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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顾言倾倒灌了一大口寒风,整个人又冷又累,回身望着马背上的沈溪石,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哭过的眼睛上。
    “沈溪石,我一定会救你!”
    第16章 退步
    顾言倾抹了泪,将沈溪石放在一块背风的草垛下,让他背靠着草垛,将自己身上的秋香色狐裘解了下来,低下身来给他围上。
    手触到他的耳朵,冰凉凉的,不由拍了拍他的脸,沈溪石嘴角扯了一点笑,像是睡醒过来一般:“阿倾,你是在趁机报复我吗?你,你还记得我,阿,阿倾不要离开我,你还会有千百次机会来报复我!”
    暗夜里,沈溪石的眼睛忽然睁开,像一块晶石,上头滚动的泪珠,熠熠生辉。
    顾言倾胸口一窒,抿唇不言。
    不过瞬间,沈溪石皱着眉又歪斜了下去,没了动静,好像刚才不过是顾言倾晃了一个神儿。
    顾言倾又拍了拍他的脸,轻声唤了两声,沈溪石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顾言倾只得再起身去求救,严寒的北风从脖子里,脚踝里灌进四肢百骸一样,顾言倾望了一眼人事不醒的沈溪石,咬着冰冷的唇,往有光亮的庄户人家跑去。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求帮帮忙!”
    “哥哥嫂嫂在家吗?求帮个忙!”
    也不知道是很多人都进城看花灯去了,不在家,还是因为听她是一个陌生的口音,不愿意惹事儿,顾言倾一连敲了三家有亮光的,都没人开门。
    村里的狗吠声更厉害了,顾言倾怕狗闻到血腥味,咬了沈溪石,又不敢走远,只得更猛烈地敲着第三家的门。
    “麻烦你开开门帮个忙!”
    她的手拍得已经麻木了,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伸出头来,顾言倾回头看到有几条狗在沈溪石跟前晃,忙从人家门前的台阶上跑过去,一脚踩在了淤泥里,脚下一滑,朝后栽去。
    尾骨那里传来一阵锐痛,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一动便是锥心的疼。
    顾言倾疼得脑子空荡荡的,右手摸到尾椎骨那里,揉了一会,左手抵着地,微微用力,想要撑起来,又是一阵锐痛袭来,顾言倾微微闭了眼,忽然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问她:“姑娘,需要帮忙吗?”
    是一个满头白发的阿婆。
    顾言倾忽地笑道:“阿婆,我哥哥受伤了,求您能不能帮他找一个郎中?”
    阿婆嗫嚅着嘴唇摇头道:“这时候哪还有郎中,你这孩子,哭什么?老婆子我懂一点岐黄之术,勉强帮忙看看吧!”
    阿婆和她二十出头的孙儿在村最后头的一个小院儿里住着,他们也是刚从汴京城里头看灯回来,看见顾言倾在地上躺着,便走过来看看。
    阿婆和孙儿将两人半扶半背地带进了自家院子,孙儿去灶下烧热水,阿婆用剪刀剪开了沈溪石背上的衣裳,看了看伤口,点头道:“偏了一点,没有伤到骨头。”
    等孙儿的热水烧好,阿婆拿出了一把刀刃锋利的小刀擦了酒精,又在火上烤了一下,才剜开箭镞周边的肉,孙儿一直按着沈溪石的手脚。
    拔箭的时候,沈溪石终于有了知觉,眉头紧皱。
    取了出来扔在一早备好的破碗里,阿婆望着箭头上沾着的皮肉带着的鲜红的血,嘀咕道:“现在这些人,想灭口也不涂点毒药,这么一箭也能杀死人?”
    给沈溪石包扎好,阿婆笑吟吟地道:“小娘子,我救了你哥哥,你府上是不是得重金酬谢啊?”
    顾言倾满口应下:“阿婆救了我哥哥,是……,是沈家的大恩人,必当重酬!”她没有重金,可沈溪石贵为大赵国副相,想来银子是有的。
    这时候顾言倾才打量了一眼这阿婆,见她慈眉善目,身上粗布衣裳,头发用半旧不新的布巾包着,完全一副庄户农妇的打扮,可是仔细一看,阿婆脸上罕有的几条皱纹与她一头的银发有些不搭。
    再看那孙儿,穿着一件青布棉袍,一双式样简单的皂靴,只是顾言倾注意到靴子的鞋底纳了好些层,十分结实。
    顾言倾朝他脸看去,脑海里“铛”一声,浮出“面如朗月”这个词,一张脸轮廓分明,眼眸深邃,像一轮皎洁的上弦月,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让人分辩不出里头的神色,薄唇色淡如水,一头墨黑色的头发用一青布条束了起来。
    他好像不敢看她!
    这一刻的感觉非常熟悉,隐约中觉得好像先前对谁也有过这种感觉。
    阿婆见顾言倾一直盯着自家孙儿看,似乎是起了警惕之心,故作他话地笑道:“你们衣裳虽脏乱,可你发髻上的珠钗、步摇,和你哥哥身上披着的狐裘,即便在泥地里翻了几个滚,也盖不住颜色,这姚家村靠着汴京城,我姚老婆子大半辈子可见了不少达官贵人呢!”
    老太太一副你休想赖掉的神情,倒让顾言倾微微放松了下来,“姚婆婆,今夜多谢你了,明个一早还烦请您孙儿去京里帮我们传个信儿,我家人定当会重金感谢!”
    老太太得了准话,反而皱了眉头,摇手叹道:“别的我也不想,小娘子要是能替我孙儿寻一个机灵能干的女娃儿做媳妇,我老婆子便是进了土,心里也感激小娘子!”
    老太太话音刚落,床榻上刚刚安歇下来的沈溪石忽地哑声喊着:“水,水!”
    顾言倾忙去桌子上的小粗黑水壶里给沈溪石倒了一杯温水,摸了一下沈溪石的额头,竟有些烫手,忙问姚婆婆:“婆婆,烧起来了,这可怎么办?”
    姚阿婆掀了眼帘儿瞥了沈溪石一眼,拍着顾言倾的手道:“女娃娃,这是一个命硬的,你且宽了心!”
    又转身望着床榻上的沈溪石道:“今个流了许多血,晚上睡一觉,明早能起来,这命才算还在!小郎君,你可仔细着些。”
    顾言倾明显感觉姚阿婆说了这话后,沈溪石的身段儿好像没有先前那般僵硬了,也闹不清,沈溪石是真的昏迷,还是装给她看的?
    外头呼啸的北风声中,顾言倾望着他因失血过多而如白瓷一般的脸颊,眼前隐约晃过她第一次见沈溪石时的场景。
    他看着她用小棍子挑走了他跟前柴火堆里烤着的红薯。
    冷着一张小脸,看着她挑开,看着她慌手慌脚地将烤得起了一层黑皮的红薯给剥开,露出里头金灿灿的黄色。
    却是一个字儿都没有说。
    等着她十分不雅相地吃完,低头发现脚底下不知什么时候滚过来一个皮已经烤焦的小红薯。
    坐在柴火对面的小男孩儿,面上依旧冷冷的,那一双浅灰平顺的眉毛不经意般地微挑,她竟看见了三月的桃花苞儿一点点地绽开。
    山洞外头北风呼啸,时不时溜进来一点带着雪花儿的寒风,可是她却觉得这一堆柴火,和这个默不作声滚过来的红薯,格外的炙热。
    如果不是那场大火,她会如愿嫁给沈溪石吧!
    六年前,她是那般确定,面冷心热的沈溪石定然会娶她,他不娶,她也有法子逼着他娶,他沈溪石的人生,她从没想过会让别的小娘子闯进来。
    可是六年后,境遇翻转,他追着她,她却不敢再靠近他一步。
    ***
    南熏门口的混乱很快便报了京兆尹,沈枢相从南熏门带着一小娘子逃出去的事情当夜便被出门来找自家主子的裴寂知道。
    裴寂立即打马回府拿了主子的牌子去皇城找桂圆公公,不料,桂圆公公却陪着官家微服私访去了。
    裴寂只得派人回去禀告了许伯,自己又跑了趟景阳侯府。
    景行瑜听到沈溪石遇刺,一脚踢翻了跟前一张精致的黄梨木三脚小圆桌,气狠狠地道:“让他大意,活该!”
    裴寂急道:“世子爷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据城门的禁军描述,主子像是中箭了!”
    景行瑜皱眉道:“看看箭头有没有毒,去小杜将军府上,让他派人沿着官道去附近的村庄找找。”
    裴寂忙点头,想了一下,还是道:“说,说是主子带了一个小娘子一起跑出城的!”
    “哼,这种关头,他还想英雄救美不成,他要是早成亲,有这些事儿吗?等丹国的使臣到了,还有他受的!”景行瑜咬牙切齿地道。
    “小世子爷,除了我们这几个奴才,也就您还惦记着主子是生是死,您可得好歹帮着点我们爷。”
    景行瑜挥手道:“别磨蹭了,再去迟了,你家爷靠我惦记着也没用了!”
    裴寂忙行了礼,转身出门找小杜将军了。
    景行瑜在偏厅里琢磨了一会,这回那些人敢在外城下手,定然是下了决心,以除后患了,官家那边,他们定然是已经想好了脱身的对策。
    沈溪石要想活一条命,这魏三娘子,他是不娶也得娶了!
    魏三娘子,是太后娘娘对官家最后的退步。
    第17章 香火
    大内承禧宫殿门口,在尚食局任职的小黄门万礼小声地求着守门的权公公,“您老好歹给小底点条活路,太后娘娘近来是爱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权公公觑着眼望着万礼塞到他袖子里分量不轻的一个荷包,淡道:“行吧,看在你小子自来孝顺的份上,给你指条道儿,昨儿个承禧宫里头上下都得了墨酥、玫瑰花糕、蝴蝶酥、杏仁酥,三十六块。”
    万礼心上一颤,拢共也就上了三十六块,这是一口儿都没碰了,忙谢道:“您老救了小底一条小命啊!”
    权公公摸着怀里的银子,斜着眼道:“行了,辰时末了,快去备午膳吧!”
    见万礼忙不迭地跑走了,权应心里微嘲,“什么甜口咸口的,不吃还能怎么办?”
    万礼忙跑到御膳房将糖醋小羊排、 蜜冬瓜鱼、加了糖和蜜的云英面等甜口的撤了,喊道:“咸口的!”
    御膳房里的大师傅们一边挥着铜勺铜铲,一边喊话道:“小万子,今个要是再退回来,你和我可都要到慎刑司领罚了!”
    万礼一边用帕子擦着额上的汗,一边颤着手道:“大师傅,小底这回将存的银钱全都给权公公了!兜儿底都掏空了,便是真的还退回来,小底也只有一身皮肉了!”
    近来太后娘娘不知怎地变了性儿,以前无论是喜与不喜,但凡御膳房呈上桌的,太后娘娘好歹各样儿尝一箸儿,现在却是不喜欢的一箸都不沾,连着退了两天的膳食了,官家那边发话,若是太后娘娘还不吃,他们都得去慎刑司领罚。
    承禧宫里头,茜秋色牡丹穿蝶软帘儿后头,小宫娥跪在蒲团上,小心翼翼地拆开庄淑太妃和太后娘娘指甲上缠裹的布条,待见到里头和指甲盖一般大小的红色丝绵后,便用极薄的小竹片条轻轻挑起,放在一旁盛着红色液体的琉璃小碗里再一点点地浸染均匀。
    整个人陷在贵妃椅里的沈太后看了一眼指甲上的一层淡红色,问宫娥道:“还需几遍?”
    小宫娥放下手中的小竹片,头叩地,恭敬地道:“回太后娘娘,还需浸染四次,方算染成!”
    庄淑太妃抬了抬十根玉葱一般的手指,笑道:“这次的指甲花是恒言送进宫来的,香味像木樨花儿一样,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臣妾看贵妃染出来的指甲红艳夺目,甚是明丽,比凤仙花色泽要好上许多,姐姐大可放心!”
    沈太后笑道:“恒言送进宫来的,自是好东西,我听说贵妃已经在收拾库房了,想是等恒言送了东西进来,便要锁进库房里,不给我们两个婆子抢了!”
    庄淑太妃见宫娥又重新缠裹好了指甲,往铺着锁子锦靠背的紫檀木椅上轻轻一倚,“姐姐哪是稀罕贵妃的东西,不过是逗个趣罢了,偏贵妃这个实心眼的孩子,还当真了!”
    “哀家就是爱贵妃心眼儿实在,不像这宫里上上下下的,都是魍魉一般,跟哀家耍心眼子!”
    沈太后此话一出,承禧殿里瞬时安静得可怕,这一句“上上下下”可连官家都包括在内了,在承禧宫伺候的宫人们都是人精一样的人,太后娘娘两天不动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了,哪有不知道太后娘娘正在和官家怄气的。
    前儿个晚上官家连出宫的粗布衣裳都没换,就急慌慌地往承禧宫里头来,宫人们都被赶在了外头,只听里头官家扔了好些瓷器玉器,等官家走后,她们进去伺候,发现太后娘娘捂着胸口坐在椅上,脸色煞白。
    只是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听说御膳房的大小黄门都急得将砖缝里的碎银子掏出来打点承禧殿中伺候的,好摸出一条活命的法子。
    小宫娥们背上瞬时便一片汗津津的,忽听庄淑太妃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一个个都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眼下也就庄淑太妃还能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上两句话,先帝在时最宠爱庄淑太妃,可是彼时庄淑太妃便与太后娘娘交好,两人一同将官家推上了帝位。
    先帝一走,太后从椒兰殿搬进了承禧殿,庄淑太妃跟着搬进了承禧殿的偏殿,整日里伴着太后娘娘说话,太后娘娘喜欢什么,太妃便也喜欢什么,太后娘娘责骂了哪位妃嫔,庄淑太妃便也跟着不喜这位妃嫔。
    看着内殿里头伺候的宫娥和小黄门鱼贯而出,庄淑太妃才道:“姐姐莫怪妹妹多嘴,姐姐虽不喜沈溪石,可是官家惜才,认定沈溪石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臣,官家还年轻,虑事或有不周全之处,姐姐少不得多担待下,没得为了些不相干的人伤了母子情分。”
    太后也叹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可是沈溪石偏偏是沈清薇生的,哀家如何不忧心!”
    要说已经贵为大赵国太后娘娘的沈清茉有什么不顺心的,便是当年一时疏忽,让族中污名昭著的堂妹爬上了先帝的龙榻,即便是堂妹沈清薇早已在后宫的倾轧中化为一堆白骨,可是沈太后至今想起来,仍是有剜心之痛。
    “枉她沈清茉自诩为才女,却过不得清心寡欲的日子与护卫做那苟且之事,等珠胎暗结,她为了活命,竟还使计蒙骗了先帝,可笑先帝竟也允许她生下这个孽障。”沈太后想起当年沈清茉在皇儿继承皇位的关键时候闹出的丑事儿,险些陷得她与皇儿于万劫不复之地,胸腔里便还郁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