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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问及罗令妤。
    罗令妤怔了一下后,面颊羞红:“……大概因为我美吧?”
    北国公主无言以对,反驳不能。她语气微酸:“幸好你不是公主。你若是去我们北国联姻,我们陛下恐怕天上的星星都要摘给你。”
    罗令妤当即作出一副拒绝模样,泪眼濛濛:“我心中只有雪臣哥哥,除了他我谁都不嫁……公主,你不要将我嫁给别人啊。”
    话里话外,俨然将北国公主当做未来主母一样讨好。
    北国公主心中受用,却淡声:“国家大义在前,岂容你矫情?”
    罗令妤明眸闪了闪,似笑非笑,却没多说话——国家大义在前,然对她来说,她自己始终是最重要的。
    一心想杀了这位公主、一步步将这个公主引向死局的罗令妤,当然不会和公主说这些废话了。她说的是:“为何只有雪臣哥哥呢?和亲的话,公主看我们大将军如何?威风凛凛,手下千军万马。我们大将军看公主的眼神就很不一样呢。”
    北国公主回忆了一下,想到了那身形魁梧似大山的雄壮男人:“……有么?”
    罗令妤面不红心不跳:“有啊,他看到公主殿下会脸红的呀。”
    北国公主矜持地一笑,并不当回事。她当然不会选择魏琮作为和亲对象,一个寒门爬上来的将军而已,背后无利益群体,她图什么?但罗令妤的话到底在她心中溅起了圈圈涟漪,且美人都自负。北国公主心中觉得魏琮倾慕自己,再次看向那位将军时的眼神,就与之前不太一样。
    吩咐人做事也底气多了很多。
    魏琮莫名其妙,努力忍着心里火气:“……不能发火,这是北国使臣。等老子把这群麻烦的人送出南阳便好了。不能让她在老子手上出了意外!”
    而罗令妤依然每日笑盈盈地带着北国公主玩,有一次出了城郊,被军马拦下不能出城。罗令妤悄悄指着一处帐幔枯草、四周无人守着的临时搭的屋舍,漫不经心道:“听雪臣哥哥说,他们好像在研制什么新武器……”
    罗令妤忽而掩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北国公主心头巨跳,再问起罗令妤,罗令妤面上露出后悔之色,却百般推脱,只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北国公主却上了心,让北国的使臣团派人去打听,那排屋舍是用来做什么的。北国使臣团被南国军士盯得紧,无奈之下,北国公主和他们商量后,决定自己利用女儿之便,多多查探。
    罗令妤没骗北国公主,确实是新型武器,只是这是罗令妤自己猜的,陆昀可没有告诉她。陆昀没来的时候,罗令妤从魏将军这里打听情况。她猜出了一些事,也会自觉当做不知。
    正好此时用来坑北国公主了。
    ……
    一步又一步地布置,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向前推,完善整个故事,完善自己编就的这个谎言。
    北国公主心怀鬼胎,同时又认定罗令妤是柔弱不堪的女子。她不将罗令妤当回事,自然不知这个柔婉美丽的小女子,是怎样一步步地害着她,将她推向死局。
    事后追究起来,罗令妤只会分外无辜:她有说什么吗?所有的话都似是而非,情绪化的话,怎能当做证据?
    况且有陆雪臣在,谁会追究她?
    只要北国公主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
    十月初,某晚,天降暴雨,浇刷整片天地。
    大雨敲窗,铿锵磅礴。罗令妤坐在屋中,低着头练字。猛一刻,听到外头吵闹声渐近,她落在宣纸上的笔尖一顿,抬起头。“砰——”她的舍门被推开,天边雷光罩下,光亮雪色,映着郎君紧绷的、微怒的面容。
    陆昀:“罗令妤!”
    侍女们紧追在后,气喘而惶惶:“三郎、三郎……”
    陆昀猛关上门,将侍女们关在外:“谁也不许进来!”
    转身,面对着仍坐着的女郎,他全身颤抖,压抑着怒意:“……你知不知,今晚北国公主差点死在魏将军手中?”
    罗令妤一怔。
    然后遗憾喃喃:“……竟然没死?”
    陆昀眯眼,大步走来,俯身扣住她手腕。他眼中尽是对她的失望,他克制着情绪,可他想不通:“……果然是你?!你为何这么做,你知道你这样会将我陷于何地?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么?两国之间的战和,在你眼中根本不重要是么?”
    罗令妤被他目中的失望烫伤,她那在他面前极强的自尊让她接受不了他的失望。谁都可以瞧不起她,他不能。谁都可以觉得她是坏人,可她在救他。她猛地推开他,站起来怒道:“陆雪臣!我若是不这样做,你会死!”
    “你还来说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混蛋!”
    陆昀怔住,看她眼角泛红,目中氤氲。他的心登时被烫,见不得她这样的眼神。
    窗外雷声再次打下,电闪雷鸣,窗子啪啪被从外推开,一重浩荡大雨卷入舍内。袖子被雨弄湿,罗令妤推开他,一滴泪从眼角掉落。她快步要往外走,郎君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她拉拽入怀中。罗令妤哽咽推搡,他却眼眸漆黑,深沉若海。陆昀抱住她,低头亲上她,吞咽下她嗓子眼中流出的抽泣声。
    第97章
    ——总是哭哭啼啼、装模作样,可知我待你的心?
    飞电绝光透着窗格子和婆娑树影,欺压而下。天地间大雨似灌,洪涛满目,流光夜雨。窗子被风雨催开后,黑漆漆的舍外树丛和天上的寒光一同罩落,铺天盖地的雨点和潮意向屋中的男女扑去。
    半只手臂被雨水打湿,轻微瑟缩一下,拥抱着她的郎君便已经察觉。他的宽大袖子抬起,罩住她被雨所侵的那一面。而她只觉得眼前光华流离,又明暗交替。他的手捧着她的脸,他的睫毛鸦羽一样摩挲她脸上的娇嫩肌肤。
    她颤一下,他便亲得更温柔。
    似叹非叹,似怜非怜。倘若一个男子用心对一个女子,便是他亲她,都能感觉到。
    罗令妤目中泪珠掉落,溅在他面上。她目中濛濛,被陆昀抱着交颈以吻,他那缠缠绵绵的情意爱意,让她心中酸涩一片。本就心动于他,他是她见过格调最高、翻脸最快、却又最出色的郎君,胜过旁人一大截的郎君身上总归有些自大、目中无人的缺点。陆昀将这缺点表现得淋漓尽致,让她很生气,又很不服气。她常日尴尬,只因自己不好的那一面不停被他撞到。
    很多时候都想,若是旁的郎君,一定不会这样对她。
    她可以有更好的爱她至深的郎君。
    但是感情往往走心,又不由心。为谁心动,喜欢谁,总有些缘分,像是从第一眼就撞上了。之后头破血流,也是缘分……罗令妤发着抖、落着泪,她眼中发红,如此才更难过。
    手指抓着他的袖子,指尖在他袖上的云纹上扣动。
    他吻她时这般动情……于是她更怕他不在了。她梦到过他不在的世界,只是一个臆想,就觉得生死麻木。
    怀里的女郎不挣扎了,眼睛却像是落雨。亲她的时候温情柔和,却只亲到她的泪。陆昀轻轻叹口气,抬起了眼睫。他从后抱着她,侧着脸,与她水涟涟、红通通的眼睛对视。
    罗令妤手推在他胸前:“你真的会死啊,你别不信我。”
    再一次听到说自己会死,郎君心头微乱。强行镇定下来,陆昀沉默一下:“……妆花了。”
    罗令妤:“……?!”
    她顿时崩溃,骂他道:“你怎么这样?人家心里难过死了,担心死你了,你还在开玩笑。有什么好笑的?你说我妆花了以为我就会去找镜子么?”
    但她确实身子紧绷,眼睛不安地乱飘,想要找镜子贴妆……
    爱美如命的佳人啊,和旁的娴雅温婉的佳人如此不同……心情复杂下,陆昀莞尔。
    他不逗美人了,牵着女郎的手与她一道坐下。坐到妆镜前,罗令妤悄悄瞥陆昀,见他垂目望来,神情难说好还是不好。罗令妤犹豫下,眼神还是忍不住向铜镜中的美人瞄了一眼。身后陆昀久未吭气,罗令妤便琢磨着自己的妆到底有没有花……冷不丁的,身后陆昀开口:“晚上北国公主的人刺探军情,被魏将军巡察时捉到。北国公主大约觉得男人就该沉迷于她美色,她不服气魏将军,拒不提供线索。魏将军盛怒下,刀要挥下杀人,被我拦住。”
    陆昀起身,将窗子关好。窗口地上的毯子淋湿了一大片,陆昀踱步回来,平静的:“他寒门出身,背后没有根基。杀了和亲公主的后果,魏将军承受不起。罗令妤,你平日耍心机我都不说你,但你这一次,是在害魏将军。不要有害人之心,我怎么与你说的?”
    罗令妤垂目,被他平静的言辞说得心中颤抖了一下,略微狼狈不堪。她太在意陆昀对她的评价,时刻疑心他瞧不起她。是以他每次看破她的阴暗面,她都不好受。但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让陆昀死,她来背锅,魏将军来背锅。
    那当然是魏将军来了。
    罗令妤抿唇:“我没错。”
    “你错了,”陆昀淡声,“错就是错,不要狡辩。但是令妤,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你定有理由……”
    罗令妤猛地抬眼看他,眼中还含着泪,她神色却震惊:“你相信我不是那种人?”
    陆昀微笑,再次伸手,这次用袖子擦去她眼角的泪。他低声:“若是吃醋,这醋也未免太可怕。我的心上人,不至于对我不信至此,对么?”
    罗令妤怔怔的、泪眼婆娑地看他。目中神情闪动,良久,她点了头:“是,我有理由的。因为我不想害你,也不想将我卷进去。而且我觉得魏将军不会为此而死,因为有你在,你不会让他临战而退。而我之所以这么坏,是因为我觉得你会被那个公主害死。”
    陆昀眉轻轻地跳了一下。
    他仍然神色平静,听她继续说。
    罗令妤这才深吸一口气,慢慢说给他。她早就想说给他,可是那个公主一直插在她二人之间,她总在半真半假地和陆昀生气。况且陆二郎说那个梦是大雪大雾日,离现在还有段时间,罗令妤想她有更好的机会说服陆昀。
    陆二郎能预知他的未来,陆二郎说自己做了两个梦,梦里的陆三郎都是死局。死劫难解,却必须要解。陆二郎的梦当是真的,陆二郎这半年以来的疯魔状态不是作伪,他原是快要被自己的梦折磨疯。
    于是罗令妤千里奔赴来寻陆昀,她挣扎过,这已经是她挣扎过的结果了。
    罗令妤:“……所以,那个公主会害死你,我不能看着你死。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让她死。”
    陆昀良久沉默。
    罗令妤谨慎地观察他的神情,她忐忑不安,怕他不信。罗令妤心中烦躁,因自己一开始也不信陆二郎的梦。陆昀要是也不信,陆二郎又不在,如何说服他……陆昀逼自己冷静下来,不为自己梦中所死牵引情绪,他道:“不可能。”
    罗令妤心一沉:果然,他根本不信。
    她心里着急,刷地站起来要说话。陆昀慢慢道:“这个梦纵然是真的,逻辑不太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预言梦?”
    罗令妤着急:“你这个人就是自负!世上无奇不有,怎么就不会有预言梦了?难道你二哥会害你,我会害你么?我们这么折腾,是吃饱了撑的耍你玩么?逻辑不对、逻辑不对……做梦讲什么逻辑,当然逻辑不对了!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好说服,你肯定还以为我是嫉妒才要杀那公主。那你便这么以为吧,你就觉得我是恶人吧!”
    陆昀目中含了笑,听她噼里啪啦说一大通。陆昀笑:“我说了一句话,你就这么一大段回我。还说了粗俗话……这么着急,一定是心里爱极我了。”
    罗令妤见他脸皮这样厚,当即的:“呸!”
    陆昀伸手拉她重新坐下,笑得肩膀颤抖,但在罗令妤怒不可遏的瞪视下,他收敛了自己心中的欢喜畅意,说道:“……我说逻辑不对,是因为假使我信梦是真的,可是二哥怎么可能做我和你的预言梦?”
    “我和你爱不爱,恨不恨,与他有什么关系?会影响到他?不可能。一个和他本身无干系的梦,你告诉我说他日日做这个梦……我不信,”陆昀轻笑,“难道还真的是前世,前世我死了化作冤魂,找二哥为我伸冤?”
    罗令妤怔了一下,慢慢冷静下来。她就一直觉得陆二郎的梦哪里怪怪的,原来是这个地方。是这个和陆二郎没什么关系的地方……她和陆昀到底自私,理解不了有人会做和自己不相干的梦。但是事关陆昀,罗令妤强撑道:“怎么会无关呢?你是他最疼爱的弟弟,你若是死了,他必然难过。这不就是关系么?为了他的好心情,为了他不愧疚,他就想改变命运啊!但我才不信是前世,我觉得就是预言……因为他的梦是变化的。他自己都说不清,弄不明白。”
    陆昀摇了摇头。
    他否认的是什么,他却没再说。
    通常人做梦,多多少少都和自己有点关系。就是前世今生,那也是自己的前世今生。就算不是自己的前世今生,也必然是感应到别人的需求。罗令妤说陆二郎的梦始终围绕着陆昀和罗令妤,陆昀始终不信这点。陆昀不信鬼神,但倘若真有鬼神,他真的有前世,真的会被冤死……陆昀觉得他也不会找二哥伸冤。
    二哥是一派天真之人,陆昀真要找,选的也会是刘俶。甚至哪怕选罗令妤,二哥也不会是他的考虑对象。
    那么陆二郎为何做与陆昀有关的梦?
    其中必然有什么,被他们忽视了。
    陆昀心中思量自不说,在罗令妤不认同的目光下,他又说起来梦的内容:“……而且你说我会被北国公主害死,我也不信。”
    罗令妤:“……”
    她怒得站起:“你怎么又不信?!你就没有信的吧?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到底信什么呀?”
    陆昀笑:“你怎么又生气了?还不容人有自己的想法?”
    罗令妤哼了一声,她坐下后瞪着陆昀,心中想:我就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陆昀沉声:“你说我自负我也认了,但我不可能被一个敌国公主的进言害死。北国公主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罗令妤嫉妒他竟然为那个公主说话,便恨道:“当然不是她的进言为主导因素啊。而是她正好选在合适的时候开口,正好让朝廷弃你。”
    陆昀反问:“朝廷是谁的?朝廷怎么可能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