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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然而那人还是没回答,默默退到门口后,像鬼魅一般开门离去。
    采薇那颗一直悬在空中的心脏,终于跌回原处。她深呼吸了几口,又大叫了几声,这回除了自己的回声,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她几乎觉得自己像是死里逃生了一回。虽然知道那人应该不是要自己的性命,但醒来发觉自己绑在床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一个看不到面容,也不说话的男人捏住下巴摩挲脸颊,这种恐惧,比当初被在戏园被人挟持,眼睁睁看着谢煊开枪,更甚百倍。
    确定屋内屋外都没人后,她慢慢镇定下来,脑子也开始清明。照说这是革命党针对谢家,把她绑来破坏谢江两家联姻,或者以她威胁谢家都很正常。但刚刚那个人的行为分明太古怪,仿佛是一个她认识的人,刻意借着黑暗掩藏身份。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橐橐声响起,那声音采薇很熟,是疾行的军靴落地的声音。
    “三少,这是最后一个窝点了。”
    采薇听到这称呼,眼睛一亮,大声道:“谢煊!谢煊!”
    砰的一声,是门被撞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手电的强光照进来,采薇反射性闭了闭眼睛。
    谢煊疾步走进屋内,当他走近借着灯光一看,看到她露在被子外的衣襟散开着,胸前一抹雪白若隐若现,他面色一沉,对后面跟进来的手下冷声道:“都出去!”
    几个卫兵赶紧撤了出去。
    谢煊掀开被子,边替采薇解开缚在身上的绳子,边问:“你怎么样?”
    采薇有气无力道:“我也不知道。”
    谢煊三下五除二解开了绳子,脱下自己的戎装,将只着内衫的女孩儿包裹住,打横抱起来:“别怕,没事了。”
    也不知道被绑了多久,采薇的手脚早就麻木,浑身一丝劲儿都使不上来,但脑子却异常清醒。在听到他这话后,刚刚那种屈辱的感觉又浮了上来,让她整个人像是沉入了冰窟。
    从屋子里出来,采薇才知道这是隐藏在弄堂里的一处宅子,外面的天早已经黑透,空中挂着一轮弯月,没有星星,所以显得夜色深沉,她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时候,但应该是快到下半夜了。
    也就是说她整整昏睡了一天。
    谢煊将她抱进车后座,用手指拨开她凌乱的头发,借着暗沉的灯光打量她,低声问:“有没有受伤?”
    采薇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谢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没有明显的外伤,摸出水壶递给她:“先喝点水。”又吩咐司机开车。
    采薇没有接过水壶,而是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三少,今天咱们的大婚日,你抓到了多少乱党?可以立下几等军功?”
    谢煊闻言,眉头微微蹙起,狭长的黑眸对上她那双冷沉沉的眼睛,过了片刻,才淡声回道:“今天是一点意外,让你吓到了。”
    采薇冷笑一声:“这军功得有我一半吧?”
    谢煊将她身上的军服给她裹好:“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
    采薇冷哼一声,将脸撇到一边,不再看他。
    谢煊揉了揉眉心,卸力一般靠在椅背上,对司机道:“开快点。”
    司机说:“三少,你的伤?”
    “没事,你快点开就行。”
    这地儿也不知是哪里,和谢公馆倒隔得不远,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车子一停下,谢煊率先打开车门下车,弯身对内侧的人道:“到家了,下车吧!”
    采薇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谢煊见状,复又钻进车内,拉住她的手臂,声音难得温和,几乎是带着讨好的语气:“下车吧。”
    采薇尖声道:“别碰我!”
    谢煊真的松开了她的手臂,只是下一秒,忽然又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拉在自己怀中,从车内打横抱了出来。
    “你放开我!”采薇大叫。
    谢煊沉声道:“要闹回了房再闹,别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采薇充耳不闻,她今天在那黑暗的房间里,被那个不出声的黑影彻底吓到了,所有的怨气此刻都发泄在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身上,甚至忍不住又是掐又是打。
    但是谢煊不为所动,抱着她长驱直入。她瘦小一团,被他有力的双臂抱在怀中,轻而易举就制住了她的挣扎。
    进了公馆内,屋子里坐着的几个人看到这情形,都站起来问:“人找到了?怎么回事?”
    这几人自然就是谢司令和两个姨太太,以及陈管家。
    “没事了,就是被吓到了,我带她回房休息,你们别管了。”
    谢煊抱着还在挣扎的女孩,迅速穿过众人的眼神,踏上楼梯,飞快钻进了属于两人的新房。
    砰的一声将门踢上后,他才将手臂中的人放下来,这一折腾,他也不免靠在门后,微微喘着气。
    采薇也喘气,她将身上的军装丢在地上,指着他,火冒三丈道:“谢煊!你和你爸就不是个东西,算计了我们江家不说,连婚礼都要算计。你们今天抓了多少乱党?又杀了多少人?!是不是又可以在总统跟前邀功了?”
    谢煊重重吐了口气,看着她淡声道:“我知道你受到了惊吓,我让四喜上来伺候你休息。”
    采薇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乱党要反袁吗?因为袁世凯搞独裁,将来还要复辟当皇帝,所以有人要革命!”
    谢煊目光一凛,冷声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脸色骤然间沉下来,像是浮上了一层寒霜。但采薇并没被吓到,她迎着他冷冽的目光,继续道:“我当然知道,你呢?你是不知道?还是其实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却一心要助纣为虐?”
    谢煊直起身,走上前两步,伸手掐住她的下颚,冷喝道:“闭嘴!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我要你好看!”
    采薇冷哼一声,将他的手用力拍开,继续道:“我本以为你穿一身军装,也是为国为民的血性男儿,原来不过是军政独裁的走狗。”
    “江、采、薇!”谢煊咬牙启齿,吐出这三个字后,忽然吃痛般闷哼一声,捂住右下腹退了两步,倒抽了两口气,又靠在了门上。他狭长的黑眸,定定地看着说完这番话,胸口起伏的女孩儿,默了片刻,终于是缓下语气,“采薇,这些话以后真的不能说,尤其是在谢家。”
    采薇目光落在他捂着右腹的手,指缝间有血迹渗出来。她愣了下,皱眉问:“你受伤了?”
    “没事,你好好休息。”谢煊摆摆手。说罢,转身握住门把,打开前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叮嘱般道,“记住了,这些话以后不能再说。”
    第41章 三更
    “老三, 怎么回事?”谢司令见着儿子下楼, 皱眉问。
    谢煊没马上回答他,而是对陈管家道:“陈叔, 把药箱拿来。”
    “三少, 你受伤了?”
    “嗯, 一点小伤。”
    “我马上去。”
    谢煊在小沙发坐下,摁着腹部,深呼吸了口气。三姨太目光落在她捂着腹部的右手上,见到有血迹渗出,轻声叫道:“三少, 你这伤得叫大夫来才行啊。”
    谢煊摇摇头道:“没事,擦了药包扎一下就好。”
    谢司令皱眉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都安排好了的吗?五小姐怎么还是让人给劫走了?”
    谢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们怎么会事先在巷子里埋伏的?”
    “既然被绑走了,为什么这么快又让你找到了?”
    谢煊默了片刻,睁开眼睛道:“我查到了几个窝点, 她就在最后一个。我找到她的时候,乱党已经撤掉, 但人却给我留了下来,我也觉得很奇怪。”他顿了下,又补充一句,“不过不管怎样,人找回来就好。”
    谢司令面色有些不悦, 沉声道:“人要找不回来, 咱们这联姻就白费工夫了, 江家这么大棵摇钱树也就打了水漂。我先前就交代过你,一定要慎重,没想到还是差点让你捅出篓子。这么多年,我看你还是没怎么长进,做事总是这么自负。当年就是因为这样,中了土匪埋伏,让你大哥白白丧了命。这回又差点让你媳妇被人劫走。你怎么就不能像你二哥一样让人放心,你看他做事什么时候出过篓子?”
    谢煊低垂的眸光动了动,沉默不言。
    谢司令看了眼儿子,稍稍放缓语气,“喜婆还在,你处理好伤口,把人叫下来,简单拜个堂行个礼,该走的仪式还是得走完。”
    谢煊默默看了眼二楼的方向,道:“算了吧,她今天被吓到了。反正已经登报,形式上的东西不重要,明早我带她来给您敬杯茶,给祖宗和母亲上柱香就行了。”
    谢司令沉吟片刻,点点头:“也好,反正咱们家也没那么多讲究,人进了门就行。”
    陈管家拿来了药箱,将谢煊的衬衣撩起,轻呼了一声:“三爷,您这伤流了这么多血,咱们还是叫大夫来吧。”
    谢煊不以为意道:“皮外伤而已,就是看着吓人,擦了药包扎好就行。”
    陈叔在谢家多年,听他这么说,也不强求,小心翼翼给他处理伤口。
    谢司令看了他伤口一眼,道:“你这两日在家里好好休息把伤养好。”
    “嗯。”
    *
    此时的楼上,泡在浴桶中的采薇,因为热水的抚慰,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四喜在一旁小心翼翼伺候着她。虽然今天迎亲队伍遇上了乱党闹事,但谢家很快一网打尽。四喜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家小姐被劫走,跟着迎亲队伍到了谢公馆,才偶然得知小姐消息,而且这消息没让传出去,来吃酒席的宾客一概不知。
    四喜本来是打算偷溜回沁园,把这事儿告诉老爷,但又怕老爷太担心,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留在谢公馆等消息,好在等了一天,终于还是等到谢家三少将自家小姐完好无缺地带了回来。
    因为哭过,四喜这会儿眼睛还是红通通的,一边给采薇擦背,一边道:“小姐,我今天听说你被劫走,都差点吓死了。”
    采薇闭眼靠在浴桶,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问:“今天我不在,婚礼仪式是怎么举行的?”
    四喜道:“不仅你不在,三少去找你了也不在。谢司令就说遇到乱党,新娘子受了点惊吓,仪式晚上私下举行,宾客肯定不会有意见,吃了酒就走了,反正我是吓坏了。”
    采薇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这不是没事么?你就别再担心了。”说完这话,她泡在水中的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两声,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除了早上喝了点粥,就再没吃东西。先前情绪太激动,没感觉到饿,这会儿开始抗议了。
    她对四喜道:“你去帮我拿点吃的,我自己洗就行。”
    四喜点头:“行,那小姐你慢慢洗,衣服放在旁边。”
    等四喜出去后,采薇复又闭上眼睛靠在浴桶,也许是昏睡了一天,虽然头还有点疼,倒是不怎么困。而一安静,之前在黑暗中那种恐惧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好在一阵轻浅的脚步很快将她拉回神。
    “这么快?”她从浴桶竖起身,但下一刻又惊呼一声,缩进了水中,皱眉道,“怎么是你?四喜呢?”
    那胸前的白皙在水汽氤氲间一闪而过,很快又沉了下去,靠在门框边的谢煊眸子微微一闪,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轻描淡写道:“我让四喜去休息了,给你拿了莲子粥上来,晚上吃点清淡的,不然不舒服。”
    说完,端着托盘轻飘飘转身离开。采薇冲着他的背影,恼火地龇牙咧嘴一番。
    江南二月的天仍旧冷着,不过屋子里烧着壁炉,还算舒服。采薇洗完澡,穿上真丝睡衣,来到起居室,也没看谢煊,自顾地坐在沙发,端起碗喝起来。
    坐在一旁的谢煊,看着她道:“你把今日发生的事,给我详细说一遍。”
    采薇没理会他,喝完了一碗粥,放下碗勺后,才不紧不慢抬头看向他,笑道:“这事不是谢三公子一手掌控的吗?怎么问起我来了?”
    谢煊对她的讥诮不以为意,淡声道:“我说过,这是意外。按着计划,你本来应该被青山提前送到谢公馆。”
    “是吗?那看来三少百密也有一疏的时候。”
    谢煊定定看着她,又问:“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采薇靠在沙发背上,斜了他一眼,嗤笑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谢煊沉吟了片刻:“你还记不得怎么被人绑走的?”
    采薇说:“陈青山应该还活着吧?怎么绑走的他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