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年过三十的经纪人愣了几秒,有些怀疑自己的行为暴露了,但见到郗长林十分自然地伸过手来捞走他的平板以及保温杯,瞬间放下心来。
“医生怎么说?没事吧?”贾国平透过后视镜看了郗长林两次,口吻中不无担心。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但应该没什么问题。”郗长林半敛着眸光,轻声道。保温杯里泡的是龙井茶,不过因为冲过几次水,味道已经很淡了。郗长林将茶倒进杯子里,涰饮一口,解锁平板,把明天试镜的角色片段找出来。
贾国平叹了声气,“西泉山庄那边……哎,有些可惜,但人没事就好。你把撞你的车主的联系方式发我吧,后续我来处理。”
“明天的试镜我会努力的。”郗长林弯眼一笑,“不过那位车主的联系方式我没敢问。”
他话刚说完前半截时,贾国平欲言又止,听到后半段,又“嗯?”了一声。
郗长林偏了偏脑袋:“他叫贺迟,好像是……风娱的董事长。”
贾国平倒吸一口气,“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住。”
“哪是说把握就能把握得住的。”郗长林举着平板倒在椅背上,“明天试镜男三的人有哪些?”
贾国平沉默片刻,说:“明天那个试镜,走一下过场就好,不必太卖力,人已经内定了。”
郗长林挑眉:“内定的谁?”
“你师兄,段西伯。”贾国平吐出一个名字,又宽慰他,“你和他关系好,不管是谁拿下秦导的男三号……”
“他能拿到这个角色,我很替他高兴。”郗长林敛着眸子打断贾国平,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而唇边,轻轻勾起一丝弧度,“毕竟我资历浅,秦导应该看不上我。”
郗长林和段西伯在同一位老师手底下学过戏,后者比他早出道几年,他便称其为师兄。他们两年前认识,交往大概有半年了,不过隐秘得很,连经纪人都没发现。
真有意思,郗长林心说,段西伯竟然因为一个男三号,把男朋友卖给了投资人。
“恭喜师兄啊。”郗长林将平板暗灭竖在脸侧,垂眸低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贺总和emi都以为现在的小林林是穿越之前的那个嘻嘻嘻
感谢一下隔壁片场的窦玏同学友情串场_(:3」∠)_
《当前男友成了我的黑粉》by斯通先生,来来来吃我安利!狗粮多如山假车随时开(……)
文案:
前人气歌手兼花瓶演员兼现综艺主持廖文瑞先生在某访谈类综艺中透露了他的择偶原则:
一,不和比自己年轻的人交往。
二,不和比自己有名气的人交往。
三,不和自己的黑粉交往。
四,绝不吃回头草。
前童星兼现国民情人兼廖文瑞前男友窦玏先生:“……”
主持人:“窦先生怎么看?”
窦玏:“他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03章
曾经的郗长林为拿下这个角色,做了许多功夫。
这部剧名为《幻日》,改编自现象级同名古风小说,讲述了亡国皇子吕啸归潜伏在当初领兵踏破故国山河的敌国国师牧奚北身边十载、最终得偿所愿手刃仇敌的故事。
男一号与男二号自然是吕啸归和牧奚北,而男三号柳霜清,虽然戏份不多,但是一个很吸粉的角色——因为他死得早又壮烈,活在主角回忆杀里,待人温柔宽厚,又深谙人世大道,堪称主角的指路明灯。
这部片子是冲着获奖去的,而这样一个角色,如果郗长林能拿下来,以后的路将会顺很多。
但郗长林处于劣势——他学民乐出身,以选秀出道,因为国内音乐市场低迷而转型演戏——并非科班出身的他基础并不扎实,摸爬滚打两年有余,对于角色情绪的把控只摸索出了点皮毛。
为了把握住这个机会,《幻日》原著被郗长林读了不下七八遍,还写了十多页的人物小传,不仅有柳霜清,其他角色都被剖析了一番。大半个月,郗长林没接别的通告,整日对着镜子练习,力图让柳霜清在他身上活过来。
可现在,柳霜清的饰演者已经内定,他曾经所做一切都成为徒劳。
隔了太久,郗长林内心起伏不大,但并不代表着就能不了了之。平板后的那张脸表情逐渐冷漠,半个小时后,贾国平送郗长林来到公寓楼底。
这是公司分配给他的,单间配套,总共四十平米。开门左手是厨房,右边墙上挂了一排衣服,没有衣柜,再往里走,便能看见挂在墙上的乐器,古琴、古筝、琵琶,另外有两把吉他靠在角落。
这些乐器并不贵重,每样只需小几千就能买到,于郗长林而言,却也是很大一笔财产了。
历经九世,时隔数百年,郗长林对这间只住了三年的房子依旧熟门熟路。他按亮顶灯,跂拉着拖鞋来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盒酸奶以及切好的西瓜火龙果,拌着吃完之后,丢在沙发上的手机至始至终没亮过一次。
“那个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高清隐形摄像机续航能力怎么样?”郗长林拉开落地窗前的窗帘,透过玻璃面上那张姝丽又面无表情的脸,去看远方高架上闪烁在沉沉夜雨中的车灯。
“充电两小时,持续工作两个周,我们的产品是不是超棒!”系统查阅过说明书后,恨不得竖起大拇指吹一波。
郗长林:“贾国平大概已经回家了,不过把摄像机放到他周围,你能做到吧?”
系统说了声o98k就去了,郗长林坐到书桌前,拉开台灯,翻开那十几页的人物小传,仔仔细细看了一整晚。
*
《幻日》的试镜从早上九点开始,地点在清名山上,一座名为“点翠楼”、建立于明朝的仿唐代木结构建筑内,据说是拍摄地点之一,是某位投资商的私产。
贾国平带着郗长林提前一刻钟到达点翠楼,前者并非什么金牌经纪人,后者资历太浅,和秦导打不上招呼。领了号,郗长林坐在等候区角落,安静地捧着保温杯喝水。
他轻垂眼睫,刘海柔软地贴在额前,唇角透着一丝恬然弧度。上衣依旧穿白,圆领,将线条优美的锁骨藏住大半,只将脖颈下深深的凹陷露出来;长袖一直遮到手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松松扣在一只灰色矮胖的水杯中部,衬得整个人乖巧无比。
这样坐了没一会儿,门口传来压低的说话声,郗长林眼皮一抬,正好和一个穿白衬衫的人对上视线。这个人狭长凤眼,瞳色偏深,轻轻一弯,就勾勒出温和的弧度。
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实在是很符合柳霜清的气质。这个人就是段西伯。
段西伯和另一个男艺人并肩走进来,贾国平在旁边轻声提点,说那是刚在东京电影节上拿了最佳男配奖的楼阳。
郗长林神色有些恍然,握在水杯上的手肉眼可见地紧了一下后,望向段西伯的那双眼睛微微睁大,唇轻启,从口型可以看出喊的是“师兄”,但终究没发出声音。
他重新垂下眼帘,段西伯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送楼阳过去单独试镜,又到导演助理那拿了号,才回到等候区。
这里人很多,段西伯站到郗长林身前,手搭上他肩膀,轻轻喊了声“小林”。
郗长林顿时缩了一下,隔了好几秒,才抬起头。他双深黑的眼眸清澈至极,眼底清光漾漾,像是微风拂过轻皱而起的春水,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
段西伯的呼吸紧了几分,还没开口,就听见郗长林小心翼翼的声音,“师兄,你吃早饭了吗?”
隔了这么久,连郗长林都惊讶自己竟然将他与段西伯之间的小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他们两个人瞒着经纪人谈恋爱,共进早餐的次数其实很少。上一次郗长林问段西伯要不要吃早饭,是在头天晚上段西伯惹他生了气的情况下。
那次他们吵得翻天覆地,晚上分床睡,而第二天早上,郗长林分明还在生气,抄着锅铲挥舞了两下,问出口的话却是:“你要不要吃早饭?”虽然煮的只是最简单不过的水煮蛋。
和恋人之间吵架,其中一人摔门而出,还顺手提走了门口的垃圾袋、回来时买了两人的食材效果差不多。生气归生气,但喜欢依旧是喜欢。
果然,这话一出口,段西伯眼神中浮现出一抹痛苦之色。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垂眸深深凝视郗长林:“没吃,你吃了吗?”
“那我们一起吧。”郗长林把保温杯交到贾国平手上,跟着段西伯走出去。
点翠楼是明代仿唐建筑,气势庄重恢宏,主楼高七层,红漆深深,青瓦叠叠,在被骤雨洗过的晴空之下,折射出耀眼光芒。主楼外平坦开阔,类似小型广场,东西各有苑圃,幽静深邃。
试镜地点在西苑,其余地方暂且不对外开放,段西伯和郗长林一前一后跨过花纹精致的大门,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将这里借出作为拍戏的场所,来访点翠楼的人一年都达不到今天这个数,周边根本没有卖早饭的铺子,不过郗长林为的也不是和段西伯吃一顿早饭。
青年把身后斜跨的包转到身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餐盒。一个三明治躺在里面,外表被煎得金黄,夹着青翠的生菜与细嫩的糖心蛋,还撒了肉松——其实是用三明治机做的。
郗长林戳了一下段西伯手臂,把三明治递给他,没有抬眼。那鸦黑的睫毛低垂,将眼睛完完全全遮挡,但那白玉般的指尖轻颤着,又将情绪暴露出几分。
“我能理解的。”青年清亮的嗓音里藏着些微苦涩,尾音绵软发抖,像一朵飘零在风中、无依无靠的花。浅金色的阳光倾洒在郗长林柔软的白t上,有些晃眼,两人指尖相触时,段西伯只感觉一片冰凉。
“刘总没对我做什么。”郗长林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他本就有些感冒,稍微一哽喉咙,声音就带上了点哭腔,“所以,没关系的……今天的试镜,师兄你要加油啊……”
说完他匆忙抽手,转身时脚步甚至有几分踉跄。五月的风分花拂叶而来,吹乱青年深黑的头发,阳光犹如碎金浮动在他周围,勾勒出单薄肩膀和纤瘦腰身,脆弱得让人有些心碎。
段西伯迈开腿追了几步,郗长林发现后更是加快脚步,逃得跟兔子似的。男人挫败地停下步伐,唇抿了又抿,低下头来,凝视手中的餐盒。
郗长林回到休息区,从贾国平手中接过那只灰胖子水杯,喝了口里面的薄荷水。清凉气息顺着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抻了抻腿,舒服地叹了口气。
贾国平当他是在为角色的事发愁,宽慰地拍了拍他肩膀,“主要是来见识一下,攒个经验。”
青年连眉梢都没抬,懒得搭理他。
只有系统知道郗长林在想什么,但很不解:“老大,这样的男人不分手,留着过儿童节吗?”
郗长林又抿了一口薄荷水,才慢悠悠道:“他为了《幻日》的男三号把我卖给一头肥猪,而我只跟他分了个手,别的什么都没得到,你觉得这合适吗?”
“你说得好有道理。”系统感叹,“是该压榨完了再丢掉。”
郗长林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试镜的顺序由主到次,差不多在等候区坐了三个小时,才终于轮到柳霜清这个角色。郗长林的号码比较靠前,没等多久就到了。
贾国平说是走个过场攒攒经验,但郗长林不敢轻慢。《幻日》导演秦导,在国内电影圈算是第一梯队的人物,有机会在他面前刷脸,自然要好好把握。
郗长林近来才有些小火,资历不深,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也没后台,和秦导打了招呼自然得不到回应,连对他说开始的助理,神态也是不耐烦的。
青年神情始终如一,但垂手走到场地中央时,气质陡然一变——他没有试演要求的三个片段中任何一个,而是挑了柳霜清临死前那场。
柳霜清死得悲壮。
昔日的温柔公子一改装束,背着十二把剑前往玄武台救人,十二把剑断尽后,遭万箭穿心而死。
原著中对他临死时神情描写甚少,只说柳霜清最后一把剑被砍断时,眺望高台一眼,道出一句“唯愿再逢霜花夜,古桐三弄,等香成灰”,便长阖双目。
柳霜清知道自己是去送死的。这是郗长林对他的解读。
从古雅的雕花镂空灯笼中透出的光线微黄,映得青砖上犹如淌开了一汪水。郗长林双足踏开,微屈的手指渐渐伸直,复而一提手肘,从后背抽出两把“长剑”,旋身劈砍。
素白衣角随着动作起落在半空,在灯盏映照下拉开光弧,华耀刺眼,决绝毅然。青年漆黑双眸沉如水,唇线紧抿,出手如电。
没有兵戈之声,没有半句言语,却让人如临其境,来到了被重兵围守的玄武台边。
青年挥舞着不存在的剑,迎着来势汹汹的敌人错步旋身,时而侧仰躲避,时而反手递剑,衣角飞扬、发丝起落。
剑断即抽出下一把,共计重复十二次,最后一把剑断时,他神色亦然,眸眼不曾有丝毫波动。
可说时迟那时快,映着微黄光芒的眼眸猛地一睁,挺直的背脊骤然往前弓起,踉跄着后退半步,但身后又仿佛有一股大力袭来,推得他往前栽倒。
逃不开也躲不过,脚步兜转跌坐原地,万箭穿心不过如此,而那张冷汗密布、死相尽显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没有倒地,而是将用最后一把断剑撑起身体,轻轻望了眼前方,才缓缓阖上双眸,念出唯一的台词。
素白上衣被映得发黄,漆黑的发因动作停止而耷垂落下,那眼睫颤也不颤,鼻翼未有翕动,唇线紧抿,凛然苍白。
郗长林跪在场地中央,如同一座用玉石砌成的雕像。
静默,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秦导瞪大眼地望着前方跪地的青年,良久说不出话。青年缓缓抬眸,迎着秦导的目光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朝他轻轻鞠躬,没说任何话,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