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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当时谢华香傻傻地什么都不知道,还跟沈庭生说过,他那些堂兄弟们也太不孝顺了,他怎么也不说说他们,当时沈庭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只不过是个外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
    如今回想起来,那淡淡的一句“外人”,其中包含了多少辛酸啊!
    谢华香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恨不得把自己嵌进他的怀里,这个男人,怎么就那么叫人心疼呢!
    沈庭生试探着亲了亲她的脸颊,谢华香没有拒绝,反而自动自发地迎了上去……
    许久之后,谢华香懊恼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裳,怎么就忘记了,这人其实是个狼崽子了呢!
    “我来帮你。”沈庭生拉着她的领子说。
    谢华香不客气地一掌拍了下去:“起开!不用你,我自己来。”要真给他弄,弄着弄着这手又不知道该歪到哪里去了,“你快点出去吧,都进来这么久了,待会要是他们问起你进来干嘛了你怎么说。”
    沈庭生沉声笑着:“还用得着说吗?谁不知道我进来是干什么的?”
    “你,你真不要脸!”谢华香简直是目瞪口呆,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沈庭生没脸没皮地蹭她:“嗯,我就对你一个人不要脸!”
    第68章
    康学翰这个人还挺安分守己的, 白天去放牛, 晚上回来就安安静静地缩在一个角落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自己做饭,不吃沈家的饭菜, 每天只喝一碗稀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 难怪一个一米八几的大汉能够瘦成这么一副竹竿样。
    谢华香实在看不过眼,做饭总是故意多做点儿,让幺妹端给他, 康学翰也不推辞,说一声谢谢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掉,把碗洗得干干净净地才还回来。
    然后第二天, 谢华香就会发现门口的柴堆旁多了一小堆劈好的木柴,想来是康学翰不愿意白吃他们的食物, 用自己的劳力来回报了。
    他还有烟瘾, 但从来不在屋里抽烟,每当瘾头犯了, 总是会走到屋外,坐在屋外那块大石板上抽他那劣质的卷烟。
    偶尔在他的生活习惯中, 还是能看得出曾经那生活得精致而有洁癖的大学者的影子的,比如说他很爱干净,衣服虽然破旧,但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有了破洞也总是及时缝补好。
    他的铺位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 每次出工回来,不管多困多累,也一定要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裳才肯坐到床上去,不管做什么事情之前,总是习惯性地把手洗干净,就连鼻子上的那扶眼镜,断了一条腿的地方也用胶布缠得特别整齐好看。
    谢华香总是在他默默发呆的侧影中,隐约看得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学者的影子,这样艰难的人生,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很快,谢华香就发现康学翰默默发呆的时间少了很多,因为沈庭生总爱去找他说话,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怎么爱搭理沈庭生,但慢慢地,就说得越来越多了。
    到后来谢华香发现,只要稍微挑起话头,他就能滔滔不绝地一直说下去,哪里还有前些日子沉默寡言的样子,难怪他以前要选择教师作为职业了,原来他是真的热爱讲课啊,特别是你听他说话的时候表现得好学一些,表现出你对知识的渴求,他会更激动,然后给你讲得更深入浅出,更生动有趣起来。
    在谢华香发现听他说话是那么有趣之后,也加入进来,跟沈庭生一起听他讲课,要知道在上辈子,康教授的讲座,可是要买几百上千块钱的门票才能去听的啊!如今可以这样尽情地免费听,可真是便宜他们了。
    渐渐的,康教授的学生范围又扩大了,沈家奶奶和沈丽华反正闲着没事,也搬个凳子在一旁听得入神,虽然半懂不懂的,但一听就觉得很是高深很有学问的样子。
    刚开始康教授讲的内容还是中规中矩的,但有一天他讲得大概是有些得意忘了形,居然开始抨击起计划经济的弊端来,甚至还说随着历史的发展,市场经济终究会取代计划经济。
    沈庭生一听可吓坏了,你说他康学翰为什么会被打成反|革|命分子,下放到这个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来劳动改造?还不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地说了一些反|动的言论嘛!
    沈庭生立刻站了起来,先到门口四处看了一下,确认没有外人之后,谨慎地把大门一关,开始教训沈丽华:“刚刚康老师说的那些话,你赶紧全都给我忘记了,还有记住千万不要跟外人说。”
    另外也要嘱咐谢华香,她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有一点自由主义的倾向,还曾经计划过要自己做生意,康学翰这套理论怕是很合她的胃口的,所以沈庭生特别敲打了一下谢华香,让她千万要端正思想,不能被康学翰给带歪了。
    康学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说你这个男娃子,看起来也挺聪明的,怎么这脑瓜子就这么顽固不化呢,还不如你媳妇灵活呢!”
    谢华香重重地点头:“嗯,没错,我觉得康老师说的才是正理儿。”
    甚至连沈丽华都说:“可不是嘛,我每次割的猪草都是最嫩最好的,总是满满的一大筐,可是那土牙割的猪草,都是一些又粗又老的,还夹着很多杂草,但每次送到生产队,我俩都是同样的工分,要是这猪草我能拿到外边去卖的话,别人肯定都选我的,才不会买他的呢!”
    沈庭生瞪了她一眼:“就你能,瞧你再说,当心队长把你抓起来关牛棚里去。”
    “哈哈,哥你忘啦,咱们队的牛棚还没盖好呢!”
    反了反了,他在这个家里还有没有尊严了?沈庭生心好累。
    从那以后,康学翰在沈家就被禁言了。
    有一天沈庭生收了工回来,发现康学翰在教沈丽华做数学题,大概在给她举例子:“你为了给自己攒学费,每天到山上打山核桃,晒干了拿去集市上卖钱,新鲜的山核桃四毛五一斤,晒干以后的山核桃的重量是新鲜山核桃的百分之三十,但售价可以卖到一块五一斤,那你是卖新鲜的山核桃划算,还是卖晒干的山核桃划算呢?”
    沈丽华眨巴着眼睛还没想好怎么算,谢华香就说话了:“当然是晒干的啊,新鲜的那么重,背过去还不累死人啊,而且新鲜核桃体积大,也容易被人发现啊!不过晒核桃的时候也得当心点儿,最好放到自家后院里晒,旁边堆点儿干草什么的,一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地就赶紧盖起来。”
    沈庭生心里头那个气啊,敢情她还一直没放弃她想要做生意的计划呢,连要怎么避人耳目都想好了,要是再放任不管,那她和沈丽华两个是不是真的能把这生意做起来了?
    果然,沈丽华下一句就是:“再过一个多月,山上的核桃就熟了,到时候咱们带个麻袋去打。”
    “打什么打!”沈庭生重重地说,“山上的核桃那都是生产队里的,谁准你们随便打的?”
    “晚上去嘛,别人又不知道。”沈丽华还要嘴硬。
    沈庭生作势想要抽她,被谢华香拦住了:“幺妹还小呢,不懂事,要慢慢教。”
    沈庭生气急,再被他们这么教下去,再单纯的人都被教出一肚子坏主意了。
    就在沈庭生琢磨着要怎么把家里人的思想拨乱反正的时候,王卫青这条一米八几的大汉突然哭哭啼啼地进来了:“庭生哥,庭生哥你说我可咋办啊!”
    说着就要往沈庭生的身上扑。
    沈庭生赶紧拦住他:“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王卫青这才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了起来。
    之前不是说他娘肚子鼓了起来,还经常不舒服嘛,他去背砖攒了点儿钱,就想带他娘到县城医院里去检查一下,可他娘死活都不愿意去,说自己没事,这毛病就是饿出来的。
    为了让他相信,他娘还说,六几年的时候□□,人们饿极了连地上的土都挖来吃,结果就都吃成了这样的一副鬼样子,四肢骨瘦如柴,肚子却鼓鼓的,她说她这就是饿的,去医院看就是浪费钱,有这个钱还不如买点好吃的补补就能补回来了。
    王卫青他也不懂这个啊,又问了好多个跟他娘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家,都是一样的说法,然后他就真信了,想法子拿钱去买了些补身体的吃食给他娘吃,可他娘哪里舍得吃啊,那些东西,变着法儿做着都进了王卫青他自己的肚子。
    那天他收工回来,却发现他娘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疼得手脚都在抽搐,身上的汗把衣裳都湿透了,王卫青吓坏了,赶紧找人帮他把他娘送到了县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却是他娘的肚子里长了一个巨大的瘤子。
    当时医生还骂她了,这瘤子能长到这么大,肯定已经长了很久了,这都不把人送来医院看,这是不把老人家的命当一回事啊!
    王卫青吓坏了,赶紧求医生一定要救救他娘,不管要花多少钱,哪怕是砸锅卖铁,他也要给他娘治病。
    但医生摇了摇头叹气,说是这瘤子长得太大了,要开刀做手术才能取出来,但县医院的技术水平有限,这手术这里做不了,要做的话就得送到市里的大医院里去。
    到市里的大医院去做手术,那跟到县医院看病又不是一回事了,没有几百块钱都下不来的,王卫青慌得没了主意,只好来找他一向最信得过的庭生哥拿主意来了。
    沈庭生安慰他:“你先别着急,医生具体是怎么说的?这手术到市里的医院做,把握大吗?”
    王卫青说:“医生说我娘这瘤子是良性的,去做手术的话恢复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但必须要尽快去做,这东西它吸食人体血肉,长得很快,现在都已经严重压迫了内脏,要是再让它长下去,那就不得了了。”
    沈庭生说:“既然有希望,那就一定得治,钱的事咱们一块儿想办法。”
    谢华香立刻说:“我还带着有钱,可以借给你。”
    王卫青看了她一眼:“那不行,我怎么能拿嫂子你的钱。”
    谢华香白了他一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当然是救命要紧,我这钱放在这里不用的话也是废纸一堆,能用来救人才是发挥了它们最大的价值啊,再说了,我也不是白送给你的,要是你真的在意的话,给打借条也可以啊,以后等伯母的病好了,多少钱还怕还不上?”
    沈庭生也说:“对,你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香香,你看你那里能拿出多少钱,我这边也再凑凑,如果不够再去找人借。”
    王卫青感动得一塌糊涂:“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第69章
    谢华香从家里带来的钱, 满打满算加起来也就剩下一百三十多块, 这对乡下人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可是按照县医院的医生给王卫青说的,他要真的要去市医院做手术的话, 起码也得准备三百多块钱, 这简直就是要命啊!
    沈庭生这两年拼命干活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也就二十块左右,加起来才够一半, 剩下的可真够让人犯愁的,这么一大笔钱怎么才能弄到啊!
    “咳咳!”康学翰咳嗽了两声,走到自己的床铺那儿摸索了一会儿,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叠钱,他把这些年塞到沈庭生的手上:“我这儿还有点钱, 先拿去吧, 以后手头宽松了再还上就行。”
    沈庭生惊讶地看了看手上的那一叠钱,有大团结, 也有五块两块一块的,数一数, 居然足足有五十块钱:“这,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康学翰不满地“哼”了一声:“怎么,我就不能有钱啦,我儿子孝顺,每次给我稍东西来的时候都会偷偷地给我夹带点儿钱, 这钱我拿着也不敢出去花,攒着攒着就不少了,你们也不用着急还,反正就算给我我也花不了,要是不小心被人查出来了,还会添罪名呢!”
    王卫青“扑通”就给康学翰跪下了:“康同志,谢谢,谢谢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我对不起您,我以前曾经以为您不是好人,还做过一些对不住您的事,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王卫青其实是个特单纯的汉子,大队干部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人家说康学翰是坏人,他就真相信是坏人了。
    刚开始的时候,大队针对康学翰这个人搞过几场运动,其中很多不知情的群众也跟着一起朝他吐过唾沫,扔过牛粪,其中王卫青便是当中的一个。
    现在康学翰可以不计前嫌地借钱给他,他能不感动,能不感激涕零吗?
    康学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没指望过你报答什么,我借钱给你,只不过是看在庭生的面子上,你也不用谢我,谢谢他就行了。”
    王卫青还想说什么,沈庭生制止了他:“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现在咱们已经有了两百块钱,明天再想想办法,多跑几家,总能把剩下的一百块钱凑齐的,你现在快点儿回去,好好给大娘宽宽心,咱这病啊,一定能治好的。”
    “好嘞,那我就先回去了!”王卫青哭哭啼啼地过来,在沈庭生这儿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一脸兴奋地回去了,就好像他娘的病已经治好了一般。
    “香香,谢谢你。”房间里,沈庭生动情地握住了谢华香的手,“卫青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以前他也帮过我很多,所以这次他娘出事,我是一定要帮她的,你不要怪我。”
    “怎么会呢!”谢华香温柔地说,“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一定会不遗余力的。”
    “香香,你真好。今天你拿出来的那些钱,总有一天我会十倍、百倍地还给你的。”
    谢华香突然严肃地说:“你想要挣钱我不反对,但是你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跑去背砖赚钱了,再去干那样的苦力活,我会生气的。”
    沈庭生笑呵呵地说:“放心吧,我不会的,我想过了,我的手其实还是挺巧的,其实我可以去学个木匠的手艺,我打听过了,当木匠在农闲的时候是可以在外边接活儿干的,只要把挣的钱给生产队两成,其他的都可以拿回家,现在木匠师傅可吃香了,一般人请木匠打家具都要管一日三餐吃饱吃好的,还有烟有酒,工钱也多,等我当上了木匠,就不让你上生产队里去干活了,天天在家里吃香喝辣。”
    “哈哈哈!”谢华香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实在是太逗了,全国知名的大企业家,跺一跺脚全国经济都要震三震的人物,原来他还曾经有过一个当木匠的理想?
    沈庭生急了:“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没有!”谢华香强忍住笑,“你说得很好,很有志气,加油啊,我等着在家里吃香喝辣的一天呢!”
    沈庭生胆子肥了,都敢伸手捏她的脸了:“好啊,你敢不信我?”
    “我信啊,真的,我特别信。”不行了,她真的忍不住,要笑死了,该不会因为她的到来,造成了蝴蝶效应,结果祖国损失了一位贡献巨大的大企业家,而多了一位手艺精湛的手工艺人吧!
    不过就算真的是那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不管他干什么她都跟着,夫唱妇随就是了。
    王卫青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他娘已经早早起来做好了早饭,他连忙走进灶房,不满地说:“娘,你不舒服就别起来了,早饭我来做就行了。”
    他娘笑呵呵地说:“我没事,早饭做好了,赶紧洗个脸趁热吃吧!”
    王卫青洗了脸过来一看,今早上他娘真是一反常态地大方,贴了白面饼子,干菜炖腊肉炖得香喷喷的,还有白米熬的粥,外加两个油煎的荷包蛋。
    这些可是从过年就一直留到现在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居然一顿全给做了,王卫青有点儿诧异,不过更多的却是欣慰,他觉得是他昨晚劝他娘的话奏效了。
    因为他娘一辈子都舍不得吃好东西,他说人家医生说了,就是因为这样才作下了病来,你看,这看一次病花掉的钱,够吃多少好东西了?所以,该吃的时候就要吃,吃到自个儿身体里的,不吃亏。
    现在他也大了,能挣钱了,往后有的是福可以享呢,千万不要再像以前那种老思想了。
    王卫青觉得,他娘是把他说的话听进去了,所以才一早起来就做了好饭好菜,他夹了一个荷包蛋放进他娘的碗里:“娘,吃。”
    他娘也把另一个荷包蛋夹给他:“吃吧,咱俩一起吃。”
    破天荒地,他娘没有推拒他夹过去的荷包蛋,而是夹起来咬了一口:“香,真香。”
    王卫青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就出来了,认真想想,这可能是这么多年来他娘第一次吃荷包蛋吧,以往不管他怎么样逼她,她死活就是不肯吃,有时候骗他说她已经吃了,可是到了下一顿饭的时候,王卫青又会在自己的碗底发现那个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