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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不等戚成跟他说明,他就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这伤口上的毒能有几分把握去除”
    戚成仔细端详着伤口,“伤口周围乌青的范围并不大,血液变黑的程度也不深,看来此毒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待属下为世子放净毒血,再辅以朝元丹增补气血,想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好,就依你说的做。”
    戚成道了声是,从药箱中取出一卷白纱、一个瓷瓶、一个药罐并一个木勺,先是用白纱在霍景安伤口的上臂处缠紧了,又解下腰上挂着的酒葫芦,打开塞子,将瓷瓶中的药粉尽数倒入其中,进行混合。
    “此药酒可中和多种毒素,”他一边缓缓摇晃酒葫芦,一边对霍景安道,“但性烈无比,流经伤口时会引起剧烈疼痛,还请世子忍耐一二。”
    刘用在一边问“不能让世子先行服用麻沸散,等身体晕沉无知觉时再处理伤口吗”
    戚成摇头“麻沸散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生效,此毒虽然毒性不强,但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尽早除去为好,且此药酒性烈无比,纵是麻沸散也只能消除一二痛觉,无法尽消,反倒是白白拖延治疗的时间了。”
    “就这么做。”霍景安阖上眼,“我能忍得住。”
    戚成道了一声得罪,把药酒往伤口上倒去。
    酒水流经伤口,立时刺激得鲜血大量涌出,霍景安的手臂猛地颤动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就再没有任何动作,戚成不禁看得心生叹服,身为医者,他很清楚这药酒有多么性烈,便是活活痛晕过去也不见怪,可霍景安不仅忍住了没动,还一声不吭,此等心性实非常人所有。
    捆绑在伤口上方的白纱起了作用,血很快止住,等伤口周围的血迹被药酒冲刷干净后,戚成就收了葫芦,打开药瓶挖了一勺药膏,涂抹在伤口附近,用白纱仔细包扎好伤口,解开上方止血用的白纱。
    等一切都完成时,霍景安已经冷汗淋漓,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哼过一声痛。
    “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这十天里注意着不要碰水,每日早晚两次换药,再服以朝元丹固本,就没什么大碍了。”戚成后退两步,“为防万一,还请世子允许属下将此沾血衣物带走,看看是否能明了所中何毒,对症下药,调配解药之法。”
    霍景安微微点了一下头,忽然开口“你今晚来这里都做了什么”
    戚成一愣,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还是刘用见状上前,道“戚大夫奉世子之命,前来为郡主诊治看伤。”
    霍景安嘴边勾起一抹微笑“不错,你今晚是奉我之命来给郡主看伤,只是郡主伤势沉重,所中奇毒无药可解,饶是你也无方可医,只能勉强以参汤吊命。”
    他看向戚成,戚成心头一跳,及时维持住了面色的镇定,低头道“属下无能,无法救治郡主,还请世子责罚。”
    “罚当然要罚,但为今之计,是先找到救治郡主的方法,你们都下去。”
    “属下告退。”两句齐整的应声后,刘用与戚成双双退下。
    段缱早已在屏风后等得心焦不已,戚成对霍景安说的那些话被她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全,越听越是心惊,他二人甫一告退离开,她就从榻上站起,转出屏风,快步来到霍景安跟前,紧张地打量着他。
    “霍大哥,你还好吗”她的目光在他的伤口处停下,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又在半空顿住,“你的伤要不要紧”
    霍景安朝她一笑“我没事,你别担心,刚才大夫不也说了吗,伤口上的毒已经清除了,没有大碍。”
    段缱见他满头的冷汗,却还要冲自己宽慰言笑,心里就一阵着急难受,深恨自己无用,不仅害他受伤,还要他安慰自己,心头酸涩感一阵漫过一阵,再抑制不住泪水,涌出眼眶,落了下来。
    察觉泪水滚落,她连忙低下头,拿帕子掩住,擦拭干净。
    霍景安本来就被伤口的疼痛折磨着,看见她为自己垂泪,心里自然更加不好受,忍着痛笑道“受伤的人是我,怎么你却看着比我还要伤心”
    段缱听见这话,止了泪抬起头,勉强笑道“我也不想让你在这个时候还要费心安慰我,可我我实在是担心你。”
    她泪意未消,眼底眸里都蕴着水意,看上去盈盈若有光,一张俏脸不似往日红润,带着几分苍白之色,整个人立在那里,似一株经过大雨洗礼之后的梨花树白,清丽又柔弱,让人一看就心生呵护之情,不忍她再伤心落泪。
    霍景安对她的喜爱何其之深,见此情状,恨不得左臂伤口立时好全,让她能够重展笑颜。他低低咳嗽一声,询问道“你的几个丫鬟里,谁行事最稳妥,得你信任”
    段缱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采蘩。怎么了吗”
    “你去叫她进来。”霍景安道,“你重伤在身,总要有人近身服侍,不能全瞒住她们,挑一个最得你信任的,把实情告诉她,让她配合我们一块演戏。不说远的,就说我这身血衣,就得掩人耳目地处理掉。”
    段缱听明白了他的用意,点点头,唤了采蘩入内。
    采蘩在看到段缱时明显吃了一惊,之前在船舱外,霍景安的一声“小心”让周围护卫全部围了上来,把她和采薇挤到了外面,情况一片混乱,她二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见霍景安一路把段缱抱回卧舱的背影,慌忙跟上来,却又被呵斥出门,又是传长史、又是叫大夫,弄得她和采薇是心惊胆战,生怕自家郡主有个什么好歹。可看段缱现在这幅模样,虽然面色苍白了点,但全身上下都很完好,似乎没受什么伤害,反倒是一旁的世子,左臂上被包扎了一圈,脸色看着也有些不好,比起自家郡主,他更像是那个受伤的人。
    她心里有着疑惑,但还是上前询问起了段缱的情况,一是她的确担心段缱安危,二是霍景安从来只对段缱面露笑意,对她们这些丫鬟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心底在想什么,她和采薇几个人都有些怕他,不敢随意靠近。
    “郡主,你没有受伤吧刚才船上乱泱泱的,说什么有暗箭和漏网之鱼,听得奴婢担心极了,顾妈妈也赶了过来,听说这件事,急得差点晕倒,现下正等在门口,焦急地等着郡主的情况呢。”
    “受伤的不是我,是世子。”段缱微微一笑,安慰了她两句,就把霍景安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一事给她说了,末了道,“虽然受暗箭所伤的人是世子,但在外面,还是要宣称是我伤重,性命垂危。此事事关重大,不得有半分的泄露,采蘩,你一向聪明,行事又稳妥,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采蘩没有辜负段缱的信任,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见她如此,段缱轻轻舒了一口气,吩咐她去打一盆热水过来。
    热水很快被端上盆架,段缱洗干净手,用热水拧了巾帕,就擦拭起霍景安脸上的汗珠来。
    在这期间,采蘩命人在外间打水,准备沐浴要用的东西,并时刻注意着不让众人窥得罗帐内里的情况,等一切都备好了,她就带着众人退下,到外面去把守着门,不让别人靠近。
    “霍大哥,热水准备好了,我给你擦擦身子吧。”等众人都走后,段缱挂好巾帕,转过身对霍景安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就伸出手,想要扶他起来。
    霍景安无奈失笑,自己站起身道“我是胳膊受了伤,不是腿断了,能自己站起来,用不着这样紧张。”
    段缱抿抿唇,有些生气“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为什么没有”他笑着反问,“毒也清了,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我为什么不能有心思说笑”他说一边说,一边单手抚上她的脸颊,“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笑一下”
    段缱不想和他胡闹,但拗不过他,只得抬眸看他一眼,勉强弯了弯唇角,牵起一个微笑。
    “好娘子。”一个吻顺势落到她的唇上,“我真的没事,你就别担心我了。”
    第103章
    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情欲的吻, 有的只是温暖和安慰,唇瓣相贴, 温柔相对。
    段缱初时还有些惊讶, 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感受着霍景安对她的轻吮舔舐, 温热湿润的触感如同山涧清泉,悄然流进她的心底,带给她一片安宁与平静。
    她闭上双眼,带着些许沉醉的心神,给予他温柔的回应。
    一吻既罢, 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紊乱, 虽说这个吻不为情由, 但新婚夫妻, 又心意相许, 便是再无它意的宽慰之举,经过刚才的缱绻缠绵, 也少不得勾动了几分心底深处的绵绵情意, 潜滋暗长, 漫出心田。
    就如此刻的霍景安, 一开始只是为了安慰段缱,才在她抬头对自己微笑时印下一吻,但吻着吻着, 心中的情绪就变了样, 忘记了最初亲吻的目的, 只想把这个吻继续下去,攫取那芬芳的甘甜。
    “缱缱”他喃喃低念一声,就俯身欲再吻下去。
    段缱见他眸底摇曳起迷离之色,心尖就是一颤,几乎同他一道陷入情迷之中,但还是后退一步,侧过脸,避开了这个吻。
    “霍大哥,”她垂着眸,双手贴在霍景安胸前,感受到对面人有些沉重的呼吸,声音就变得轻细起来,如雪花棉絮,带着几分软糯与讨好,“水快凉了,你有伤在身,经不得冷水,还是早些入浴的好。”
    霍景安不答话。
    他停住了动作,没有再吻下去,却是搂紧了段缱,不顾左臂的伤势,将她深深嵌入怀里,紧紧地拥抱着她。
    段缱一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这不是情欲的体现,也不是和刚才一样的安抚,他的沉默和拥抱之后还有更深的含义,但她无法读懂。
    “霍大哥,”她轻声询问,“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霍景安加紧的拥抱。
    段缱有些不解,但还是温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倚靠着他的胸膛,聆听他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就算被他的双臂箍得有些发痛,也一言不发,只是倚靠着、依偎着,希望能让他平静下来,给他安慰,就像他刚才对自己做的那样。
    她的心思,霍景安如何不懂只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想抱紧她,不想让她离开自己寸步。
    刚才的那个吻勾起了他的情欲,也触动了他的心事,他无法抑制地去假设猜想,如果他没有挡开那支袖箭,受伤的人成了段缱,现在的情形又会是怎样的一幅模样
    戚成说那袖箭上淬的毒并不强烈,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但他却知道事实不是这样。他的母妃出身南疆,南疆人多养蛊炼虫,擅长炼毒,也擅长解毒,在他年幼、母妃尚在时,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被喂一丸丹药,丹药带着轻微的毒素,吃了不会对人体有任何妨碍,反而会让身体习惯毒素的存在,日积月累下来,体内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对毒素的抗性,就是再厉害的毒药,作用在他身上也会大打折扣,要不了他的命。
    他伤势不重、中毒不深,不是因为对方手下留情,也不是因为那支袖箭擦着他的胳膊而过,而是他幼时服用过丹药之故,若是换了段缱,恐怕就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伤势沉重”、“危在旦夕”了。
    刚才在船上时,周遭混乱的情形让他来不及多想,唯一的念头就是护住怀里的人,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直到他抱着段缱回了卧舱,看着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才有空冷静下来,思索起这件事。
    夜袭先行,袖箭暗发,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暗杀,负责执行最后一环的必定是各中好手,确保能够一击必杀。这样的话就有些奇怪了,因为如果这场暗杀是冲着他来的,那么袖箭应当对准他的要害,不可能偏差那么多,直直地冲着段缱而去,就算他们算准了他会护着段缱,又怎么能确保他是去拦截那支箭,而不是带着段缱避开呢
    藏匿那么久只为等待一次暗杀的机会,说明幕后人对这次的行动很看重,不会冒险去浪费这唯一一次的大好时机,所以只有一个答案。
    那支箭是冲着段缱去的。
    从一开始,这场夜袭就不是针对他的。
    他们想要的是段缱的命
    察觉这一点,霍景安既惊又怒,若那些人只是冲着他来的,他还不会这般愤怒,可一想到他们的目的是段缱,是他的妻子,他心底就止不住地涌起愤怒之情,似有冰冷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有表露出来。
    段缱心思细腻,但凡他露出半点异样的神情,都会被她察觉,他不想让她担惊受怕,所以面对她“那些人真的是水匪吗”的询问时,他选择沉默,面对她“敌人是谁”的疑问时,他也谨慎对答,确保不露出任何马脚,虽然这样做会让她的猜测滑往另一个方向,但伤心总比提心吊胆要好得多。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怕今晚的那些人是赵静派来的,所以才会露出那样茫然无助的神情。一开始他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有瓮中捉鳖的前车之鉴在先,为了把他拉下马来,不惜牺牲亲生女儿性命这种事赵静做得出来,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想,在有余力保全段缱时,赵静还是会选择保全的,若真的是她下的手,那么那支袖箭应当冲着他来,不会舍弃他而取段缱的性命,这不合情理。
    那么又会是谁潜行跟踪他们,欲取段缱性命而后快的人,会是谁
    若是那些人今晚得手,成功取走了段缱的性命,不说赵静,单说段泽明,他就无法向其解释,段家与霍家、长安和晋南从此割裂,亲事成仇事,姻亲成仇家,谁会乐见这样的结果
    赵瀚会乐见,但他没有这个本事。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选了,既乐见此事、又有相应人脉能力,能够从中获得天大好处的人。
    秦西王赵峻。
    自赵瀚登基后,朝堂就一直被赵静把持,但在天子式微、藩王坐大的情势下,长安逐渐日薄西山,不再能稳掌天下大权,兴起的藩王在遏制长安的同时又相互争斗,他所管辖的晋南居于首位,紧随其后的就是秦西、淮阳二地。
    淮阳郡王赵巍空有妄想,手段平平,不足为惧,秦西王赵峻却是野心勃勃,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一直盯着那九五至尊的位子,给他添了不少的麻烦。
    一开始,晋南虽然居首,但也只在地方,长安依然是赵静的天下,诸王勉强能够维持平衡,可等到他和段缱定下亲事之后,这平衡就被打破了,长安逐渐向他倾斜,群臣也以他马首是瞻,赵峻被他一步步逼退,眼看着离那宝座越来越远,忍不住出手也说得通。
    段缱若有事,长安和晋南就会关系破裂,朝堂也会有所动荡,趁此时机坐收渔利再好不过,赵峻还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去年四月的那一笔账他还没算呢,就又上赶着对他的妻子出手,简直找死。
    念头的升起不过在瞬息之间,看着惊惶忧心凝视着自己的段缱,霍景安镇定心神,很快有了成算。
    他喝退欲进来查看情况的采蘩采薇,又让段缱装作伤重难治的模样,唤了刘用前来,让他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他们不是想要段缱的命吗,那就如了他们的意好了。
    潜了这么久,也该沉不住气了,如今有个天大的机会摆在他们眼前,他不信他们不会上钩。
    胆敢动他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霍大哥”
    段缱的声音拉回了霍景安有些飘远的思绪,随之而来的是左臂隐隐的疼痛,大概是他用的力气太大,牵扯到了伤口,也不知道段缱被他箍疼了没有。
    想到这里,他连忙松开手,低头看向她道“对不住,一定弄疼你了吧”
    段缱摇了摇头“没有的事。霍大哥,你该沐浴了,再不洗,水就真的要凉了。”
    “好。”他微微笑着答了一声,和她一起走出罗帐,来到外间。
    平日里,霍景安多是自己洗漱,偶尔来了兴致,也会让段缱来帮他一二,今日他有伤在身,这沐浴宽衣的事自然落到了段缱头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段缱已经能做到在靠近霍景安时脸不红心不跳了,只要不是行床笫之事,她大部分时候都能维持面不改色,比如现在,她挽起衣袖,素手在水面轻轻一过,试了下水温,就伸出手去解霍景安的衣裳。
    许是夜半起身的缘故,霍景安和她一样,只罩了件外衫就出门了,段缱小心翼翼地解着,注意不碰到他左臂的伤口,比平常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完全解下。接着就是里衣,白色的单衣几乎都湿透了,贴在霍景安的皮肤上,足可见得刚才戚成的药酒清毒有多么痛,竟让他汗湿了内衫,而他居然全程都一声不吭,没有说一声痛。
    段缱望着它发了片刻的愣,才伸手去解衣襟,只是心中才刚升起些许的旖旎之情全部散了,剩下的只有温情与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