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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节

      施清如没想到尹月华还有这样的心胸,对她又添了几分好感,由衷道:“六小姐真的好生难得!我原本还以为、还以为以你的出身,听说又自小备受宠爱,应当很是自我,很不谙世事,亦不懂人情世故才是,却没想到……”
    尹月华苦笑了一下,“我们奉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族人更是数以千计,我怎么可能真的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世故?有些事,我真的早见多了,只看一眼就明白……”
    所以隆庆帝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也好,福宁长公主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也罢,她其实都明白,若是之前,自然看明白了也要装不明白,那也是她进宫之前,她母亲再四叮嘱她的。
    可方才她却是只犹豫了一瞬,便义无反顾进了殿内,如今想来,都还觉着自己当时有些冲动,但冲动归冲动,她却一点也没有后悔。
    施清如听得尹月华说自己早就什么都看明白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仁寿殿其他人,多少也早瞧分明了?
    心下实在难堪,也实在恼怒,对福宁长公主也越发恨得牙痒痒。
    片刻才道:“六小姐这个情我记下了,他日但有需要,我一定竭尽全力。再就是,我记得六小姐之前说你闺名月华?我闺名清如。”
    尹月华双眼瞬间亮晶晶的,知道施清如这是已接受她这个朋友了,忙笑道:“那以后私下我就叫你清如,你就叫我月华了啊。”
    施清如笑着点了点头,与自己的新朋友对视一笑,心情都觉着好了不少。
    只是很快二人便敛了笑,因为熬药的耳房已近在眼前了。
    尹月华便请了施清如去看炉子上正熬着的药,“县主且瞧瞧火候可对,虽您吩咐得仔细,到底还是怕把握不准,影响了药效,误了太后娘娘的病情。”
    施清如也作势看了一回,道:“火候正好,只是这药闻着便觉着苦,吃着还不定得多苦,虽说良药苦口,到底太后娘娘久病之人,进食又少,吃在嘴里不定多难受,回头得请家师想法子改善一下才是。”
    两人正在宫人们的环视下说着话儿,福宁长公主跟前儿得用的一个女官,叫方姑姑的,满脸是笑走了过来,走近后屈膝一礼,笑道:“皇上赐宴恭定县主和六小姐,请二位这便随奴婢去前边儿谢恩坐席吧。”
    不用说,定然又是福宁长公主向隆庆帝进的言了。
    施清如真是恨死福宁长公主了,连丹阳公主与萧琅的面子都不管用了,她此刻只想杀人,脸色也因此难看至极。
    尹月华余光看在眼里,惟恐她爆发,忙上前一步,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笑向方姑姑道:“请姑姑回去禀告皇上,县主和我把太后娘娘午间的药起了锅,沥好了后,便立时去谢恩坐席。太后娘娘的药可出不得半点岔子,想来皇上定不会怪罪我们吧?”
    方姑姑沉默片刻,心里吃不准尹月华这是不是在帮着施清如拖延时间,暗自冷笑,拖延时间也不管用,跑得了和尚,终究跑不了庙!
    却也不能不卖尹月华的面子,笑道:“那奴婢就先行一步了,还请县主与六小姐稍微快一点,别让皇上久等了。”
    尹月华忙笑道:“我们定然随后就到,姑姑放心吧。姑姑请。”
    好容易打发走了黄姑姑,立时满脸的苦相,以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与施清如道:“我方才虽没说出口,心里却一直在担心,皇上要在仁寿殿用了午膳才走,那至少还得大半个时辰,指不定……后边儿还得作妖,没想到这么快就真来了,可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施清如咬牙道:“我心里其实也在担心着,但仍抱着侥幸的希望,没想到这么快希望就破灭了。”
    关键隆庆帝都来仁寿殿这么久了,怎么韩征那边儿还什么动静都没有呢,莫不是他不知道隆庆帝来了仁寿殿,还是福宁长公主连这也一并做了手脚?
    尹月华叹道:“那也得去啊。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好歹是个晚辈,总不能当着晚辈的面儿,也那般不尊重……吧?”
    施清如无声冷笑,就怕福宁长公主多的是幺蛾子,回头随便指个什么由头,就把尹月华给支开了。
    像这样德不配位,心肠歹毒的人,偏偏身居高位,旁人根本奈何她不但,实在气死人了!
    然气归气,她还是得随了尹月华一道,又折回前殿去。
    就见隆庆帝与福宁长公主仍对坐在榻上说话儿,一瞧得二人进来,福宁长公主便笑嗔道:“你们两个丫头,怎么动作这么慢,可让皇上和本宫好等。”
    目光在尹月华身上一闪而过,随后落到了施清如身上,见她正看自己,也定定的看了出去,嘴角还勾起了一个虽不明显,但她相信施清如一定能明白的恶意的笑。
    以为方才出去了,今儿这一关就过了,可以高枕无忧了?简直就是做梦!
    等待会儿皇上吃了她让人精心准备的大补佳肴,正好韩征今日又一直在与内阁的人议事,定不可能再赶到坏她的事儿,哼,届时她就可以坐收胜利的果实了,——可真是难得老天爷今儿都站在她一边的!
    尹月华已笑道:“都是臣女笨手笨脚,才会耽搁了时间,还请皇上和长公主千万恕罪。”
    隆庆帝大手一挥,“无妨,你们也是为了太后的病,何罪之有?皇姐,吩咐人传膳吧,朕有些饿了。”
    福宁长公主忙笑道:“是,皇上,我这便让她们传膳,还请皇上移驾。你们两个也跟着吧。”
    于是隆庆帝在前,福宁长公主落后半步紧随其后,再之后才是施清如与尹月华,一行四人很快到了摆膳的花厅。
    随即隆庆帝与福宁长公主对坐了,施清如与尹月华则坐了就设在姐弟二人桌子旁边、略矮一些的另一桌,黄姑姑击掌几次后,宫女们便开始鱼贯上起菜来。
    福宁长公主十分的殷勤,席间不停的给隆庆帝夹菜,“皇上尝尝这个海参,这个鱼也是皇上自来爱吃的。以往我们母子三人一道用膳时,母后总是不停的为皇上和我夹菜,惟恐我们饿着了,如今却是……只盼母后能尽快好起来吧!”
    隆庆帝因此又勾起了几分过往的姐弟之情来,笑道:“皇姐也吃吧,别只顾着给朕夹菜了。”
    随即端起酒杯,敬了福宁长公主一杯酒,“朕敬皇姐。”
    福宁长公主忙笑道:“该我敬皇上才是。”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又给彼此都满上,果也敬了隆庆帝一杯。
    方笑着与施清如尹月华道:“你们两个,也该好生敬皇上一杯才是。”
    都知道“酒是色媒人”,等待会儿都喝得微醺后,自然更易成事了。
    可惜算盘倒是打得极好,人算却终究赶不上天算,尹月华才抢在施清如之前给隆庆帝敬了酒,还没重新落座呢,御马监的掌印黄禄便进来了,给隆庆帝和福宁长公主行过礼后,凑到隆庆帝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隆庆帝立时变了脸色。
    “砰”的一掌拍在桌子上,便向黄禄怒喝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朕带路!”
    随即猛地起身,把圈椅一踹,便大步往外去了。
    黄禄见状,忙尖声叫着:“皇上息怒……”,小跑着跟了出去,竟是连招呼都顾不得与福宁长公主再打一声,眨眼间一大群人便簇拥着隆庆帝,消失在了视线中。
    余下福宁长公主想到好容易今儿老天爷都站在她这边,不想到头来竟又功亏一篑,赤红着眼睛恨得掀翻桌子的心都有了。
    怎么就能这么倒霉,这么不顺?
    那个黄禄又为什么偏偏要忽然出现,还把皇上给请走了,是天塌了不成?他就不能哪怕迟半个时辰再过来吗?
    他最好是真的有十万火急之事,才把皇上给请走的,否则,她事后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然气归气,却也并没有怀疑因此就黄禄是特地为施清如解围来的,毕竟从无交集,甚至都知道明里暗里都较劲儿不合的两拨人,黄禄怎么可能是特地过来的?
    想也知道,不过只是一个巧合罢了,虽然这个巧合实在令人生气!
    “本宫吃饱了,你们两个慢慢儿吃。”福宁长公主好容易才强忍住满腔的怒气,挤出这样一句话来,说完便拂袖自去了。
    黄姑姑见状,忙带人跟了上去,厅堂里的人呼拉拉一下子少了大半。
    尹月华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低笑着与施清如道:“我今儿算是明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句话的真谛了。”
    这可是连老天爷都看不惯她那准婆婆的蝇营狗苟了。
    施清如更是松了一口气,“快些吃吧,吃完了好回房歇着去,我也得回司药局去瞧瞧了。”
    心下暗忖,也不知道黄禄方才过来,是督主托他来的,还是他得到消息后自己来的?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只怕对她的印象都得更糟糕,更得认定她是个惹祸精,她纵给他做再多的护膝,也找补不回来了!
    尹月华道:“我吃得差不多了,倒是你,方才没吃多少,且再吃点儿吧,横竖……”隆庆帝应当今日是不会再回仁寿殿的了。
    施清如却哪有心情吃东西,不过寥寥又动了两筷子,待瞧得尹月华吃好后,便放下了。
    自有宫人上前收拾残席。
    施清如却不好就这样离开,少不得又进太后的卧室给太后诊了一回脉,低声叮咛了段嬷嬷几句,才在征得段嬷嬷的同意后,离了仁寿殿,回了司药局去。
    常太医已经回了家去,吩咐了罗异和陈莲主事,瞧得她回来,忙都上前关切的问她,“县主这会子回来,可是太后病情已有所好转了?”
    施清如点头笑道:“是啊,太后今日是比前两日好了不少,就是这些日子,司药局里里外外都得你们两个多费心了。”
    又与二人寒暄几句,方回了自己的值房去。
    这才整个都松懈了下来,只觉身心俱疲,不由沮丧的趴在了桌子上,把脸埋在了臂弯里。
    若一时半会儿间奈何不得福宁长公主,她要如何才能解眼下这个局呢,要不狠下心肠来,自己摔一跤,断胳膊断腿儿的,或是中个什么毒,发个什么病之类,至少一两月、两三月内,她不用再去仁寿殿了?
    可这样督主心里肯定会难过自责至极的,也无异于是临阵脱逃,独留督主和师父继续待在虎狼窝里,她又实在不愿意……
    想了半晌,心里越发烦躁了,感觉到好似有人进了屋里,随即有一只手放到了自己肩膀上,施清如心里一动,忙抬头一看,眼前站的人,不是韩征,又是哪个?
    她霎时又惊又喜又委屈,扁着嘴巴道:“你怎么来了?我怎么没听见外边儿有动静呢?”
    他从没来过司药局,乍然驾临,照理该引起轰动,不用人同禀,她在值房里也应该听见才是。
    韩征弯腰打横抱起了她,自己坐到她的位子上,又让她坐到了他腿上,才低声道:“我一个人来的,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打明儿起,你便称病吧,短时间不要进宫了。”
    他如今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了,实在没那个脸,连自己这个说的人都腻了,更何况听的人?
    施清如偎在他怀里,低道:“怕是不成吧,福宁长公主肯定会在皇上面前进谗言的,回头弄得皇上恼了你,岂不正中他下怀?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皇上也不至于……他虽不是个好皇帝,基本的礼体脸面还是要的,就是那个疯婆子可恨,老是生事挑事,唯恐天下不乱的,我真是恨透她了!”
    韩征眼里闪过一抹杀意,冷声道:“你放心,她蹦跶不了几日了,等她下次回她的长公主府之日,就是她的死期了!”
    本来他是打算循序渐进,让隆庆帝杀那个老毒妇的,那便既能没有后患,也能把太后气得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可她既实在活腻味了,想就这几日便去死,他也只能成全了!
    施清如忙道:“你要做什么?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不能确定丝毫都让人怀疑不到你头上之前,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想着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她一千,那也太不值当了!”
    “而且丹阳公主与萧琅要是知道了,如今他们还没出大周的国境呢,立马便能折返回来,会不会影响两国联姻且不说了,那可是萧琅的亲娘,他哪怕再恼她再恨她,也是他的亲娘,回头他要是怀疑上了你,把你的秘密往皇上跟前儿一说,咱们可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没触及到自己的底线之前,当然什么都好说,可一旦触及自己的底线,就说不好了。
    萧琅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的底线无疑就是自己至亲们的生命安全,不然也不会临走前再四的请求他们,好歹留福宁长公主一命,哪怕等着他回来后母债子偿都可以了。
    这要是让他知道了他前脚才离开,后脚福宁长公主便死了,哪怕福宁长公主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他也定不会想让自己的亲娘死得不明不白,不会不会自己的亲娘申冤报仇的,那就真的不值大发了!
    韩征见施清如急了,忙道:“你别急,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总归你明儿就称病,这些日子安心在家待着就是了,旁的都不必管了,皇上跟前儿也不必担心那个疯婆子进谗言,我的话在皇上面前,比她的管用。”
    到了这个地步,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了,不然日日都让清如被毒妇惦记着,日日都得担惊受怕的,他都没脸见她了!
    第二百四零章 头巾绿得发亮
    施清如却仍很着急,“哪有什么十足的把握,纸永远都是包不住火的,你真的千万别冲动。我也先别称病了,你不是说,新人马上就送到皇上面前了吗?等有了新人,短时间内自然福宁长公主怎么上蹿下跳都没用了。真的,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沉住气才是,不然一个不慎,便满盘皆输,黄公公还不定得恨我恨成什么样儿。”
    不待韩征说话,又道:“皇上今日才去过仁寿殿了,明后日只怕都不会去了,两日的时间,难道还不够新人被送到御前?先前黄公公到仁寿殿请走皇上时,虽然一眼都没看过我,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憋着火,我实在不想再让他对我的观感雪上加霜了……对了,是督主托他去的吗?”
    韩征摇头,“我没托他。今日收到西北急报,说那边去年便兴起了个什么‘红莲教’,一开始官府卫所都没引起重视,等前阵子终于意识到不对,他们已有至少二三万所谓教众了,又背靠当地复杂多变的地势,若不趁早剿灭了。恐成心腹大患,请示朝廷要不要围剿,若要围剿,又该如何围剿?我跟阁老们一直在议事,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的。幸亏禄叔及时赶去了仁寿殿,不然……”
    施清如吐了一口气,苦笑道:“虽然督主没有托黄公公,他也去了,却绝不是为了我,而是怕于大局不利,才会去的,心里必定更认为我是个惹祸精了。可那又如何怪得我,我难道就想担惊受怕,身处危险当中不成?”
    她比谁都委屈,比谁都想骂人好吗?
    韩征忙道:“自然怪不得你,要怪也是该怪我。不过应当没你想的那般严重,禄叔前番收到你给做的护膝后,嘴上虽没说什么,可事后却一直都在用着那些护膝,可见对你感观已有所改变了。你真的什么都别想了,打明儿起,就安安心心的待在家里就是了。”
    施清如正色道:“我想了想,还是别了。师父给太后施针到底还是不方便,我若称病了,那太后的病不定得拖到什么时候,届时皇上一怒之下,只要我还没死,照样儿传我进宫,所以称病躲避是没有用的,还是尽快把太后治好了,把事情了了的好……”
    “你先听我说,我虽委屈,但同样的委屈你当初难道就没受过不成?为了能自保、为了能往上爬,不说别的,你在邓庶人跟前儿受的屈辱,必定都是我现在的十倍,更不用说其他的。你能受的,我怎么就不能受了?何况至今只是偶尔一个眼神而已,旁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咱们也不能因噎废食才是。”
    韩征抿着唇,没有说话,抱着她的手却是指关节都发白了。
    施清如觑了觑他的脸色,又道:“你也先别对福宁长公主怎么样,最好还是借刀杀人的好,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悔也迟了。将来……我们也难见丹阳公主和萧大人,虽然借刀杀人其实本质上也是一样的,但总归我们手上没有直接沾他们母亲的血,且也是为了自卫自保,那他们也不至太恨我们,——这样说的确有些虚伪,但我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况情况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如今在仁寿殿,又有个朋友了,她今儿两次为我解围呢。”
    就把尹月华如何替她解围,还有那天晚上她偶遇尹月华的事大略说了说,“我没那么脆弱,也没你想的那么凶险,相信我能保护好自己,好吗?”
    有时候女人就得比男人果断才是,他已经够焦头烂额,够难的了,自然只能她体谅他,替他做一些决定了!
    韩征不想尹月华竟这般的难得,意外道:“当初在灯市上,虽只远远见过她一面,却也能感觉到,不是个好相与的,不想竟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