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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我”段缱欲言又止,她不可能吐露梦境一事,可又不想就这么让他离开,心乱如麻间,也来不及仔细斟酌接下来的话了,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宫宴那晚,不知世子想与长乐分说何事”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话题。
    “那一晚”霍景安垂眸略一思索,抬头道,“我忘了。”
    段缱“”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世子莫要说笑了。”
    霍景安转身看她“郡主是觉得下臣在撒谎”
    这话要她怎么接
    见段缱咬着下唇,明明心中暗恼,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闷闷神情,霍景安就低头笑了,似冰消雪融“好,就当做我是在骗你吧。”他上前几步,“不远处就是丹明池,景致幽美,目酣神醉,不知郡主可有兴致同下臣前去观赏说不定下臣看着看着,就想起那晚要说的话来了。”
    段缱暗暗咬了咬牙,这个霍景安还真是会顺杆爬,“丹明池边碧柳红花,长乐早有一观之心,”她挤出一个笑容,“只是大雨将至”
    “但还未至。”霍景安打断了她的话,“不是吗”
    不知怎么的,段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不舒服,这人邀她邀得这般熟练,是否也这么对她人邀过他这样轻浮,和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她越想越不舒服,心绪起伏间,一句话脱口而出“世子也是这般邀请永嘉长公主的么”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为时已晚,霍景安已经听清了她的话,诧异地扬起了剑眉。
    “我与长公主素不相识,郡主恐怕是误会了。”
    段缱哪里还顾得上他的回答,只想着赶紧把这一茬糊弄过去,他话音一落,就连忙赶着笑道“世子说的是,是长乐逾礼了,还请世子见谅。”
    不过显然,霍景安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他打量着段缱,饶有兴致地笑道“郡主是在恼怒那一晚陛下的赐婚之举,还是觉得下臣不安好心,在故意接近郡主”
    段缱面颊一烫,心跳有些加快“世子言重了,长乐并无此意。”
    霍景安但笑不语。
    她被笑得有些心慌,恰好瞥见廊外斜风细雨,登时心神一醒,慌忙笑道“世子不是要去丹明池吗就劳烦世子带路了。”
    霍景安笑着看她一眼“郡主客气了。”绕过她往前走去。
    段缱在原地站了片刻,深吸口气心神稳定,也跟了上去。
    二人就这么在长廊中穿行而过,约莫行了盏茶时分,霍景安从廊上下来,撑开伞看向段缱,段缱犹豫片刻,咬牙走进伞下,好在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其他人,两人顺利地到了丹明池边。
    池边垂柳依依,海棠碧枝摇曳,细雨落下,在池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美景如诗画境,果真应了霍景安所说的景致幽美,目酣神醉。
    不过段缱无心欣赏这些,她特意选在了一株葱郁茂密的垂柳后面站着,这样即使有人经过也不容易发现他们,毕竟这同撑一伞、共处树下的情形实在暧昧,霍景安拒婚那事还没歇呢,她可不想被卷进风波。
    她挑选垂柳时尽量不动声色,霍景安撑伞站在一旁,也没说话,只是在她立定后瞥了她一眼,段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穿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不自然地绞了下双手,垂眸看向前方池水,低声道“碧水垂柳,风过涟漪,的确好景致。”
    霍景安嗯了一声“常闻太液池为天下第一池,碧波荡漾,水天一色,依我看,这丹明池也丝毫不逊,虽无磅礴之势,却别有一番风味,只可惜海棠花期已过,不然碧柳红花,池光春色,要比此时更艳三分。”
    他看向段缱“郡主也可以继续折柳编环,以花点缀了。”
    段缱面上一红,想起她初遇霍景安时就是在这附近编环而戴,并且忘记摘了下来,就这么顶着花环见了他和赵瀚,不禁一阵尴尬“让世子见笑了。”又装模作样地看向池水,道,“池景已观,不知世子可曾想起当日未竟之言了”
    “怎么,”霍景安看向她,“郡主就这么急着从下臣身边离开,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段缱一笑“世子误会了,只是你我二人尚无婚配,如此同处池边共赏风景,未免有所不妥。”
    “看来郡主是个守礼之人。”霍景安点点头,似有所悟,“这就奇怪了,大魏礼制,天子之女为公主,亲王之女为郡主,郡王之女为县主,从无公主之女册封郡主之制。郡主开此先河,岂非不遵礼制”
    段缱一哽,正不知该如何作答,霍景安就又笑道“不过也是,殿下只得郡主一女,自然千娇万宠,区区郡主封号算得了什么,便是公主之位,只消殿下一句话,自有朝臣翻古今史文,为此做解,以为合制之托。”
    段缱面色一沉“世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霍景安一笑“先帝在位时,奸臣当道,大魏国基不稳,殿下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于既倒,景安深感佩服,只可惜殿下始终只是殿下,不是陛下。”
    段缱心中一跳。
    “世子在说什么”她故作不解,“我听不懂。”
    霍景安看着她“你当真听不懂吗,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不会再说第二次。”
    段缱抿唇不语,霍景安说的这些她自然懂,但不代表就能放到明面上与人交谈,但她也知道,霍景安说这一番话一定有他的意思,权衡良久,还是开口道“还请世子赐教。”
    霍景安微微笑了“郡主可曾想过,如今殿下揽政,陛下有名无实,殿下自是位高权重,百官朝拜,可一旦陛下执掌大权,殿下又该何去何从演一出姑慈侄孝的涕泪好戏”
    她当然想过,段缱心道,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想这个,可现在的隐患已经不是赵瀚了。
    不过这些话她不能对霍景安说,因此只能装傻道“世子何出此言家母遵先帝遗诏,因陛下年幼而代为监国,只做权宜之计,并非妄图取而代之,一旦陛下加冠,自然会拱手让权,请陛下亲临朝政。”
    “是吗,原来你们甘心做赵瀚的刀下亡魂如此忠心,真是可歌可泣。”
    段缱一下变了脸色“世子慎言”
    霍景安笑了,面上显出几分傲色与不屑“慎言慎何言是不能直呼天子名讳,还是不能把这些话放到明面上说这些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
    段缱道“我自然”
    她猛地住了口。
    霍景安盯着她“你想过,是不是殿下定然也想过,思考过补救之法,只可惜陛下心存怨愤,关系无法和睦如初,段家又后继无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两全之法,只能就这么拖着。”
    “家兄与我均是段家儿女,段家如何后继无人”
    “郡主兄长可堪大任,接过殿下手中权柄”
    段缱一下息了声,她知道,她的母亲是想要段逸继承这一切的,只可惜她的阿兄太不争气,可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尤其是被霍景安用这么不屑的语气说出来,让人想不恼也难。
    “世子那一晚的未竟之言就是这些”她道,话里带了点火气,“若是如此,就不劳世子费心了,告辞。”
    她说着就转过身,不顾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迈出脚步,可霍景安的一句话却让她定在了原地。
    “我可以帮你们。”他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道,“但有条件。”
    段缱慢慢转过身,雨水在她面上滑落“世子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
    霍景安敛眸一笑,执伞上前,伞面微倾,遮住了落向她的雨珠“如今天子式微,长公主虽然削藩两年有余,但收效甚微,各地藩王仍旧势力颇大,其中以我父王为首。”
    “父王庸碌度日,早已不问军政,晋南实权皆在我一人之手。”
    “郡主不妨猜猜,若我下决心要造反,来推翻了你们赵家天下,会有多少胜算”
    段缱先是睁大了双眼,又慢慢敛容,睫毛一垂,落下一滴雨珠。
    “世子莫要再说笑了。”
    “郡主若不信,大可转身离开,日后就会知晓我说的是不是玩笑话了。”
    段缱深吸一口气“霍景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霍景安淡淡道,“只是想与郡主做个交易而已。”
    “什么交易”
    “我可以投入长公主门下,为长公主效劳左右,有了我,你们不必再担心藩王势大,但是相应的,我需要回报。”
    她沉默片刻“这些话,世子应当说与家母,段缱不过一介臣女,做不得主。”
    “自己的终身大事,郡主也做不得主吗”
    第11章
    段缱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向霍景安,对上他的视线,又双颊一红,低下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干笑道“世子不要说笑了。”
    霍景安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冷静淡漠,不带一丝波动。
    段缱低头看着裙摆,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震惊、怀疑、不可置信五味杂陈,还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情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半晌才低声道“世子想要联姻”
    “不,”霍景安道,“我只是想娶你。若我想要联姻,就不会对你说这些话了,我会直接向长公主明言,奏请赐婚。”
    段缱心旌一摇,又立刻白了脸,心下一沉她的母亲一直苦于藩王势大而无法压制,若是霍景安以联姻为由,愿投于她母亲门下,效忠朝廷,那她她会被作为交换的筹码吗
    “你不必很快答应,”就在她心神不定地想着这些时,霍景安的声音又一次在她上方响起,但比之前要和缓了一些,如同泉水径流,低和舒缓,“终身大事自然要考虑一番,你好好想一想,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强逼。”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至少现在。”
    段缱怔怔抬眸。
    霍景安看她一眼,神色淡然“意思是,我现在并不是那么喜欢你,只是相比其他人对你更有兴趣,你若愿嫁我,自然是好,若不愿意,也没什么。”
    段缱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霍景安就重又看向她,道“但也只是现在。要是过几日,我忽然改了主意,那就不会给你考虑的机会了,你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段缱有一会儿没出声。
    天边传来沉闷的雷声,随着乌云翻卷压下,雨势渐渐变大,转眼从雨丝变成水珠,滴滴落在伞面,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不必这么久,”她在雨声中道,“终身大事,岂能儿戏世子妃一位,世子还是另寻他人吧,请恕段缱担当不起。”
    霍景安道“你不愿意”
    段缱沉默片刻,笑着抬起头“不错。”
    “为什么”他皱起眉,“此事有利无弊,你若不嫁我,将来也只会嫁给王孙公子,但藩王的隐患却不能就此除去,为什么不答应”
    “世子不是说,若我不愿,就不会强逼么”
    “我没有逼你。”霍景安道,“我只想知道你不肯嫁给我的原因。”
    他这句话说得平静无比,段缱听着,却忽然起了几分恼意,看着他道“不错,世子卓异不拘,天纵英才,为人中龙凤,的确当世少有,但也不是人人都非嫁你不可。世子,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没有理由的。”
    霍景安凝视着她,眉心微蹙“你当真如此作想”
    “是。”
    “我知道了。”他收回视线,“走吧,雨势已大,恐怕再过不久就会下起倾盆大雨,此地不能久留。郡主若不介意,下臣可相送一程。”
    段缱抿了抿唇“不必了。”转身往回走去,雨珠在一瞬间朝她落下,却又在半途被伞面截挡,她偏过头,就见霍景安撑着伞走在身旁,神情淡淡,瞧不出什么。
    见她看来,霍景安神色不变,继续直视着前方,口中道“就当我是一只盘旋不走的飞虫吧,我送你,再不走,这雨可真要下大了。”
    段缱垂眸不语,加紧了脚步往前走去,雨势果然如他所说越下越大,风裹着雨滴打来,就算有伞挡着也不能幸免,等两人走上长廊时,肩头鬓发都已湿透,她抹了一把脸颊,有些不自在地对霍景安道了声谢,就沿着长廊匆匆走开。
    霍景安收伞停驻,凝目而望,直到段缱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之后,他才敛眸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采蘩采薇早已在门口等得望眼欲穿,见段缱沿着回廊小跑而归,当即迎上前去接她入阁,又是捧上热水巾帕,又是取来宫裳罗裙,伺候她净面换衣,一通忙乱。
    段缱接过帕子擦了,又换了一身穿戴,坐在凳上沉默不语,二女见她神色有异,也不敢多言,就这么过了半晌,她才想起今日进宫的目的,恍然惊醒,起身去了小厨房。
    近日阴雨多发,赵静的咳疾有严重之势,药膳药汤都不见效,段缱心里着急,听说雪梨以冰糖熬制成汤后能减缓此疾,就特意学了做法,准备亲自熬一碗给赵静喝下,今日进宫原为此事,没想到在中途出了这么些事,她险些都忘了。
    好在冰糖雪梨并不难做,她初次熬制,虽不甚纯熟,但也满满熬了一碗,闻着甜香扑鼻,用瓷盅盛了,装在食盒里提着去了临华正殿。
    此时申时已过,朝散议罢,赵静坐于里间,正靠着榻闭目养神,让侍女给自己捏肩捶腿,一见段缱入内,便笑着坐起了身,亲热招呼“缱儿来了,快坐下。”又命宫女泡茶端水,奉上四碟精致糕点,无一不是段缱平日所爱之食。
    段缱笑着谢过,又取出瓷盅,说明来意,听得赵静心怀甚慰,动容道“你这丫头,这些事哪需你亲自做,累着了还是小事,要是不小心烫伤了,那可如何是好”
    段缱一边揭开盅盖,一边笑道“娘说的哪里话,女儿累着烫着都是小事,娘的身体才最重要,女儿不是大夫,不通医术,也只能做这点事情了。”她把瓷盅推向赵静,“女儿第一回熬制此汤,还有些不趁手,娘趁热尝尝,觉得哪里差了,就提出来,若是觉得好喝,女儿以后天天都熬给娘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