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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齐王恍然大悟,脸上顿现喜色:“是本王糊涂了。”
    第83章
    待众幕僚陆续散去后, 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府里各处也陆陆续续地点起了灯。
    晏离亦正想告辞, 书房门忽地被人从外头推开,随即便看到齐王宠妾映柳出现在眼前。
    映柳也没有想到屋里还有外人, 连忙福了福身子, 那厢齐王已经瞧见了她:“怎的来了?可有什么事?”
    映柳忙道:“并无大事, 只是想问问殿下,何时可以传膳?”
    “你身子未好, 这些事何需你来操心。”齐王神色柔和, 略有几分不赞同地道。
    映柳抿嘴笑了笑:“婢妾身子已然大好,殿下费心了。”
    晏离若有所思地在二人脸上来回看了看, 眉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直待映柳退了出去准备吩咐后厨传膳,他才缓缓地道:“有几句话,事关殿下内宅, 论理我不该多嘴,只是觉得略有些不妥, 还是想与殿下说说。”
    “先生有话请讲。”齐王虽有几分意外,但还是挺直了腰,作了个请讲的姿势。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如今殿下举步维艰,宫里丽妃娘娘处境亦不容乐观, 殿下若要时刻掌握太极宫之事, 透过王妃娘娘向丽妃娘娘打探方为上策。”
    “况且王妃娘娘出身靖安侯府, 乃先靖安侯嫡女,如今的靖安侯又是她嫡亲叔父,靖安侯这几年虽渐渐淡出朝廷,但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却还在,殿下正是用人之际,理应明白该如何做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才是。”
    齐王脸色一僵,神情更是有几分不自在。
    他自然明白晏离此番话的真正用意,无非是在提醒自己改善与曹氏的关系。
    其实自经历过上回被月贵妃诬陷,以致被天熙帝打入天牢后,他对曹氏便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再对上她时,亦不再似以往那般说不到三句话便大怒拂袖而去,更多的是沉默不语。
    如今回想这几年,他竟是有些想不起为何会与自己的原配王妃关系变得这般紧张。他自问并不是易怒冲动之人,可不知为何每每与她相处时,都能被她气得大怒而去。
    “先生所言,本王都记住了。”良久,他才讪讪然地回答。
    晏离也知道自己有些逾矩了,故而也不再多说,微微笑了笑,遂起身告辞离开。
    走到门外,迎面又遇到正折返回来的映柳,见对方朝自己盈盈福身行礼,忙侧身避过:“柳姑娘客气了。”
    “先生不留在府里用过晚膳再走么?”映柳含笑问。
    “不了,姑娘客气。”晏离朝她点头示意,背着手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一段距离,他又忍不住止步,看着那映柳推门进了书房,半晌,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此女蕙质兰心,性情柔和知进退,是个解语花般的人物,比之性情直率,孤高自许的齐王妃,确是更能讨得男子欢心,君不见向来不甚近女色的齐王殿下,对她亦是另眼相看么?
    只可惜,到底出身低了些,若齐王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男儿倒也无妨,可他偏偏是天家之子,日后若是有幸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以映柳的身份眼界,根本无法应付那些出身名门世家的诰命夫人。
    他叹息着又摇了摇头,终于背着手离开了。
    却说凌大春夫妇在定远将军府逗留了大半日,临走前,杨素问迟疑了片刻,还是问:“褚大哥可曾有话回来,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回京?”
    “这倒不曾提起,昨日我到太子府中,并不曾见过他。”凌玉道。
    当日定下婚期不久,褚良便领了差事外出,也不能以兄长的身份送杨素问出门,最后还是拜托的小穆。
    如今一眨眼数月过去了,褚良至今音讯全无,杨素问也不禁有些担心。
    “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这些人一旦领差外出,大半年无法归来也是常有之事,况且褚统领行事稳妥武艺高强,必然不会有什么事,你且耐心等等便是。”凌玉安慰道。
    以褚良如今的身份,太子既要派他前去,必然事关重大,只怕除了当事人,谁也无法得知他领的是什么差事,要去多久才能归来。
    杨素问想想也是,遂也暂且放下心来。
    “其实早前曾有人向我打探褚大哥,想要给他介绍一位小娘子,只因他不在京城,我也不好随便应下,如今只含糊了过去。”她又笑道。
    “敢情你这一嫁人,便迫不及待地当起红娘来了?”凌玉也不禁笑了。
    “我也只是想着他身边若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也好。”杨素问红着脸,有几分不好意思。
    “此事还真的要看褚大统领的意思,你可不能自作主张,必是要他同意了方可。”
    “我自是知道。”
    过得几日,凌玉终于也听闻了程绍禟接连被弹劾一事,尽管也得知赵赟在朝堂上便训斥了那几名御史,可她心里却总是放不下心来。
    太子护着自然是好,可无形中却让程绍禟承受了更多的诋毁,那些人或许不敢私底下议论太子,可积攒的不满与怨恼却会成倍地加诸于程绍禟身上。
    她觉得很是头疼,而远在西南郡的程绍禟对此却沉默了下来。
    “将军,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你下令杀的,分明是镇宁侯……”有下属不满地道。
    程绍禟胡乱抹了一把脸,没有理会他此话,反问:“侯爷如今伤势如何?”
    “军医说要再休养一阵子,只是短期内却不能再上阵杀敌了。”
    程绍禟用力一咬唇瓣。
    短期内不能再上阵杀敌,这个短期是多久?真的是短期,还是日后都不能了?
    他垂下眼帘,良久,道:“我去瞧瞧他。”
    迈出几步又停了下来,低声吩咐道:“侯爷如今正是应该安心养伤之时,外间对屠杀民匪一事的议论便不要让他知道了。”
    那下属一听便明白他真的打算将此事扛下来,双唇动了动似是还想劝,最终却是叹了口气:“将军放心!”
    其实,除了他们这些跟着定远将军前来支援的将士外,原本镇宁侯麾下那些人,也没有几个会替定远将军鸣不平。他想,或许那些人还庆幸将军替他们侯爷背下了这个罪名。
    到了镇宁侯所在营帐时,便见军医正替镇宁侯换药,察觉他进来,正欲上前行礼,便被他制止住了。
    “无需多礼,侯爷身上的伤如何?”后一句,却是问镇宁侯。
    镇宁侯脸色有些苍白,眉头因为伤口上的痛楚而紧紧地拧到一处,听到他的话勉强扯了个笑容,脸上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轻松表情:“已是好了许多,也不觉得那般痛了,想来再过不了多久便又能与那些龟孙子大战一场了!”
    程绍禟这段日子虽是忙于战事,可却一直关注着他的伤势,如何会不知他的情况,听他这故作轻松的话语,心里却是更沉重了,脸上一片黯然,苦涩地道:“若不是因为救我,侯爷也不会……”
    “你此言差矣,此番受伤并不是因为你,而是我自己贪功急进之故。”镇宁侯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了下去,长叹一声道。
    若不是他求功心切,又如何会中了敌方的诡计,当日若不是程绍禟早作了防备,只怕结果便不会是简单的损兵折将,而是全军覆没,而他,性命难保不说,只怕便是死后也会遭世人唾骂!
    他挣扎着靠坐在床头处,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复杂难辩。
    果真是后生可畏,莫怪太子殿下如此花心思扶植他。
    “程绍禟,你老实告诉我,陛下如今情况如何?京中情况又如何?”片刻之后,他哑声问。
    程绍禟虽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时问起这些,但也没有瞒他,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
    镇宁侯听罢久久不作声。
    “陛下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程绍禟才听到他发出一声似是饱含着千言万语般的叹息。
    “接下来,你有何退敌之策?经过上一回对阵,我军已经损兵折将,而西戎那边却已增兵,单论兵马数量,咱们已然落了下风。”却没有想到下一刻,镇宁侯话锋一转,问起了战事。
    程绍禟精神一震,略微沉思片刻,便低声将自己的计划细细道来。
    镇宁侯一边听,一边暗暗点头,心里又是感叹又是欣慰又是苦涩。
    朝廷有此良将,他纵是死也无憾了。
    心口处忽地传来一阵拧拧的痛楚,那钝痛一下又一下,直痛得他额冒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侯爷!军医!”程绍禟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他,又高声唤着军医。
    “不用叫了,我无事,你坐下来,我还有话问你。”镇宁侯捂着心口,制止住他欲去喊军医的动作。
    程绍禟不得不坐到了床沿上,眉间难掩忧色,忍不住劝道:“侯爷有什么吩咐旦说无妨,只是这伤却是不能耽误的。”
    镇宁侯却没有理会他此话,紧紧盯着他,沉声问:“我且问你,你投身军营,是为了护卫百姓,护卫家国,还是为了替太子争权夺利!”
    程绍禟一怔,没有想到他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说!!”见他不说话,镇宁侯厉声喝道,眼神锐利,不放过他脸上每一分表情。
    “不敢瞒侯爷,绍禟初时投身军中,只为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更教我程氏一族仰首挺胸做人,不教任何人欺辱。”程绍禟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顿地如实回答。
    镇宁侯听罢没有作声,只是望向他的眼神愈发复杂。
    他自然看得出,这些便是他的心里话,并无虚言。
    “很好,那你可知,一个人若是想要建一番功业,将来得以封妻荫子,这当中必是要踏着无数人的尸骨,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这个道理。”
    “战场上,不分对错,只分敌我,各为其主,各为其国。你需记住一句话,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在战场上,最不能有的,便是同情心,尤其是对敌人的同情心,你可明白?!”
    程绍禟心中一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还未曾来得及回答他的话,便见镇宁侯缓缓地解开了身上的衣袍,再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后背着对他。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不敢相信地望着对方从右肩延至腰间的那条既长且深的疤痕。
    仅从这一道疤痕,他便可以想像当年这伤到底有多严重!
    “这道伤,是一位十二岁的孩子所砍,当年险些要了我的命!不过那孩子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当场便被我麾下将士乱刀砍死,尸首惨不忍睹。”
    程绍禟呼吸一窒,竟一时不该说些什么才好,见镇宁侯动作艰难地想要系好衣带,连忙伸出手去助他将衣裳重又穿好。
    “那孩子错了么?没有,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毁了他家园的恶人,理应千刀万剐!然而,我自问活至如今这般年岁,从不曾做过亏心事,故而,便是他死在了我的手上,我亦不曾有过半分愧疚!”
    “天熙元年,东冥入侵我国土,为祸百姓,我奉陛下之命领兵出征,临行前立下生死状,不将东冥人逐出中原誓不还!天熙二年夏,东冥退出中原,天熙三年,我亲率十万大军追击东冥军,深入东冥国土数百里,斩杀东冥人无数。期间,数不清多少东冥百姓奋起反抗,无一不死在我刀下,那孩子的父母亲人亦是如此!”
    “程绍禟,你说,那些东冥百姓冤不冤?那孩子冤不冤?”
    “冤!可是,纵是知道他们是无辜,死得也冤,可我依然毫不手软。因为我明白,一旦我心软,倒下的便不会是我一个人,还有与我出生入死的将士,更有我□□那同样无辜的百姓!”
    说到激动处,镇宁侯再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程绍禟连忙替他顺气,一直待他平息下来,这才紧握着拳头重又坐到了床沿上。
    “侯爷所言,我都明白了。”良久,他才哑声道。
    镇宁侯的呼吸有几分急促,靠着床头定定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才从枕头底下取出一道令符,亲手把它放在他的掌心处。
    “接下来的战事,便交托于你了!”
    程绍禟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手上那道虎符。
    “这……”
    “我的身体自己心知肚明,只怕是再无法支撑完这场战事,太子殿下既然派了你来,必是相信你有此能力,而我也相信,以你之能,必然能扭转如今咱们的败势!”
    程绍禟拿着那道虎符,也不知是怎样回到自己营帐的,他靠坐在椅上,皱着双眉想了许多。
    从当年被迫护送一路被追杀的太子回京;到后来进了太子府首次执行刺杀命令,因一时心软,险些被‘弱女子’以暗器射死;再到万寿节上意外救驾,得太子力荐到了镇宁侯麾下。
    至今,他想不起有几回出生入死,命悬一线,也想不起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有无辜的,也有不无辜的,但更多的是连他也分不清是否无辜的。
    此番与西戎之战,倒像是一场拉锯战,双方均已增兵,均已派出朝中最得力的名将,本以为大概是小打小闹的一场战事,发展至今,倒像是生死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