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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陈嬷嬷吓得浑身颤抖,哪还有半分往日的从容不迫,不停地磕头请罪。
    太子妃冷冷地望着她,接过彩云递过来的香茶细细地品尝了一口,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着陈嬷嬷额上冒出了冷汗,一张老脸也几乎快丢光了,她才缓缓地道:“起来吧!回头收拾了东西便到定远将军府去,程夫人若肯留你,你自有个去处;若是不肯留,嬷嬷打哪儿来,自往哪儿去吧!”
    陈嬷嬷老脸一白,却是半分也不敢再反驳,知道自己的性命前程已经落到了凌玉的手上。
    她这样的人,身上虽有些积蓄,可是无儿无女,别说如今世道正乱,她能否带着这些钱财平安回到原籍,便是真能回去,那些如狼似虎的族人还不生吞了她?
    如今那定远将军深得太子看重,自有一番大好前程。想必是这段日子那府上人人奉她如上宾,对她敬重有加,让她不知不觉地飘飘然起来,故而才会做下那等糊涂事。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重重地又向太子妃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娘娘提点!”
    “去吧!”太子妃垂着眼帘继续品茶,一直到她退了下去,侍女明月才道,“娘娘待那程夫人也太好了些吧!还特意把陈嬷嬷给了她。”
    前头对陈嬷嬷的震慑,只怕也是为了让她从此安安心心地跟着那程夫人吧?
    太子妃不置可否,问:“蓉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太医说没有伤及五脏六腑,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只好调养一阵子便可无碍。”彩云回答,迟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太子殿下如今便在蓉姑娘那处。”
    “没有性命之忧便好。”太子妃不在意地道。
    此刻,金巧蓉不顾身上的伤,执意地跪在地上向赵赟请罪,硬着头皮将她自小流落在外,在回归宁府本家前曾被养母许人之事一一道来。
    至于她为何会明知自己已是不洁之身,却仍要到太子府上来,她自是不动声色地推到了前宁侧妃头上,将她事前并不知道她的打算,只以为单纯便是到府上来陪伴嫡姐,哪想到她竟是打着让她当生子工具的主意。
    反正宁侧妃已死,死无对证。
    赵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扶手,良久,才淡淡地道:“你身上有伤,起来吧!”
    金巧蓉猜不出他的心思,忍不住偷偷朝他望去,见他脸上一片平静,让人瞧不出半分喜怒,一时心中不安,竟是抓不准自己此番坦白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多谢殿下!”她轻声道,随即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是不小心触及身上的伤口,痛得她不禁低呼出声,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赵赟皱眉,随即扬声吩咐侍女进来,把她扶到了床上重又躺上。
    待觉那痛楚稍褪,又见赵赟起身似是要离开,她急得忙叫住他:“殿下!”
    赵赟止步。
    “殿下是恼了婢妾么?婢妾当真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只是一直寻不着机会向殿下坦白,故而才会一拖再拖,直至今日才……”金巧蓉有些不安地揪着袖口。
    久久等不到赵赟的回答,她暗暗后悔,觉得自己今日许真的是做错了,还是不应该坦白的,却听到赵赟低沉地嗓音在屋里响了起来:“孤为何要恼?你嫁过人与否,与孤又有何关系?”
    她当即愣住了,一时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赵赟到底还是感念她今日挺身为自己挡刀,难得地解释道:“当日你的条件便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府里,孤答应了,不管你早前是否嫁过人,孤既答应了你,自会兑现。”
    “这太子府,你想留便留,若是哪一日另有了去处,也不必告诉孤,禀明太子妃后便可以走了。”
    金巧蓉僵住了,看着太子迈步离开的身影久久无法回神。
    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太子只是视她如一个可以长留府上的‘客人’,想留便留,想走便走,甚至走的时候也不必特意向他打招呼,只禀明太子妃便可。
    而此时的凌玉,毫不意外地看到去而复返的陈嬷嬷,只着陈嬷嬷若无其事地道:“娘娘担心夫人一时凑不着人手,再命我前来襄助夫人。”
    她微微一笑:“娘娘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新买的三个丫头都是能干的,家中几位长辈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凡事还是习惯亲力亲为,故而家中之事已是慢慢有了章程,便不敢烦劳嬷嬷了。”
    太子妃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便不十分清楚,也有几分了解,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必是这陈嬷嬷回去之后没有得到什么好,甚至还吃了排头,偏她拉不下脸面,或者说她习惯了与自己相处时滋生的优越感,自是不肯屈就。
    对她当年的用心教导,凌玉一直心存感激,也始终对她敬重有加。可是,这不代表着她会乐意替自己请一座祖宗回来。
    定远将军府一切都在起步阶段,她需要的是全心全意为府里着想之人,着实没有那个闲心与另怀心思之人斗智斗勇。
    一个人若是连在自己家里都不能全身心放松,那这个家还能叫作家么?
    第80章
    陈嬷嬷到底也是个聪明人, 一听她含笑说出此番话, 便清楚她已经瞧出了自己那点儿心思,当下也不敢再托大, 诚恳地道:“早前是我猪油蒙了心, 只想着好歹还了当年那份恩情,又欺夫人年轻,脸皮子薄,故而才做出那样的事来。”
    “太子妃娘娘训导的是,是我自作聪明, 倚老卖老, 只求夫人大人有大量,好歹再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她此番话说得真挚却又坦然,并不藏着掖着, 凌玉听着也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若是这陈嬷嬷当真能自此一心一意留在府里,时时提点着自己,于她而言,当真是一件幸事。但她这个人便是这样的性子,要就要全心全意,否则,她宁愿不要,陈嬷嬷自然也不例外。
    她静静地坐着, 既不说好, 也不说不好。久等不到她的反应, 陈嬷嬷终于有几分急了, 若是留不下来,太子府自然也绝对不会再留自己,而若是得知她是被太子妃撵出府的,京城里只怕也没有人家再敢收留她。
    人情冷暖自是如此,只是这些年借着太子府的关系,以及太子妃的看重,她在京中贵妇圈中也算是小有名声,自然受到不少夫人小姐们的追捧,可一旦没了这层关系,她又要如何立足?
    毕竟从宫里头出来教养嬷嬷可不只她一个,再加上最近太子遣了不少上了年纪的宫人出宫,这里头自然也有如她这般专门教导宫中女眷礼仪规矩的教养嬷嬷,这些人必也是会受到各府夫人的追捧。
    “求夫人垂怜!”她又忍不住低声道。
    凌玉终于缓缓地起身,亲自把她扶了起来,柔声道:“嬷嬷言重了,快快请起,我年轻,还有许多不明白之事,日后还得烦嬷嬷多加提点。”
    陈嬷嬷总算是松了口气,一听她这话却也不敢接下,忙道:“夫人言重了,这都是我份内之事。能为夫人效劳,是我的荣幸。”
    凌玉微微一笑,倒也不再与她过多客气。
    陈嬷嬷偷偷打量了她一眼,那张明明相当年轻的脸,明明含着笑,却又让人再不敢轻视,还有方才立下马威的手段,竟与当日太子妃一般无二。
    她终是明白,自己确是小瞧了这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将军夫人,短短两年时间,她便已经成长至此,再不是当初那个初到京城,礼仪规矩甚是欠缺,对高门大户人家里的弯弯道道亦不了解的年轻妇人。
    凌玉既然有心留下她,自然也不会在意多给她一个恩典,遂又问起了当日那个小丫头之事,得知对方竟是前青州知府之女,倒也不意外。
    “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既是嬷嬷恩人之女,自是好生酬谢。”
    见她似乎有意留下那姑娘,陈嬷嬷大喜,连忙给她磕头,一时心里更是暗悔自己当日弄巧成拙,诚如太子妃所言,若是一早便对夫人明言,不定早就可以把人给留下了,何至于白白吃了太子妃一顿排头。
    只是,当她急急去寻那个牙婆子时,却得知对方早就离开了京城,身边带着的丫头也卖得七七八八了。
    她大失所望,更是恨自己当日自作聪明,以致白白错失了这么一个报答恩人的大好机会。
    见她空手而回,凌玉便明白她的一番心思算是彻底落了空,好言安慰了几句,倒是愈发让陈嬷嬷后悔自己当日所为,与之同时,亦对她的大度宽和感恩戴德,自此才是真真正正收了心,一心一意留了下来。
    她早年便是宫里得脸的宫女,后来又曾辗转京中各府权贵之家,见识手段面自是不凡,得她相助,凌玉不但更是理好了掌理一府诸事的章程,对京城中数得出名号的各府内宅之事也有了一定了解。
    她当然知道陈嬷嬷此番改变,必然与太子妃的态度离不开,太子妃估计一开始便想把陈嬷嬷指给她,大概也知道陈嬷嬷未必会甘心‘屈就’,所以才断了她的后路,让她从此只能安心留在定远将军府。
    凌秀才与周氏本是打算待京城中的留芳堂上了正轨后便归家去,把凌大春与杨素问的亲事办了,哪想到中途发生了这许多事,而此时归家的路上也不太平,匪祸、战乱不断,不说凌玉不允许他们上路,但是他们自己,心里也是打着鼓。
    总不能暂且回不了家,这亲事便不办了吧?众人一合计,干脆便决定就在京城替凌大春与杨素问完婚,毕竟凌大春早前也置好了宅子,父母又在身边,而杨素问除了家中的一个忠仆外,也就与凌玉最亲近了。
    那位忠仆家中有儿有女,她也不用担心他老无所依,故而对这提前完婚的主意也没有什么异议。
    得了双方的同意,凌玉自是兴高采烈地开始筹备两人的婚事。
    杨素问又私底下托她代为置些产业当是嫁妆,凌玉自是举手赞成。虽说凌大春是她的兄长,可她还是觉得,女子总得有些嫁妆傍身,毕竟这些算是妇人的私产,与夫家无关。
    她托人在京城买了一座二进的宅子,又置了不少田地,再买下了几间铺子给杨素问当嫁妆,钱多是杨素问自己攒下的,她也偷偷添了些进去。
    毕竟这桩亲事,她既是男方家人,又是女方家人,既是兄长迎娶嫂子,又是姐姐嫁妹妹。
    而在陈嬷嬷的帮助下,府里又陆陆续续买进了一批下人,有男有女,各自分工,渐渐地也有了章程,凌玉也不用事事亲自过问,这算是正正式式体会到了官家夫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自在生活。
    敲定了婚期后,凌秀才夫妇便搬去与凌大春一同处了,反正定远将军府有这般多人,王氏与程绍安也在,他们也不用放心不下女儿与外孙。
    倒是王氏是个忙碌惯了的,如今什么也不用她来做,倒是不习惯得很。只后来听程绍安说,若她这个老夫人还事事亲力亲为,旁人瞧见了,不说她勤快,倒说兄长不孝了。
    王氏一听,当下便不敢乱动了,每日只陪着小石头,又或是替杨素问整理收拾嫁妆,旁的事倒是再不敢做了。
    杨素问出嫁那日,天公作美,清风徐徐,甚至还带来不知哪座府邸栽种的奇花异草的芬芳气息,沁人心脾。
    杨素问是在她新置下的宅子里出嫁的,凌玉一大早便带着陈嬷嬷到了她那处打点,而后又赶往凌大春家中,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以为小小操办的婚宴,竟是有不少大户人家遣了人前来恭贺。
    这当中,甚至还有不少从权贵人家里出来的。
    “这可真是水涨船高了,没想到我娶亲这日,还能有这般多的官老爷遣人来祝贺。”凌大春叹了口气。
    这是好事,说明妹婿程绍禟前程似锦,今时不同往日。
    凌玉揉了揉额角,没好气地捶他:“快到吉时了,还不赶紧去接新娘子?”
    凌大春一听,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急急忙忙提着袍角走了出去。
    “这般毛毛燥燥的,哪像个能成熟稳重的大丈夫。”凌秀才捊着花白的胡须,无奈地道。
    凌玉笑了笑,并没有接他这话。
    “不过一小小的商家老板娶亲,竟也要让我亲自来祝贺,当真不知父亲是怎样想的!”经过前厅后侧,忽听有男子不满的声音,她皱了皱眉,正想改道而行,又听到另一人回答。
    “你还以为姨丈当真是为了恭贺那凌大春娶亲之喜?还不是为了他身后的定远将军程绍禟,毕竟那人可是那一位手上的一把利剑,手段凶残,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你不知道,西南郡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死在了他的手上,甚至连向来战无不胜的镇宁侯,如今也要唯他马首是瞻。”
    “我听闻,西南郡一带有不少妇人吓唬不听话的孩童,便是说‘小心勾魂将把你捉了去’。”
    “勾魂将?什么勾魂将?”初时发泄不满的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什么勾魂将?自是活阎王手下的勾魂将。你可别说不知道哪位是活阎王。”那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可凌玉还是听了个分明。
    活阎王、勾魂将、西南郡、镇宁侯,这种种联想在一起,她心里‘咯噔’一下。
    敢情这个活阎王指的是太子,而勾魂将便是她的相公程绍禟?!
    那对话声越来越小,到后面便没了声息,她用力一咬唇瓣,想到方才那人对程绍禟又恨又怕又妒的语气,心中一片沉重。
    勾魂将,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了他的手上……
    她的相公,当真会做这样的事么?
    她摇摇头,并不愿意相信。
    那个人的性子,如何会做出屠杀无辜百姓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来,必是有人存心中伤,她又怎能轻易相信。
    第81章
    只是这勾魂将的名声, 着实是不好听,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如此中伤他?
    她纵是内宅妇人,也多少知道太子掌权后处事与天熙帝大相径庭, 加之早前在处置鲁王逼宫一事当中, 毫不留情,手段强硬,纵是朝臣迫于他的威势不敢直言,但私底下总也会有怨言,悠悠之口, 并不是那样好堵的。
    更何况太子在民间的声誉本就不怎么好。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只是程绍禟不在京中,她便有满腹疑问也不知该问何人,而对那些关于他的传言, 她却并不愿意相信,自然也不愿花那个心思去打听。
    哪想到待宾客尽散,她也回到定远将军府时,却见程绍安急急迎了上来,倒像是一早便在等着她一样。
    “大嫂,你可曾听闻外头那些关于大哥的流言了么?他们都说大哥手段凶残,滥杀无辜,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勾魂将军。”程绍安脸上一片恼怒之色, 瞧得出这些话让他听了非常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