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顾忘苦连瞧也不瞧她,一双眼睛只盯在炕上的女子身上。
姜红菱才起身, 穿着一身家常衣裳,藕荷色对襟丝绸夹衫,软黄色素面盖地裙子,一双小巧的秀足套着罗袜, 穿在绣花拖鞋之中。一头青丝乱挽了一个纂儿, 斜插着一支白玉丹凤钗,并无别的装饰,倒将头发衬的乌油也似。许是因病着, 那张艳丽冷媚的脸上带着几许憔悴,明净的双眸里没有了往日的冷清,水一般的泛着光泽,却显出了几分娇弱来。
姜红菱见顾忘苦竟然不经通报,擅自就闯了进来,一双贼眼肆无忌惮的在自己身上乱转,心中恚怒不已,放下手中的筷子,冷笑道:“三爷这是什么意思?小叔子乱闯大嫂的屋子,哪家有这样的规矩?!”
顾忘苦桃花眼一弯,薄唇微抿,缓步上前,说道:“听闻嫂子病了,所以我特来探望。”说着,竟然走到炕边,硬在一边坐了,低低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何分彼此。嫂子,又何必见外呢?”
姜红菱不曾料到他竟敢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前如此放肆,又惊又怒,向旁挪了挪,斥道:“男女有别,这算什么样子?!快给我下去,不然仔细我告诉老太太,你竟敢调戏寡嫂!”
顾忘苦丝毫不惧,淡笑说道:“嫂子若想去说,尽管去说就是了。我倒是想瞧瞧,老太太会如何处置?多半,会请大夫来给嫂子看看脑子罢?”
姜红菱心底微微一震,顾忘苦说的不错,如今侯府这边只余顾忘苦一个独苗,将来前途多半都系在此人身上。而她自己,不过是一届孀妇,于侯府可说毫无用处。哪怕她当真告到了顾王氏跟前,侯府为颜面起见,大约也会颠倒黑白,将全部的罪责都归咎在她头上。
毕竟,上一世为了区区一块贞节牌坊,侯府都能将她随意沉井,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心中虽是这般想来,她面上倒是不肯输了气势,依旧冷冷说道:“三爷这是什么疯话?!侯府门第,怎能容得下这样的腌臜事!就算老太太息事宁人,少不得也要罚三爷一回,这又是何苦?你快些出去,我便当此事不曾有过。”
顾忘苦看着她那色厉内荏,强撑镇静的模样,冷媚自持的脸上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丝惧色,丰韵成熟的身躯裹在夹衫之下,虽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胸脯却是比寻常妇人还要浑圆饱满,凑在近前,更有一丝幽香袭来,悠远怡人。
他看得身上发痒,心底那放浪念头越发不堪起来,低声调笑道:“嫂子就别装正经了,只要二哥一来,管保嫂子就软了。有便宜大家讨开,这样厚此薄彼的,有什么意思?”
姜红菱啐了一口:“你自己下作,当旁人都如你一般么?!我和二爷什么事也没有,你别这样瞎猜乱说。这话若传出去,我也就罢了,你让二爷如何自处,往后又怎么说亲?!外人又会怎么说咱们家?!你脸上,又有什么光彩?你不顾惜旁的,总该顾念侯府的颜面罢?”
顾忘苦当然不信她这番言辞,口里依旧不干不净:“嫂子这话,只好糊弄三岁的娃儿去。奸/夫/淫/妇,都说清白。”
姜红菱见他左来右去只是这些盐少醋多的言语,倒有几分无奈,开口问道:“三爷今儿是为什么过来的,莫不成是特特跑来调戏我的?!”
顾忘苦唇角微弯:“进门时我便说过了,听闻嫂子落水病了,我心中挂念,所以特来瞧瞧。见嫂子这般精神,我也就放下心了。只是还有一句话告诉嫂子,侯府的家业将来必定是我来继承。任凭你现下如何,将来还是要落在我手上。耍这些小手段小聪明,根本无济于事。”说着,他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量:“大哥死的早,嫂子难道就甘心空守一辈子么?当真可惜了嫂子这般的美人儿!何况,嫂子又没有孩子,现下虽还好,侯府也不会少了嫂子的衣食,可到底晚景凄凉。三弟心里很是倾慕嫂子,嫂子若肯委身于我,还怕终身无靠么?”
姜红菱同他是打了一世交道的,虽早已知晓他是个无耻之徒,但这般当面戏辱,她依然压不住心底怒火,拿起桌上的盏子朝他身上砸去,又啐了他满面,厉声斥道:“滚出去!”
顾忘苦不躲不闪,任凭那茶碗砸在身上,茶水浸透了衣裳。他也料到这女子不会轻易就范,倒也不甚意外,起身冷冷扫了姜红菱两眼,意兴澜珊道:“三弟是一番好心,嫂子还是好生想想。”
言罢,他也不同人告辞,径自出门而去。
姜红菱坐在炕上,惊惧气恨交织在一起,俏脸发白,身子也禁不住的轻轻发颤。
虽则一早就知道这厮是个无耻的无赖,对自己存着下□□/欲,但如这般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前来挑衅调戏,上一世可是从未有过。即便是那次后花园里,他意图强辱于她,也是趁着夤夜无人之时。
这一世,为何他竟会放肆到这般地步?
如锦在旁惊得面无人色,待顾忘苦出去了,慌忙走去关上了门,走回炕边。正要问话,却见自家主子身躯发颤,一脸惊惶,只得先去倒了一盏热水回来,说道:“奶奶吃些热汤,且压压惊。”
姜红菱喝了一碗热汤,定了定心神,方才低声问道:“外头可有旁人?”
如锦晓得她所问为何,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道:“奶奶放心,并没有什么人。”
姜红菱心下微安,将碗放在桌上,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再也没了胃口,只说道:“都收拾下去罢。”
如锦晓得主子心里不痛快,也不敢多说什么,一面收拾,一面就道:“这三爷当真是狂妄无礼,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也没个避讳,若是给人听了去,叫奶奶在府里怎么做人?”说着额,又问道:“奶奶,今儿这事可要告诉老太太、太太?”
姜红菱神色黯然,摇头说道:“不必了,没有意思。”
如锦心底焦躁,说道:“奶奶,这事儿若是忍了,三爷只怕更要没个忌惮了。”
姜红菱沉声道:“他方才有句话倒是没错,侯府现下只剩他一个了。任凭他怎样,只要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上面这些人是不会将他如何的。这事当真要捅到老太太跟前,他顾忘苦不会如何,反倒会污了我自己的名声。”
如锦急躁道:“那不然,难道就任凭他随意欺凌奶奶么?”
姜红菱咬唇不言,顾忘苦所说,也是她一块心病。
这些日子以来,她日夜寝食难安,便是不知如何是好。就算现下她能将李姨娘斗倒,那又如何?侯府只有顾忘苦一个男丁,将来自己还不是落在他手中?
思来想去,她忽然想起顾思杳来。
重生以来,他对她似是颇有亲近之意,虽是不知他是何用意,但顾思杳总是强过顾忘苦。这两日听人谈起,他近来时常出门,西府那边官场上人情往来,差不离也都是他出面了。上一世他对爵位并无心思,但保不齐这一世他就没有这个心思。
与其将来落在顾忘苦手中受辱,那还不如现下就襄助顾思杳。
姜红菱秀丽的脸上掠过一阵阴霾,贝齿轻咬红唇,盘膝垂首不语,日光透过窗棂洒在那件藕荷色丝绸夹衫上,泛出柔和的光泽。
她想了一阵,说道:“昨儿晚上,有个孩子在我窗户外头晃了一下,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碧青色的衫子。你着人在院里好生问问,找出是谁,带到我这儿来。”
如锦不知她为何忽然要找此人,也没有多问,只说道:“这个容易,我问问院里扫地的妈妈们就知道了。”
如素走进门来,问道:“奶奶,三爷送了些点心补品来,都放在外堂上,问怎么处置?”
姜红菱想也不想,扬声就道:“都丢出去喂狗!”
顾忘苦出了洞幽居,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日头,不觉轻轻一笑,那张轻薄狂妄的脸上倒现出几分喜不自胜的神态来。
不知为何,这女子越是抗拒他,他便是兴奋,看着那张俏脸上出现惊怒惶恐的神情时,他竟觉得血脉偾张的难以自持。
要几个漂亮女人的身子,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但能有这般滋味的女人,倒是难得一见。
虽说姜氏早晚都会是他的,但他就是按捺不住,迫不及待的想来戏弄她。
那些唯唯诺诺,只会奉承于他的女人,他早已腻烦了。他就是想看着,这个漂亮要强的聪明女人,耍尽了心机手段,最终还是要臣服于他时,那不甘屈辱的样子。那滋味,想必如美酒一般,令人沉醉罢?
只是,她不会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罢?
这念头只在顾忘苦心头掠过,他便摇头轻笑。似她这样刚强的女人,又怎会轻生?
心里盘算着以后,仿佛一切都已在自己掌握之中。顾忘苦得意的哼着民间小调,缓步离去。
因顾王氏有交代,苏氏便打发了人到码头去问。谁知侯府的家丁到了码头,却扑了个空。打听之下,方才知晓那船夫一家子畏祸,昨日便连夜起帆,往下游去了,如今也没人知道他们走到了何处。
顾婉受了惊吓,夜间便发起了高热,也病倒了。
侯府一夕间便生出两个病人,请医抓药,亲族里知晓此事,女眷们便都上门走动探望,人情往来,流水不歇,当真闹得人仰马翻。
李姨娘被下了禁足令,家务如今皆归苏氏掌管。
苏氏多年不执掌家事,诸般不熟,偏巧近来事情又多,除去府中日常流水采买,还有女学那档子事。这关头上,姜红菱与顾婉又都病下了,她没了帮手,弄得七零八落,捡起这个丢下那个。府里管事的几个大娘子,见太太不熟家务,又是个面软好说话的,便纷纷打起了擂台,账目上做鬼,采购东西以次充好,反倒跟上头说行情涨了,多拿银子。底下的人也有样学样,夜间值宿,赌钱吃酒,或丢下门户蒙头大睡,无般不有。
顾王氏又不时遣人来问消息,既打探姜红菱与顾婉病情,又问那船夫一家子可寻着了。
苏氏真真恨不得生出十只手来,也料理不清这家中的杂务。
顾文成归家,见家务乱成这幅样子,又听闻女儿儿媳病倒,便将苏氏训斥了一通,直言她无事生事,管家无方。那苏氏自知理亏,在顾文成面前又是一向抬不起头的,只是低头听训。
顾文成看不上她这幅样子,晚间就还到李姨娘处歇着了。
李姨娘欢喜的如同天上掉下了个宝贝,顾文成不进她屋子,也很有一段时日里。极尽力气奉承了一番,晚间收拾了歇下,枕上却是再无事端。
李姨娘知道顾文成那件毛病,自己也生了一子一女,那心思早已歇了。顾文成也是喜她知趣儿,方才独宠了她这些年。
李姨娘放了帐子,在他顾文成身侧躺下,翻了个身,柔声问道:“听闻大奶奶和姑娘都病了,怕太太一人忙不过来。不如老爷去说说,我出来与太太打了个下手也好。”
顾文成已有了几分睡意,听了她这话,又睁眼说道:“老太太亲口下的你的权,我不好去说的。待消停两日,凭她闹去,等乱的不成样子,老太太自然还叫你管。”
李姨娘听了这话,也觉在理,便也不曾纠缠,就此睡下,一夜无话。
第39章
这般又过了两日, 府里各样事情更没了章法,家人们各自懈怠起来,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更乱的不可开交。
这日晌午,苏氏才吃过午饭, 神思困乏,正打算小睡片刻, 松鹤堂里的秋鹃找来, 说道:“太太,老太太请你过去说话。”
苏氏困得厉害, 说道:“老太太可有什么要紧的事?这才吃过饭, 我正想睡一会儿呢。”
秋鹃回道:“我也不知, 老太太只吩咐我来。既是这样, 想必有什么重要的话,太太赶紧去罢。迟了,免得老太太又埋怨。”
苏氏无法, 只得起身收拾着,披了一件淡紫色掐金丝薄罗披帛,带了个丫鬟往松鹤堂去。
走到松鹤堂次间,顾王氏穿着一件蜜合色万字纹绸缎单衫, 歪在炕上, 闭目养神。春燕握着美人锤,跪在炕里侧,替她轻轻敲腿。
苏氏走上前去, 道了个万福,低低道了一声:“老太太。”
顾王氏应了一声,睁开眼眸,歇了歇,方才缓缓起身,还未开口,便先咳嗽了两声。
春燕连忙倒了一盏香片过来,双手捧给顾王氏。
顾王氏接过去,吃了两口,方才说道:“老大媳妇,且坐下说话。”
苏氏这才在地下一张五福捧寿黄杨木圈椅上坐了,赔笑说道:“不知老太太这会儿传媳妇过来,有什么吩咐?”
顾王氏先不答话,只是说道:“这过了清明,天气眼见就热起来了。家中大小都要添上几件夏日的衣裳,旁的料子都是现成的,只是做披帛的罗是从南边送来的,大约这两日就要来家,你上心些。”
苏氏答应着,又说道:“今年家里新娶了媳妇,不曾想念初偏生又去了,去年定下的薄罗里没她穿的颜色,倒是麻烦。”
顾王氏有些厌烦,说道:“这有什么难得,她要守寡,穿不得艳色衣裳,拣那些月白色、天青色的与她做就是了。”
苏氏不敢回嘴,低头听训。
说起姜红菱,顾王氏又问道:“她们姑嫂两个病可好些了?我老胳膊老腿,走起来不便当,又怕吵了她们养病,这两日也没曾过去。”
苏氏这才回道:“今儿一早,媳妇刚去瞧过,媳妇子倒是好些了,婉儿还下不了地。”
顾王氏微微叹了口气:“婉姐儿身子骨虚,仔细将养着。她们是在湖上出的事,怕宋家就要打发人来问。再一个菱丫头,也留神照看着。她是冲喜进得咱们家的门,又是过门就守了寡的。本就招人非议,这出门一趟就掉进了湖里,还生了病。别再弄出什么话来,叫外头人以为,咱们拿着守寡的儿媳不当回事,苛待人家闺女,将来老三不好说亲的。”
婆媳两个说了几句闲话,顾王氏话锋一转,便说道:“昨儿收着琳丫头的来信,言说过了端午,她就到了。这屋舍,须得早些安排下。”
苏氏微微一怔,她知晓顾王氏这话中的琳丫头,是顾家早年出嫁的女儿顾琳。
顾王氏一世养了二子一女,这顾琳便是家中幺女。十六岁那年,奉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位科举新贵。那举人被上钦点,派到外省做官,这一走便是十余年不曾相见。她随丈夫在任上,虽有书信往来,人却再不曾回来过。
苏氏不知此事,颇有些诧异,问道:“怎么,姑娘要回来?”
顾王氏一副猛然醒悟之态,说道:“看我这老糊涂了,忘了告诉你。去年年中,琳丫头便来信说姑爷去了。她婆家又没什么人,孤儿寡母的住在异乡也颇为不便,我就叫她回来了。”
顾琳的夫婿过世,苏氏是一早就知道的,然而小姑子一家要搬回来住,她却是才知道。这陡然间添上了几口子人,又是些尴尬的亲戚,她倒也不知怎样是好,一时只低头不言。
顾王氏瞧不上她这副样子,脸色一沉,斥道:“怎么,我女儿回娘家,你倒有什么可不高兴的?碍着你什么事?他们娘母子几个来了,一切用度从我这儿出,不必走官中。这么几口子人,我还养得起!”
苏氏见老太太恼了,慌忙陪笑道:“老太太误会了,媳妇只是想,琳姐儿出去也有年头了,她早年的闺房早已收拾了出来。如今她也是带了哥儿姐儿的,倒要叫他们住在哪里合适。”
顾王氏脸上神色这才好看了些,颔首道:“西北角上那个芸香苑如今空着,你着人收拾出来,就留给他们住。那院子清静,西北角上有个角门通到外头大街上,他们采买进出也方便。”
苏氏一一答应着,顾王氏又问了几句女学置办等事,说了一句:“琳姐儿的丫头,今年也有十四了。等她来了,正好同家里这几个姑娘们一道入学读书。既学了规矩见识,姊妹们之间也好一道好好相处相处。”
苏氏这几日忙的人仰马翻,将女学的事早已抛之脑后,忽听顾王氏提起,也不敢多说,只唯唯称是。
又说了几句话,顾王氏要歇晌午觉,便打发了苏氏出去。
苏氏才出了松鹤堂的大门,管家的赵武娘子慌慌张张寻来,见面便道:“采买的跟管钱的账目对不上了,两下里险些打起来,太太还是快些去瞧瞧吧!”
苏氏闻听此言,只觉心中烦乱不堪,不得不打叠了精神,走到库房去呵斥了一回。
回到馨兰苑时,她想起顾王氏所言女学一事,一面发筹子打发人出去采买东西,一面就使了家里仆妇去城郊的尼姑庵里请那胡慧兰。
姜红菱早前虽嘱咐过她,请这胡慧兰定要以礼相待,拜师的礼数要齐备了,她方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