忙不过来呀,家里怎么办?二来也没必要,家里经济上完全没问题,钱够花饭够吃,也用不着田大花一个女人家再跑出去工作。
    简而言之,姜茂松希望媳妇专心做个家庭主妇就好了。为此他还在晚上“卧谈会”的时候专门开导她,说分工很重要,分工不同而已,家庭主妇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工作,管着整个家庭的生活呢,管着全家人,全家给你发工资。
    可惜,田大花要那么容易被他说服,就不是田大花了。
    “你去上班,奶奶谁照顾?家务谁做?俩小孩放了学吃不上饭怎么办?”
    田大花说,奶奶不用人时刻在跟前伺候啊,老奶奶虽然年纪大了,可人家身体还硬朗,每天拄着拐杖,挪着小脚,要么在家里听广播,在大院里溜达散步,要么就出了大院去外头散散,跟路口小杂货店的老太太一聊一下午。
    奶奶在田大花工作的事上难得的反对了一回,在奶奶看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以前姜茂松不在家就算了,田大花砍柴种地干农活,辛苦撑起一个家,这些年可吃了不少苦。现在姜茂松回来了,好歹混得也不差,养得起老婆孩子,怎么还能让田大花一个女人家出去工作呢,可不得很辛苦吗。
    田大花跟奶奶说,出去找点事干,踏实,也省得闷在家里啥都不懂。
    记得在村里识字班的时候,周同志就讲过“女性地位”,女性啥地位呀,自己没能耐,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可不就受制于人了吗。尤其对于她和姜茂松的关系状态来说,田大花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受制于人。
    “我找个离家近点儿的,下班回来做饭也晚不了,城里人还不是都这样,家家也没见饿死。我不想整天关在家里洗衣做饭的。”
    姜茂松:“我跟你说,女工工资低,挣不到多少钱。城里人请个保姆工钱还不少呢。你出去上班,你两头辛苦不说,咱自己家里也忙不过来。”
    “反正我不想关在家里当保姆。”田大花坚决态度,“知道我两头辛苦,那你往后就不能勤快点儿?你的衣服你自己洗。”
    姜茂松无奈答应着,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拖了一段日子,田大花就跟他通牒:“你不帮我安排,我可就自己出去找了。”
    田大花知道,她这样级别的军属,工作也不是随便找的,出于各方面考虑,会有适当的安排。她这么一通牒,姜茂松就拖不下去了,变着法子继续做她的思想工作。
    姜茂松说:“你看看人家刘嫂子,比我们家人口少,事情还少呢,人家不也是专心照顾家里?”
    他不这么说还好,他一说,田大花就翻了翻眼皮:“你看看人家刘师长,人家大老远专门把老婆孩子接到身边来,人家怎么就没找小老婆?”
    姜茂松:“……”
    揭短这种事情,每每都措手不及呀。
    于是只好赶紧答应着,说好好好我帮你安排帮你安排行了吧。
    第30章 牛气
    他们刚拿人家刘师长两口子说事儿, 隔天刘师长找姜茂松理论来了。
    “茂松你小子, 自己媳妇管不好, 把我媳妇也拐走了,这两天你嫂子也跟我闹着要出去上班。”
    那怎么办, 顺着呗, 俩大男人其实都有点大男子主义,男人养家天经地义,瞧不起女人工作啊,女人家守着家里就行了,要女人上什么班挣什么钱呀。
    可瞧瞧这俩大男人, 一个疼媳妇一个怕媳妇,除了顺着, 也没有别的法子。
    姜茂松有时候就不明白了, 怎么田大花一搬过来就遇上刘嫂子,这两个人还真是……投缘。一个田大花就够难对付的了,还加个刘嫂子。
    于是田大花和刘嫂子一起,被安排在部队进城后接管的一个被服厂。
    被服厂离得不远,走着去上班十几分钟路,之前姜守良就是安排在被服厂看管库房。这个厂因为是军管, 便比其他地方显得秩序井然了许多。
    田大花和刘嫂子第一天上班的时候, 是姜茂松亲自送了去的,琢磨着两个家庭妇女,又都没什么文化,很少出门, 送过去安顿好了才放心。
    送到那边,接待的是个穿军装的中年男同志,带着个眼镜,姜茂松叫他李干事。
    李干事听姜茂松介绍之后,就笑着说:“欢迎两位嫂子,两位嫂子先跟我去填一下档案。”
    田大花自动忽略了年龄问题。她发现,部队里头叫“嫂子”就是个通用惯例,这时候部队里也没有太多等级观念,无关年龄无关职务无关级别,也无关认不认识,只要是军人家属,张口都喊嫂子。
    李干事把她们带到一个小办公室,拿了两张工人登记表出来,拉开抽屉找出一支钢笔,一边随口问道:“两位嫂子识字吗?”
    “哦,没上过学,上过识字班的。”姜茂松在旁边接道,“我来给她们填吧。”
    “拿来我自己填。”田大花手一伸,拿过那两张表。李干事愣了一下,看着姜茂松一笑,赶紧把钢笔递给田大花。
    姜茂松被弄得有些没面子,脸上也有些无奈了,却又担心田大花写不出来更丢面子,想她那个性子,丢了面子大概会恼羞成怒的。
    他知道田大花上了几个月的识字班,也认得一些字,应该会写自己的名字,姜茂松就凑近了,盯着看她写。
    田大花没用过钢笔,她是写惯了毛笔字的,不是自吹自擂,虽然她练字不太用心,一手小楷写得还可以看。至于钢笔,她没用过,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总见过姜茂松用吧,于是就取下笔帽,拿在手里转动着看了看。
    见姜茂松凑过来看,知道他认定自己没文化,田大花心里一时来气,就抓过表格,飞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钢笔刚开始用不惯,她又故意写的不那么好看,但是笔尖转动,熟练的程度还是让姜茂松顿时惊奇了。
    然后在姜茂松惊奇注视的目光下,田大花看着后边一栏,文化程度,她想了想,填了两个字:小学。
    姜茂松嘴角不禁抽了一下,他记得去年秋天当地解放后,工作组入村登记户口,当时田大花刚刚上了几天识字班,人家问她文化程度的时候,她好像是说,脱盲。
    当时也没人跟她较真,现在“脱盲”两个字就明明白白写在她户口本上呢。
    “哎呀,姜政委,你怎么说嫂子没上学呢,你家嫂子一准是上学读过书的吧?”李干事拿着那张表格说,“你看看嫂子这一笔字,写的不是挺好吗。”
    “啊,她……”姜茂松脸笑得有些酸,掩饰地打着哈哈说:“不是说了吗,你嫂子上过识字班,她又肯用心,她文化程度……应该达的到小学。对,小学。”
    被服厂不算大,有染布、裁剪、缝纫和包装四个车间,田大花和刘嫂子来之前,是预备安排到包装车间的,李干事都说过了。
    田大花和刘嫂子到包装车间一看,原来包装车间不光是负责包装,军用被服都是大包,封装打包的都是男工人,十几个妇女坐在屋子里,钉纽扣,缝包带、缝标识牌子之类的,全弄好了就折叠整齐。
    “这活儿我可不想干。”还没等田大花开口,刘嫂子就嘀咕说,“我要是回去跟老刘讲,我上班就是坐在这儿钉纽扣,他一准得笑话死我。”
    这明显就是个轻省照顾的活儿,也不用学,上手就能干。田大花看了看,车间里的女工,主要都是些中年妇女,有的估计得四五十岁了。
    田大花想了想,就跟李干事商量说:“李干事,你看,我和嫂子我们俩都干活惯了的,也不用照顾,能不能让我们去别的车间?”
    李干事说:“染布和裁剪车间主要都是男工,劳动量大,要技术,女同志的话,可以去缝纫车间,不过也要技术,起码要先学会用缝纫机。”
    刘嫂子和田大花一商量,不就是缝纫机吗,别人能学会咱们就能学会,学点技术,总比钉纽扣强。
    就这么着,两人进了缝纫车间当工人。
    被服厂的生活对田大花来说很是新奇,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厂里有很多女工,有妇女干部,女干部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妇女能顶半边天”,说新社会,要男女平等,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要有一定的地位。
    田大花想了想,他们家,男女应该是平等的。
    缝纫机学起来不难,可要想熟练而且飞快地把裁剪开的布片缝纫成衣服,就没那么简单了。
    田大花是个输不起的性子,她和刘嫂子自己要求来缝纫车间的,干不好,多丢脸呀,脸可就丢大了。
    于是就赶紧学啊,工间休息的时候也没闲着,用废弃的边角布料练习踩缝纫机跑线……
    中午匆匆下班,到家一看俩小孩正好也放学回来了,俩小孩知道她今天开始上班,一回到家就懂事地帮忙择菜洗菜,等姜茂松回来,饭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姜茂松钻进厨房,笑嘻嘻问她:“第一天上班怎么样?”
    “很好。”田大花说,“我跟刘嫂子都很好,某些人,就别指望我们干不下去自己回家了。你呀,盛饭,吃过饭碗归你洗。以后我上班了,回家来你也得帮着做家务,总不能连俩小孩都不如。”
    姜茂松嗬了一声,笑着说:“行行行,第一天上班就这么牛气,我支持女工同志。”
    吃过午饭,稍微收拾一下上班时间就又到了,田大花和刘嫂子一起步行去上班,路上刘嫂子就哈哈笑着说,可真忙,中午他们家那父子三个,全被她使唤起来了,俩儿子自己学着洗衣服,刘师长帮她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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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下班的路上,田大花捡到几张传单。刘嫂子是真不识字,不认得是什么,田大花捡到手里看了看,就叫刘嫂子:
    “嫂子,咱们把这些纸都捡起来,拿回去。”
    毕竟是军属,觉悟和警惕性都还有的,刘嫂子心里就有了点数,赶紧跟田大花把散落在路上的传单都捡了起来。
    田大花回到家里,就随手丢在姜茂松的书桌上。姜茂松回来看见了,骂了一句娘,说这些敌特怎么还不死心,问她在哪儿捡的,就把那些传单拿走了。
    当天晚上的“卧谈会”,姜茂松问她:“大花,我今天看你写字,写的挺好。那个传单上的字你也都认识吗?”
    “差不多都认识。”
    姜茂松静了一会儿,黑暗中问道:“大花,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吗?我记得,你刚嫁过来的时候跟我说过,从小没上过学,不识字。”
    “是没上过学啊。”田大花说,“都跟你说了,识字班学的,小石头和福妞也教我。”
    “识字班能教会那么多字?”
    姜茂松心里有数,村里那种识字班,能达到脱盲的程度都很不容易,也不是短短几个月能做到的。他判断着,一般常用字田大花看来都是认识的。
    “我记性好。”田大花理所当然地说,“只要有人教过我就能记住,不信你试试,记不住,那是你自己笨。石头和福妞都上小学了,我也该小学文化了,等两个小孩上了中学,我说不定就中学文化了。”
    姜茂松就又老半天接不上话来。
    有些事情,他一直困惑的,田大花力气大,到底大到什么程度,姜茂松也没见过,他自己想到的解释,就是田大花从小出身种田打猎的农家,嫁过来也是长期干农活,本来也不是那种娇弱无力的女子,如果再天生力气大些,也都是正常了。
    可文化和写字这个事情……也许,就只能说她天生聪明,过目不忘了。
    姜茂松自己又不傻,可是很多事情,他没理由,没必要,也没立场去怀疑,也就下意识地不去深究,她总是给他一些出其不意的惊奇,可不管怎样,她是自己娶回来的妻子,是小石头的妈妈,说什么都变不了。
    姜茂松黑暗中看着大床的方向,忽然说:“大花,往后晚上有空,我陪你读一会儿书吧,你不是记性好吗,我读给你听,教你识字学文化。”
    姜茂松一边说着,一边想象着,宁静的夜晚,两人在书桌前读书认字,偶尔讨论几句,相视一笑……那该是多么温馨美好的一副画面。
    殊不知田大花却在心里骂他:
    你教我读书,脸呢?
    第二天晚上,姜茂松给福妞和小石头检查完功课,让俩小孩去洗漱睡了,还真拿了一本书出来,自己端了两个凳子放在书桌前,叫田大花过来跟他读书。
    对此田大花是真不愿意。她上识字班,就是个幌子,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能认字的理由罢了,识字班都是妇女,人多,还有趣些,谁想每天晚上跟着他学文化呀。
    她瞥了一眼,姜茂松手里挑的那本书叫做《故事新编》,作者叫鲁迅。田大花琢磨着,难道拿她当小孩,想给她讲故事?心里正想着要不要搭理他,东屋里福妞跑过来对姜茂松说,奶奶叫他。
    姜茂松于是站起来出去了,田大花松了一口气,趁他不在,赶紧脱掉衣服爬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