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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但身体是暖和了,心口那一处却是怎么都暖和不了,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无论是忙着还是闲着,都冰凉一片,还伴随着微微的,虽不会让人很难受,却连绵不绝的钝痛。
    韩征当然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他这辈子活到二十一岁,痛的时候,远比不痛的时候多多了,以前能适应,能过来,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很快小太监送了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回来。
    韩征便低头吃起面来,御厨的手艺自然非同一般,又是给他做的面,就更精心了。
    韩征却只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去了,一年就一次的大年夜,他却连吃一碗自己想吃的面都做不到,便真坐拥了四海,细细想来,又有什么意趣?
    他吩咐小杜子:“撤了吧。”
    小杜子见他一碗面剩了多半,赔笑小声劝道:“干爹要不再吃一点儿吧?您今儿一整日下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待会儿眯一会儿,又得起身等着正旦朝拜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没见才十几日功夫,人就瘦了一圈儿吗?
    别人都说他干爹是累的,连皇上都因此几次赞他干爹‘真乃朕的肱股之臣’,他却知道,他干爹瘦了是因为心里不痛快闹的。
    不但瘦了,人也更沉默冷清了,一日下来,除非必须开口,其他时候都是能不开口,绝不开口,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成仙儿了?
    听说施姑娘这些日子也瘦了一圈儿,他几次想去看她,都抽不出空来,但不是一个人说施姑娘瘦了,那必定就是真有其事,——小杜子有时候生气心痛到了极点,都恨不能掰开他干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了!
    韩征仍是道:“饱了,撤了吧。”
    小杜子还待再劝他,“干爹,是不是这面不合胃口?要不儿子让他们……”
    见韩征已端了茶杯起身,走到了窗前去,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是没用的,只得让人撤了碗碟,动手给韩征的炭盆加起炭来。
    一直沉默到三更,眼见韩征还没有歇下的意思,小杜子上前小声道:“干爹,您要不烫个脚,睡一会儿吧?四更可就得起来了。”
    韩征片刻方沉声道:“过了子时再睡也不迟。”
    小杜子听他的意思,是要守到交新岁,忙赔笑凑趣:“干爹,要不儿子多叫些人来,咱们玩点儿什么,再赌点儿什么彩头的,便既能很快就把时间混过去,又能热热闹闹的辞旧迎新了。等待会儿交了子时后,大家再热乎乎的吃一碗元宵或是饺子,管保新年一整年都圆圆满满,您看怎么样?”
    韩征道:“你要去玩就去,本督这里不必你伺候了,下去吧。”
    小杜子傻眼了,他哪里是自己想玩儿,他是想为干爹解闷儿,想让干爹高兴一点儿好吗?
    他都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只想着玩儿!
    可韩征已经在赶他了,他只得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韩征这才推开窗户,对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发起怔来。
    子时很快到了,都不用宫里提铃打更的人吆喝,韩征已提前知晓子时到了,因为还没交子时,整个京城的上空忽然就多了大量的烟花,照得上面的整片天空都亮了,京城真正成了一个不夜城。
    耳朵里也全是燃放烟花爆竹的声音,纵皇城内不许燃放,皇城以外也好远才开始有人家,烟花爆竹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京城所有人不论贵贱贫富,都辛苦了一整年,如今到了辞旧迎新的时刻,当然要好好热闹一下,去去头年的晦气与不顺,期冀来年的丰收与顺遂,自也不会计较多花了几个银子了,总归一年就热闹这么一次。
    韩征在漫天的火树银花中,闭上了眼睛,旧的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年,他除了一如既往的劳心劳力,如履薄冰,还有痛苦、有舍离,但收获却无疑更多,希望新的一年,那丫头能实现自己的志向,能每日都开开心心、再不流泪,过两年再……再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平安喜乐的过完这辈子!
    至于他,自然还是要继续走他的路,成则天下至尊,败则万劫不复。
    但无论是成是败,他都会尽可能护她平安祥和,直至最后一刻!
    施清如与常太医也守到子时交了新岁,又吃了汤圆后,才各自回房歇息了,正旦下午他们就得进宫去交班,不好生睡一觉,可熬不住接连一日一夜当班。
    只是身体虽已累极,施清如酒醒了后,还是睡不着,在黑暗中不知道翻了多久,直至浑身都翻痛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天已大亮了,还难得出了太阳,一扫之前的阴沉昏暗。
    施清如心情禁不住好了几分,下床对着窗外的阳光,双手合十许起愿来,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她一定要好好儿的,督主也一定要好好儿的,一切不好的事终究都会过去!
    正月自来便是所有人都吃吃喝喝,玩乐松散的日子,时间自然过得比平时感觉快得多。
    常太医与施清如自大年初一晚上起,几乎日日都待在太医院,哪怕正月里人们都忌讳请大夫,宫里宫外的贵人们更是忌讳这个,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传太医,师徒两个其实比平常更清闲。
    但只要安心想做事,又岂会找不到事做?
    所以师徒两个还是很忙,一个忙着教学,一个忙着受教,一忙起来,时间自然也过得快了,几乎是在师徒两个的眨眼之间,已出了元宵节,再出了正月,天气开始慢慢回暖了。
    太医院两年一度的医官选拔考核也到了。
    这于太医院上百名药童来说,都是头一等的大事,因为通过了考核,他们便能成为一名医官,继而再晋升为太医,甚至一步一步往上升,自此彻底改变命运,当然没一个报了名的药童会掉以轻心。
    施清如自然也不能例外,这场考核于她的重要性,比之其他药童更甚,成功了她才算只是踏出了万里征程的第一步,她也才真正拉近了与督主虽只有一步,但至少终于能拉近一点了的差距,所以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不然一个是天上月,一个却是水中泥,还想什么有的没的呢?连站在一起都不配,当然首先要拉近彼此的差距,要让自己先变得足够优秀、足够强大,横竖她还年轻,来日方长,实在不必急于一时三刻的……
    整场考核持续了三日,施清如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等终于考完,出了考场时,她差点儿没一头栽倒到地上。
    待回家后,狠狠睡了一日一夜,她才算是缓了过来。
    桃子见她终于醒了,简直要喜极而泣,“小姐,您可真是要吓死我了,哪有您这样,一睡就睡这么久的?”
    虽说太医他老人家说了小姐没事儿,只是累着了,她依然担心得不行,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
    桃子抱怨完,忙又关切道:“小姐,您肯定饿了吧?我这便给您拿吃的去啊。”
    施清如的确饿了,也不阻止桃子,等她风风火火的出去,又给她风风火火的端了一堆吃的回来,她吃得半饱后,方缓下了速度,问桃子:“师父这会儿在哪里,进宫去了?”
    桃子点点头:“嗯,一早就进宫去了,让您这几日只管好生歇息,考核的结果大后日才会出来,等出来了,他会第一时间告知您的。”
    施清如便没再说话,低头又吃起东西来。
    一时饭毕,桃子撤了残桌,捧了茶给施清如后,方又道:“小姐,小杜公公昨儿打发人送了份喜帖来,说好像是施家送去都督府给小姐,请小姐本月十八,回去喝他们家大小姐喜酒,送他们家大小姐出阁的,问小姐要去吗?他好提前安排。”
    小杜子再厌恶施延昌,这种事儿却是不好直接替施清如做主,尤其如今施姑娘和他干爹生分成那样,他就更不能替她做主了。
    桃子一面说,一面寻了大红烫金的喜帖出来,双手奉给施清如。
    施清如接过打开一扫,内容果然与桃子所说的一致,就扯唇冷笑起来:“这施老爷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呢?”
    桃子道:“听小杜公公打发来送信的人说来,施老爷如今在礼部的日子很不好过,正月里试图各处找门路,也是一直没找到,常宁伯府还压根儿不让他进门,想来这是走投无路了,所以又想来小姐这儿碰运气了?”
    ——年前施府还是给施清如送了东西来的,连同之前她的生辰礼,也一并送了来。
    只不过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比以往送来的差得多,显然是迫不得已才送来的,毕竟之前他们都送了,忽然不送了,万一惹着了施清如,让厂公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呢?
    可再要像以前那样的大手笔,施延昌又承受不起了。
    尤其张氏如今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家里一应钱财,也通不许他沾手,反正在张氏看来,与施清如已是撕破了脸,绝没有握手言和那一日,更别提沾她的光了,那她何必还要委屈自己受尽种种屈辱?
    一条路走不通了,走另外一条便是,韩厂公再权势滔天,东厂再令人闻风丧胆,毕竟不是真的天,江山也是宇文家的,不是韩家、不是东厂的,她有什么可怕的,将来总会有施清如匍匐在她们母女脚下,磕头求饶的时候!
    于是施延昌只能勉强凑了几箱礼物送到都督府,临送礼前,才忽然想到了施清如的生辰好像就在秋冬季?
    一问施老太太,果然如此。
    立时又后悔又懊恼,那么好的机会啊,竟然就错过了,清如便是已有两分动摇了的,怕也要因此更恨他了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礼物送到后,又如泥牛入海一般,连个水花声都没听到,便没有然后了。
    施延昌气得在家里砸了好些东西,给常宁伯府送年礼时,只能掏所剩已不多的体己银子,又给加厚了几分,正月初二也是一早便陪张氏出了门,去常宁伯府拜年去。
    想着施清如那边眼见已丝毫靠得上的可能都没有了,常宁伯府这边便更不能疏远生分了。
    可惜他连常宁伯府的门都没进得成,便被门子皮笑肉不笑的劝回了,“我们太夫人和伯爷近来心里都有些个不痛快,怠慢了自家人还罢了,要是连客人也一并怠慢了,岂非有违待客之道?姑老爷今日还是请回去,回头再来吧。”
    劝回了施延昌,却放了张氏和施宝如施迁进去,简直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啪啪的扇施延昌的耳光!
    施延昌只差没当场气吐血,却还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刚上了自家的马车,便已耻辱得恨不能死过去。
    当丈夫和女婿能窝囊到这个地步的,怕也只有那些倒插门女婿了吧?可他明明不是倒插门!
    回去后却还得百般奉承张氏,就怕张氏忽然再提出要送施老太爷施老太太和施二老爷走,施延昌就算知道施清如那边已丝毫希望都没有了,到底还是不敢彻底与她撕破脸,得防着那个万一。
    至于此番给施清如送请帖,却是施延昌瞒着张氏办的。
    他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明知道施清如不待见张氏和陈嬿,绝不可能回去送陈嬿出嫁,还是只能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侥幸心态,送了请帖来。
    只要施清如愿意帮他,愿意助他高升哪怕一级,甚至平调到其他衙门,只要能有点实权和旁的进项,他就是给她下跪都心甘情愿,他如今在礼部是真的举步维艰。
    但前提是,他得见得到清如的人才成啊,只要她肯再见他一次,他无所不用其极,也一定要让她答应帮他!
    可惜施清如显然不会让他如愿,听了桃子的话,冷笑道:“他想来碰运气就尽管来,看能不能碰着!我巴不得他送来的东西越多越好呢,那育婴堂的孩子们便又能多几顿饱饭吃了!”
    年前施府送来的东西,便被施清如让人送去换了钱,都捐到了育婴堂,若施延昌还想做善事,给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捐”这“捐”那的,她当然不会介意。
    桃子便知道施清如这是不会回施家去了,虽早预料到定是这样的结果,但现在才算是有了准信儿,便忙安排人给小杜子回话儿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刮目相看(有月票吗)
    三日后,太医院此番考核的结果出来了,施清如在所有报名参考的药童中排名首位。
    罗异以毫厘之差,紧随其后。
    第三名到第五名的成绩也比往年都要优异。
    江太医与几位副院判商量过后,决定今年比往年多录用一到两名医官,也就是说,前四名都能晋升,至于第五名,虽然成绩与往年录用的第一二名都不相上下了,但奈何今年竞争对手实在太过强大,也只能后年再战了。
    常太医这才当众挑明了施清如的女儿身身份,——虽然这一点江院判与几位副院判早已知晓,其他人也早在暗暗怀疑了。
    然后说施清如既是大周的第一名女医官,便不该占其他药童的名额,谏议江太医把第五名也录用了,晋为医官,至于施清如,他希望江太医能为她单独申请一个名额,如此太医院以后便能越发的如虎添翼了。
    江院判早就听常太医说过此事,知道常太医和施清如都与韩征关系匪浅,常太医请他出面为施清如申请名额,不过是给他这个院判面子而已,便是不经过他,他也能把事情办下来,那顺水的人情,岂能不卖?
    遂一口就答应了常太医的请求,一番流程走下来,果然上头很爽快就批准了。
    于是施清如不几日便走马上任,成为了大周第一名名副其实的女医官,虽然离成为太医,还得经过重重考验,但至少她已成功踏出了第一步,万事开头难,以后只要她继续努力,定会越来越顺畅的。
    只是成为了医官,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跟常太医一样,独自去给宫里宫外的贵人们应诊了。
    她只够格儿给正三品贵嫔以下的低阶妃嫔们应诊,略微受宠些的,都不会传区区一个医官,定是要传太医的,虽然这于规矩不合,但皇宫这个地方,看似规矩森严,说到底也是天下最没有规矩的地方,这些小节自然无人计较。
    不过隆庆帝“耕种”多年,都是颗粒无收,如今又一心修道,别说后宫众妃嫔了,便是邓皇后,如今想见他一面都难,既皇上对大家都一样,大家都无宠,也无所谓争宠了,何况纵争得你死我活,也争不出个一儿半女来,说到底再得宠也是镜中花,水中月,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如今的后宫,反倒很是清净。
    也很是无聊,娘娘小主们成日里吃好喝好后,便无所事事,闲得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才好了。
    所以听说太医院添了一名女医官,各宫的娘娘小主都很好奇,觉得女人竟也能当医官,也不知是有真才实学,还有靠其他路子升的官?
    若是有真才实学,那其实对她们这些妃嫔来说,也是好事儿,以往太医医官们都是男人,她们有个病痛时,纵传了人到跟前儿,一些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但若给她们看病的是个女医官,大家都是女人,便没有什么是不好意思说的了。
    若没有真才实学,反正她们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看个新鲜了,大周第一名女医官呢,不说有三头六臂,肯定也与寻常女人不一样吧?
    遂纷纷打发了人来太医院传施清如去给她们诊脉。
    以致一时间,施清如是忙到了十分去,竟是打早上便出了太医院的门,却要到半下午甚至是更晚,才能回太医院。
    好在都没出过什么岔子,那些娘娘小主们说到底都是富贵病,开方子也可,不开方子也可,于她当然没有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