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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节

      倪胭脱下身上的玄色披风迈进浴桶里泡着。这样冷的时候,她被姬明渊抱回来的时候虽然被他的披风裹着,可到底淡薄,有些冷。而且她哭了这么久也很累的。如今整个身子泡在热水里舒服多了。
    倪胭不喜欢泡澡的时候身边围着些宫女伺候着,她让宫女都退下,眯着眼睛小憩,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时辰。浴桶中的水逐渐凉了,她这才睁开眼睛,喊人进来伺候她穿衣。
    门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宫女。
    倪胭从浴桶里站出来,听着脚步声不对,转过头去,看见姬明渊拿着她的寝衣进来。倪胭双手抱住胸口,重新蹲了下来,让水埋过身子。
    “陛下怎么进来了……”倪胭的声音低下去,“难道要亲手绞死我……”
    姬明渊将寝衣放到一侧拿起架子上的棉巾,朝倪胭伸出手。倪胭怀疑地看着他许久,才怯生生地把手递给他,任由他扶着从浴桶里跨出来。
    姬明渊一边用厚厚的棉巾擦拭着倪胭身上的水渍,一边不紧不慢地开口:“孤曾说过,青檐是孤的骄傲,有些东西孤不能给你,但你要知道,孤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庇护之地。”
    倪胭抬眼打量着姬明渊,微微皱眉。她的确不是太懂姬明渊的态度。
    姬明渊将棉巾放在一侧,拿了寝衣为倪胭穿上,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殿去。他抱着倪胭做到门口,宫女将门拉开,冬日清晨的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
    “青檐,孤准许你哭,但不准你一蹶不振。”
    倪胭问:“重新振作起来又能如何?困于后宫的我再也不是曾经的苍鹰。”
    姬明渊的脚步停下来,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倪胭。
    倪胭苦涩地抿起嘴角,问:“难道陛下还会将兵权交给我让我重新带兵?”
    姬明渊没有回答,他抱着倪胭沉默地往寝殿走。走到寝殿门前,小太监弯着腰恭敬地拉开房门。姬明渊忽然开口:“当有一天你不再困在男女情爱中,知道穿上那身铠甲究竟代表着什么,孤会将兵权重新交到你手中。”
    倪胭微怔。
    ·
    贵妃娘娘遭到姚国战神萧却酒后强占之事迅速在宫中、民间传开。一时之间,民心愤愤,各地上奏斩杀萧却、与姚国开战的民声源源不断送入姬明渊面前。然而姬明渊将这些奏折压下去,一直都没有表态。
    这几日,每日朝堂之上,气氛都有些压抑。
    按理说,陛下自登基之时便发动十余年战争,并不是保守派,如今戴了这样大的绿帽子,为何不借机发动战争?偏偏被欺凌的妃子是付青檐,是戚国的女将军,在百姓之中名声极高。
    各地奏折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姬明渊仍旧不表态。朝堂之上,若是有朝臣提到此事,姬明渊总是一个“此事再议”将这事情敷衍过去。
    这叫什么事儿嘛!
    下了早朝,姬明渊在躬清殿中,翻看着各地请战的奏折,眉心紧皱。
    “皇兄最近这么忙?臣弟几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姬星河闯进殿中。
    姬明渊挥了挥手,让侍卫退下去。
    “究竟有何事?”
    姬星河走到长案前,隔着长案盯着姬明渊,开口:“臣弟想问皇兄一件事情。贵妃之事究竟是不是皇兄设计?”
    姬明渊这才将目光从书卷中抬起,看向姬星河,眸色莫测:“何出此言?”
    “皇兄想要一统五湖四海诸国之心从未遮掩,十余年的战争让姬国渐疲。军中劳苦,百姓也有了怨言。行军之事首要便是气势,倘若这个时候继续交战定然不是最优良的状态。所以皇兄选择了休战与姚国签订联盟协议。可是皇兄心里想要继续开战的心一定没有变吧?”姬星河又往前走了一步。
    “如今举国都在高呼与姚国开战是不是皇兄想看见的?”
    “战神萧却是何等英豪,又不是姚午律那等蠢笨之人,他怎会在两国议和之际酒后乱性欺辱敌国妃子?”
    “这件事情太蹊跷了,充满了各种不合理。臣弟想来想去,此事的结果造成娘娘身心受损,萧却无活命可能。而姚国必然是诚心议和要不然不会让皇子亲来。那么这件事情的受益者是谁?”
    姬星河双手压在红檀木长案上,俯下身来,逼近姬明渊:“思来想去,最终的受益者只有皇兄。”
    姬明渊看着面前和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孔,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孤主使了这一切?”
    “要不然呢?”姬星河勾起嘴角,带出一抹苦笑,“如果是皇兄背后指使那这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就都能说清了。皇兄如愿调动民心、军心,可以继续征伐天下圆你的一统大梦!又可以毁掉付青檐!”
    姬明渊端起长案一端的凉茶抿了一口,凉茶入腹,一阵清凉。他沉声说:“回去冷静一下,别在孤这里胡闹。”
    姬星河抓住姬明渊的衣襟,怒道:“姬明渊!你满心算计天下人皆是棋子。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何必如此毁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一心爱着你,是你的妃子!”
    “松手。”姬明渊的声音也冷下来。
    听见殿中争执,外面的侍卫冲进来:“陛下?”
    姬明渊从容地挥了挥手,道:“都退下。”
    “属下遵命!”两排侍卫得了命令立刻脚步统一地退出殿中。
    大殿重新恢复安静。
    姬星河情绪缓了缓,他松了手,向后退了两步。激动的声音也平复下去,重新开口:“付青檐的利用价值已经被皇兄用尽了吧?皇兄既然已经再也用不到她,那臣弟跟皇兄开这个口要了她。”
    “星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姬星河玩世不恭地笑笑,一双桃花眼中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他问:“反正皇兄已经用不到她了,为何不能赠予臣弟?皇兄不是说过后宫这些女子都不重要,既然不重要那就送给臣弟呗。”
    姬明渊敛了容,他深看向姬星河,墨色的眸子是帝王的深不可测。
    “孤再说一次,回去冷静一下,别在孤这里胡闹。”
    姬星河嗤笑,他斜斜瞥着姬明渊,带着些失望且嘲讽的口吻:“皇兄,臣弟曾以你为傲。佩服你的狠辣,也崇敬你的手段。你的野心你的抱负当真重要至此?”
    姬星河转身离开,萧瑟的背影带着对姬明渊的失望。
    姬星河离开的时候没有关门,寒冬的风灌进殿内,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意。
    姬明渊忽然拂袖,将长案上的一套茶器拂到地面。
    苏公公大惊,印象里陛下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更几乎没有发怒到摔的东西的啊!他小心翼翼地躬身走近:“陛下……”
    姬明渊起身,没有交代任何话,独自走出躬清殿。
    他经过梅园,正好看见皇后带着两个小宫女采摘红梅。皇后和几个小宫女的笑声充满整个梅园。姬明渊停下脚步,看着追逐嬉闹的几个身影。
    皇后将篮中的梅花扬向对面的小宫女,小宫女笑着回击,皇后为了躲避撒过来的梅花,急忙转身避让,看见立在梅园外面的姬明渊,她愣了一下。身后其他小宫女也才注意到姬明渊,急忙纷纷跪下行礼。
    皇后微微弯膝行礼,然后走到姬明渊面前,笑着说:“让陛下看笑话了。”
    姬明渊望着远处落了一地的梅花,开口:“皇后平时若是无事,可以去青檐宫陪青檐说说话。”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急忙应下来:“臣妾领旨。”
    姬明渊点点头,转身离开。
    皇后望着姬明渊走远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仍旧提起裙子小跑着过去追他。
    “陛下!”
    姬明渊停下来,侧转过身,等着她跑近。
    “陛下不会怪罪贵妃妹妹的,是吧?”皇后试探着开口,仔仔细细瞧着姬明渊脸上的神色。
    “哦?”姬明渊侧转而立的身子完全转过来,看向皇后,“皇后此话何意?”
    皇后有点小忐忑地搅着手里的帕子,小声说:“臣妾是觉得青檐妹妹挺不容易的,先前也帮了陛下许多,如今就算是犯了些小错,陛下也该原谅她才是。”
    姬明渊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道:“皇后的意思是提醒朕不要卸磨杀驴。”
    “臣妾不敢!”皇后心里一惊,立刻跪了下来。
    姬明渊俯视着皇后,口气淡淡:“皇后,你已经聪明了这么多年,切莫一时糊涂。”
    “臣妾谨遵陛下教导。”皇后伏地跪拜。
    直到姬明渊走远,皇后才松了口气,她脸色惨白,身子软下去,跌倒在地上。
    “娘娘!”几个小宫女急忙跑过来,把皇后扶起来。
    皇后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小声念叨着:“好好过日子不好吗?我干嘛要多管闲事呐……”
    她轻飘飘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又“哎呦”一声,心疼地去揉自己的脸,由着小宫女扶起来往回走,还不忘交代下去:“今天要多加两个菜,对,我爱吃的那几道菜都要。壮壮胃呀……”
    她出身贫寒,在外面吃了很多苦。进宫之后也是做粗使宫女。幸好天生有着个乐观的好性子,也不知道怎么被姬明渊挑中,被选成了皇后。
    她先前吃了太多的苦,只愿意爱自己。她早前只是宫女的时候就听宫里的人说宫中的女人为了皇帝争风吃醋,打得不可开交。可是皇后不是后宫中官最大的吗?她既然已经成了后宫中最了不起的人,才不要和别人争抢,还不如好吃好喝,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至于皇帝的冷落?
    她才不在乎呢。相反,她是真的感激姬明渊。因为姬明渊莫名其妙的挑中让她过的日子比以前好上一百倍。这日子,多好多幸福呀!
    皇后想着回去之后能吃到的口水鸡、吧松糕、米子酿……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什么烦恼都给忘了。
    ·
    姬明渊望着远处叠层的雪山,心中一片平静。只是这种平静更像是一汪死水。
    想来,怀疑是他设计陷害萧却强占付青檐的人不止姬星河,恐怕这个看上去傻乎乎其实内里蕙质兰心的皇后也这般想。
    姬明渊不解释。
    “渊儿,你要记住,为帝者要狠心绝情,方可所向披靡。你可以爱权势爱江山,但绝不能让自己困于小爱之中。所谓寡人,就是站在高处的孤家寡人,无人可信无人可相商。你既选择了这一身玄衣龙袍,便是选择了一生孤寂。”
    忆起幼时父皇所言,姬明渊沉色的眼眸冷下去,又变成冷血帝王。他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他不知不觉中走到青檐宫,姬明渊忽然在想会不会她也以为是他利用了她设计陷害了她?
    姬明渊跨进青檐宫的宫门,庭院中没有宫女和太监,昨夜下的雪未曾扫过,在雕着祥云苍鹰的方砖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
    倪胭孤身坐在回廊中,靠着栏木小憩。身后也没有人伺候着。
    姬明渊皱眉,踩着院中的积雪走进回廊,立在倪胭身侧低着头望着倪胭。似听见响声,倪胭蹙了蹙眉,慢慢睁开眼。
    “陛下?”
    “怎么在这里睡,天寒。”
    倪胭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她揉了揉侧额,低声呢喃着:“本来是觉得没人踩过的雪景挺好看,想看看雪的,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她扶着廊柱起身,许是坐得太久,腿有些麻,身子朝一侧趔趄。姬明渊及时抬手扶住了她。
    “别、别动!”
    倪胭弯着腰,一手被姬明渊扶住,一手扶着廊柱,一动不动。身子呈现一种诡异的姿势,在静等腿上的酥麻感觉褪去。
    姬明渊不由笑了一下,果真不再动,陪着她等腿上的酥麻褪去。许久之后,倪胭慢吞吞地动了动自己的腿,身子也跟着重新直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姬明渊,说:“让陛下看笑话了。”
    姬明渊盯着倪胭的这张脸,并没有在她的这张脸看见萎靡不振和痛楚,他心中闷重之感稍微减淡了一些。
    他也说不清这种闷重是从何而来,竟像真的是他设计陷害了她一般。
    倪胭跟着姬明渊一起回去,她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
    倪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明亮的眼眸中除了惊讶还有欢喜。姬明渊望一眼她眼中的惊喜,默然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