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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霍景安的那番威胁之话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不过一个晚上,抓捕水匪的告示就张贴满了大街小巷,永州城里的名医大夫更是一个接一个地被请进了太守府里,到别苑去给段缱看伤诊病,只可惜都对她的病症束手无策,霍景安也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变成了焦急烦躁,在又一名大夫表示段缱的脉象凶险、无药可医后,他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一把拂落桌上的茶盏,铁青着脸站起身道“无药可医、无药可救,一个个的都是这样的说辞小小一种毒药都解不开,还称什么名医”
    他大声唤来杨洪,让他把大夫带出去,自己转身向里走去,绕过屏风,走向被厚厚织锦棉帘隔住的里间,去看望缠绵病榻的段缱。
    别苑布置得精巧别致,织锦棉帘后还有三层珠帘,他在最外一层珠帘处遇上了采薇,采薇双眼通红,一看就知道才刚刚哭过,见到他,连礼也忘记行了,颤声道“世子,郡主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是不是她身上的毒一定能解开的,是不是”
    霍景安对她们这些丫鬟并不上心,此刻见她语带哭腔地询问自己段缱病情,倒是多看了她一眼,为妻子有这等忠仆感到高兴,不过面上不显,只开口让她下去,去煎给段缱服用的药。
    采薇似乎从他的态度中读出了什么,低低抽泣一声就要落下泪来,采蘩恰巧从里面走出,见她这幅样子吓了一跳,匆匆给霍景安行了一礼,就上前搂住她,“好端端的,哭什么哭,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转危为安的”一边说,一边带着她往外走去。
    霍景安没有在原地停顿,掀起珠帘继续往前走去,在经过又两层的珠帘垂纱后终于见到了他想要见的那个人。
    段缱靠坐在榻上,一听到珠帘响动,就拿过帕子,掩唇低低咳嗽两声,听上去有气无力,像极了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霍景安看她这副模样,不禁笑了“是我。”
    第106章
    一听见这个声音, 段缱立即放下帕子,转过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夫君。”
    “不容易, 总算是这么称呼了我一回。”霍景安笑着放下珠帘, 大步往里走去, 在榻边坐下, 朝她伸出手。
    下一刻,段缱就依偎进了他的怀里,两人拥抱在了一处。
    “怎么样,”闻着怀中人发间传来的馨香,霍景安柔声询问, “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除了每天要在采薇面前喝下一碗苦药之外, 其它都很好。”
    段缱的这句撒娇惹来了他几声轻笑“既然怕喝药, 怎么不让采蘩来照顾你, 她知道你没中毒, 不会逼着你喝。”
    “不是你说的吗,做戏就要做全套。”段缱靠在他怀里, 眉间眼底俱是笑意, 满溢着欢欣甜蜜, “我不能老是让采蘩来照顾我, 偶尔也得让采薇和顾妈妈进来几趟,看看我的情况。你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 我心里紧张得不行, 一颗心怦怦直跳, 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让她们看出来。”
    “是吗我看你现在倒是装得挺开心,听见我进来的动静,连忙拿帕子咳嗽两下,一幅虚弱无力的样子,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霍景安含笑对她说话。
    段缱自然不信他这话,轻嗔一句“你尽寻我开心。”
    “这是实话。”他道,敛了笑意,环在她腰间的手也微微收紧了,“不瞒你说,看到你装病咳嗽的刹那,我的心都被揪起了一瞬,虽然很快就放下了,那一瞬间的感觉真是无法言喻。”他低头埋入段缱肩窝,“幸好那天受伤的人不是你,要不然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的话似一阵暖流,在段缱心中缓缓淌过。“怎么会呢,”她温声道,“大夫不是说了吗,那涂在箭头上的毒并不厉害,很容易就能清除,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霍大哥,你糊涂了,把我演的戏当真了”
    她又把称呼换了回去,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忘记改称呼,把对霍景安的称呼换回两人成亲之前的。
    霍景安没说话,他想告诉段缱,戚成之所以说他中的毒不深,不是因为对方没下狠手,而是因为他体质特异,若是换了她就不一样了。可他不想让她担心,所以只能抱紧她,抒发心中的感情。
    收紧的环抱让段缱回想起了那个惊魂的夜晚,霍景安对她的感情似乎在珍视之下藏着一种隐秘的不安,她把这理解成为了他对那一晚如果没有保护好她的担心,于是又加了一句“更何况你已经保护了我,不是吗”
    霍景安依旧没有答话。
    段缱微微蹙眉,察觉到事情或许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身子微一用力,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这个举动让霍景安回过了神“缱缱”
    段缱抿唇,为了装病,她这几天都是素装打扮,一头青丝不过简单地绾了个髻就垂了下来,也不曾描眉点唇,甚至为了装得更像一点,她还让采蘩特意在她脸上涂了点粉,让脸色看着更加苍白,但这些都丝毫无损她的美貌。此刻她看着霍景安,有些褪白的唇微微抿着,两弯黛眉也带着几分心事地轻蹙,如一株梨花海棠,清丽又娇弱,让人看着就想拥入怀中,抚去她的眉间心事。
    “霍大哥。”她轻声开口,“你和我说实话,那天晚上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霍景安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段缱猜到了真相,但若是如此,她的面色不会如此忧愁,因此他很快镇定下来,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那些水匪行事如此狠辣,看着一点也不像是为了钱财,那支暗箭更是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控制,怎会如此我想要知道幕后真凶,想知道是谁派出了他们来来对付我们。”段缱垂眸,“霍大哥,你实话告诉我,那些人”
    她停了停,似乎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做心理准备,“是不是我娘派来的”
    霍景安看着她,目光温柔“若我说不是,你信吗”
    段缱一下抬起眸来。
    是她听错了,还是他确实这么说了
    她本以为会得来一句“若我说是,你信吗”,她甚至为此做好了相应的回答,可是刚才,霍景安和她说,“不是”
    “霍大哥”她怔怔看着霍景安,清丽的眸子里带着茫然、不可置信与几分隐隐的希冀,这让霍景安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宠溺又疼爱。
    “不是你娘。”他道,“派人来对付我们的人,不是你娘,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是谁”
    “秦西王赵峻。”
    段缱一呆,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秦西王”怎么会是他
    “没错。”霍景安和她对视,“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吧去年四月你从城隍庙回长安时,曾在青庐山上遇到了一群装成商户来刺杀你的匪徒,当时我赶过去救了你,并且在之后对你说,那件事和淮阳郡王有关。但其实不止如此,我后来又去查了查,发现除了淮阳郡王之外,秦西王也和这件事有关,他是最主要的幕后主使,就是他说服了淮阳郡王,两人一起联手,派出那些人来刺杀你的。你还记得吗”
    段缱当然没有忘记,那件事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不仅是因为它发生得和她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更因为当时霍景安替她杀了车夫、救了她一命,两人的交集从那时开始,如红线般越绕越紧,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说不定他们现在还不会成亲呢。
    当时在重霄楼上,她和霍景安因为赵萱的事而起争执,霍景安对她说她遇袭的事和淮阳郡王有关,让她惊了半天,回去询问母亲后才知道不是他随口胡诌,但也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别人。原来秦西王也和此有关。
    得知了去年的事也有秦西王的份,段缱并不怎么感到惊讶,因为削藩一事,各地封王对她母亲都多有怨言,无论是谁对她出手都不奇怪,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你是什么时候查到这件事和秦西王有关的”
    “去年七月。”
    “既然你那时候就查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霍景安失笑“我倒是想告诉你,可那时你对我避之如蛇蝎,连话也不愿意多说几句,我怎么告诉你”
    段缱一哽,脸上有些发烫,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避开霍景安的目光,小声说道“那后来我们熟悉了,你总可以告诉我吧”
    “等我们熟悉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我不想让你再回忆起不好的事情。”霍景安道,“更何况以当时朝堂上的情势,就算查出秦西王和此有关,也不能给他定罪,你娘需要其他六王的存在来牵制我,平衡势力。告诉你秦西王出手害你,却又不能给你出气,除他的封地夺他的爵位,只能让你白白又气一回,不划算。”
    段缱一愣“那现在”
    “现在你娘依然需要他来平衡朝堂势力,牵制防我独大。”霍景安静静看着她,“但是我不会再为你娘考虑了,他胆敢再次打你的主意,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代价。”
    段缱怔然无言。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感动还是该伤心,这一个多月里,她都尽量不去想别的事情,尤其是赵静的,只是享受着和霍景安在一起的时光,可现实却冰冷残酷地撕碎了她的最后一点幻想,让她彻底明白过来,自从母亲答应了赵瀚的求娶、动了想要把她改嫁的心思后,母亲和霍景安之间就是对立的两方了,不可能再同心齐力,她不去想、不去思,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那天晚上的夜袭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打击,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和母亲对立的准备,可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还是难以接受。
    原来母亲竟真的想将霍景安赶尽杀绝,那可是她的夫君啊,选择在他们南下的时候动手,是不是说明只要能除掉霍景安,就算赔上她的性命也不要紧就连那最后一点的母女亲情也不顾了吗
    为了表现出她的病重,这几日霍景安都是在她榻前守至子夜,再由别人劝他离开,去牢中问讯那些水匪的,也因此他不像在船上时那般夜夜陪在段缱身旁,不知道她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每当她合上眼睛,就总是会梦见霍景安和赵静兵刃相见的场景,让她满头大汗地惊醒,再这么下去,她都不用装病了,光是难以安眠的憔悴就足以掩人耳目,让别人深信她病势沉沉了。
    她为了这件事辗转难眠,可是现在,霍景安却对她说,那晚的幕后主使不是母亲,而是另有其人,是当初就起了杀她之心的秦西王,并且他决定不再顾虑赵家江山的大局,准备对秦西王动手。
    母亲没有真的将那点最后的母女之情抛下。
    霍景安丢弃了对她母亲最后一丝的敬重。
    感动、难过、心伤,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段缱无法分辨,但始终有一种情絮盘踞在她的心头,主导着她的思维,驱使着她朝霍景安缓缓靠去,倚进他的怀里。
    触及他温暖结实的胸膛的那一刹那,所有复杂难分的情感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个清晰的决心。
    “夫君。”她喃喃道,“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逃避,她终于在母亲和丈夫之间做出了选择。
    她是霍景安的妻子,也是今后将要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第107章
    霍景安抱紧了段缱。
    聪敏如他, 如何听不出妻子话中的意思
    她在赵静和自己之间做出了选择,这代表着从今往后, 无论发生什么事, 她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和自己并肩前行。
    即使是与她的母亲皇长公主赵静为敌。
    她选择了自己。
    这些天来, 不仅段缱在自我逃避,霍景安也在麻痹着自己,不去想那些朝堂政事,水匪夜袭之后,他除了震怒, 更觉心烦, 秦西王不是什么棘手的难题, 不难对付, 难的是动了他之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如今的大魏朝堂早已拧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长安和地方、诸王与诸王之间都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任何一件微小的事都有可能打破这个平衡, 到时, 一切假象都将被撕裂开来, 所有人都会卷入到争斗的漩涡之中。
    这是一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棋局, 无论下哪一招,动用哪一手棋,都会产生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导致无法预估的变化。
    若只有他一人, 他是不会怕的, 上一世他就是在这场博弈中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可现在,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段缱,心里多了牵挂,许多事就有了顾忌,无法放手去做。
    首当其冲的就是赵静,她是段缱生母,对段缱有养育之恩,段缱更对她有母女之情,虽然之前的赵瀚一事消耗掉了段缱对她的大部分孺慕之情,可血脉至亲,母女亲情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段缱对赵静的几次反应他都看在眼里,知道妻子虽然对她母亲的几番行事感到心寒,但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微末的期望,希望她的母亲能就此收手,重回原状,也因此他在这件事上一直举棋不定,迟迟下不了决心,生怕让妻子伤心。
    这几日他为了做样子给傅文德和李平看,每晚都会去押着那些水匪的牢里走一圈,进行一二审讯,再于深夜回来。为了不打扰段缱安眠,他都是在外间就寝,因此一直以为段缱在安稳地睡着,直到昨夜,采蘩满目忧愁地找到他,告诉他这几日段缱睡得一直不好,不是皱着眉头,就是流着热汗,甚至有几次还从梦中惊醒,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明缘由,只是吩咐自己不要告诉他,免得让他担心。
    采蘩守了几天的口,见段缱脸色愈发憔悴,实在忍不住担心,找了霍景安,把她难以安眠的事告诉了他。
    段缱能为什么事睡不好除了她母亲赵静的事之外,霍景安想不出第二个人,听到采蘩说的那番话,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走进去看她情况,还是采蘩跟他说郡主好不容易睡下了,才勉强忍住,在外头坐了一夜,睁着眼到了天明。
    他想了一晚上,决定不能再这么瞻前顾后下去,段缱无法决定的事,就让他来做个了断,就算她怨他恨他他也认了,再这么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她已经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子,是他的人了,那么她无法决定的事,就让他这个做丈夫的来替她决定吧。
    赵峻三番两次地对段缱下手,已经触及了他容忍的底线,就算没有赵静这段公案,他也不会忍气吞声,让段缱受委屈。
    念头的升起只在一瞬之间,但霍景安花了半个晚上才下定了决心,在白天对段缱坦白一切事情,包括自己的决定,本以为妻子就算不反对,也会有几分伤心黯然,没想到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答复她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在赵静和自己之间选择了自己,赵静这根鲠喉之刺,终于被她拔了出来,虽然沾着一点血迹,带着一点伤痕,可她终究还是做出了决断。
    思及此处,霍景安不禁心潮起伏,喃喃低念一声段缱闺名,就低下头去,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吻。
    段缱抬起头,眸光如碧海般温柔宽广,霍景安看着,就升起一阵情动,吻上她的眼睛,一路向下,吻住她的樱唇。
    微微的苦涩在两人唇间蔓延开来,察觉到这一点,段缱身子一动,想要退开,但被霍景安搂住腰肢,把这个吻继续了下去。
    吻绵长而又深入,两人的呼吸纠缠交互,几乎融为一体,等霍景安结束时,段缱脸上已经升起了一层红晕,脸色也不再苍白,恢复了几分红润的气色。
    “是不是很苦”她垂眸不去看霍景安,有些羞赧地小声道,“我刚喝过药”
    “是有一点。”霍景安回味了一下,“难为你了,每天都要喝这么苦的药。我等会儿就让戚成把药方改一下,别再这么苦了,别本来没病,反而被苦出病来。”为了使段缱看上去更像是在病中,戚成特意调配了一副药方交给了段缱的丫鬟去煎,是常见的滋阴补血,养身固本之药,只不过把煎药用的药材特意弄偏了,使得看上去像是那么一回事。
    段缱微微一笑“不要紧的,一口气喝完药,再吃点蜜饯,苦味就剩不下几分了,不用去麻烦戚大夫。倒是你,没有再乱动左臂吧可别让我看见你的伤口又裂开了。”霍景安受伤的事只有几人知道,这几日的药都是段缱帮着换的,本来伤口已经在渐渐愈合,昨天却又裂了个口子,一问之下,才得知他和太守都尉去共同审理了那些水匪,震怒的样子稍微表现得过了点头,一不小心让伤口给裂开了。
    段缱对此又气又无奈,说了他好几句,但伤口已经裂开了,她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只能小心翼翼地给他换药,在这过程中自然又是一阵心疼,今日对他这伤格外注意,一得空就问了起来。
    霍景安笑道“谨遵郡主吩咐,下臣今日半点也不敢乱动左臂。”和段缱一样,他有时也喜欢换一下两人之间的称呼,不过段缱是在心伤情急之时,他则多是在浓情蜜意的时候,偶尔碰上轻松的时候,也会调笑那么一两句,但更多的还是在床笫间的依偎私语,每当段缱听他这么称呼,羞意就会更上一层,身子的反应也更为敏感热烈,让他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