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节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雪雁静静的看着被锁链吊着的狼狈的张力行。交错的鞭伤深可见骨,且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烫伤。因他的刻意拖延,险些毁掉了虎贲军十几年的积累, 自然要承受相应的后果。多年夫妻, 见此情景,岂能不心疼?然而, 那份恩爱, 仅仅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李玉娇素来不喜屈打成招, 因为意义不大。不是不用刑, 只更喜欢使用心理战。毕竟审讯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想要的答案, 而不是区区认罪即可。既然张力行伤到这种程度,显然是该问的已经问清楚,不想他死的很舒服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雪雁缓缓的道:“你的孩子,我找到了。”
张力行的瞳孔蓦地一缩,原本被凌虐至麻木的四肢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雪雁苦笑:“是不是对于男人而言,子嗣比什么都重要?”
张力行强行压制住狂乱的心跳,沙哑的道:“孩子在哪?”
雪雁道:“告诉你又如何?你还能出去?”
张力行双手紧紧攥住束缚的绳索, 这是在他忍受刑罚的时候, 唯一能缓解的方式。他的呼吸开始变的急促, 好似承受着什么无法忍受的痛楚。
雪雁的眼泪一颗颗的落。她无法生育, 无数个夜里,默默垂泪时,总有一双大手会温柔的揽过她的肩, 柔声细语的安慰。夫妻间的小情话,能轻而易举的把白日里在后勤积攒的压力一扫而空。却原来,不过是假象。当年热烈的追求,并非为了她,而是为了杨部长,为了从她手里获得最隐秘的消息。
“对不起。”张力行忽然开口。
从张力行暴露的那天夜里开始,难以形容的疲倦就萦绕在雪雁心头,待听到张力行的道歉,更是达到了顶峰。无力的开口道:“你道歉没有用,叛贼没有不牵连家人的。”
张力行问:“我牵连你了么?”
雪雁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算不上牵连。降级而已,我无儿无女,爵位高低又有什么关系?”
张力行道:“我们原本可以有孩子的。如果……不是她……把你们教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你可记得,她是因何嫁进的窦家?”
“妾生的不是我儿子。”雪雁莫名的笑出声来,“我果真从未认识过你。你装出来的那个张力行,不会对我说如此愚蠢的话。”
张力行淡淡的道:“没有男人不重子嗣。”
雪雁道:“所以你跟我同床共枕许多年,也不曾动摇过半分信念。我不过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不值得你为我改变。”
张力行没说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想要孩子,也想要雪雁。在虎贲军内,如此简单的愿望,竟成了鱼与熊掌。唯有跳脱虎贲军的束缚,雪雁才会是他的,他也才能光明正大的有孩子。何况,他本是窦家人,各为其主,天经地义。再则他不是谭元洲,没有一开始就脱离窦家。等到想抽身的时候,早已来不及。雪雁大概从来没明白,似管平波那样的活法,是不对的。譬如他们夫妻,如若胜利者是窦宏朗,他护得住雪雁,但反过来,雪雁护不住他。管平波逆天而为,终是要遭报应的。但这些话他不想说,从前没机会说,现在说了也只是平添烦恼,不如闭嘴。
谁料雪雁却道:“我大概知道你的想法。”
张力行微微惊讶了一下。
雪雁道:“平素你没少劝我把军中的事丢开手,在家喝喝茶、窜窜门,不必那么累。我只当你心疼我,没有多想。至今日我才明白,你根本不觉得女人该有作为。”
张力行抿了抿嘴,全当默认。
“我最信任的人,除了陛下,就是你。”雪雁道,“你想要我乖乖的相夫教子,行!我不是陛下,我没有野心。我觉得在家呆着,做做家务,半点操心的日子挺好的。而你一个聪明人,认识我二十几年,不知道我的性子么?”雪雁饱含着讽刺的道,“睡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滋味如何?睡一个被无数男人玩过的破鞋,有没有觉得很恶心?难为你兢兢业业装了那么多年好夫婿,着实辛苦了!”
张力行苦笑:“何必说气话。你身居高位多年,真心假意你看不出来么?”
雪雁低声道:“如果我说,我能保下你儿子,但我不乐意,你还会装出这份深情款款么?”
张力行道:“我不是装的。”
“你喜欢的、无知的女人是会吃醋的。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没有哪个不想把外头的狐狸精打死,把野种打死。”雪雁走到张力行耳边,一字一句的道,“你张力行凭什么,觉得该占尽天下好事?就算没有陛下护着,我得靠你穿衣吃饭,可讨谁做小老婆,跟谁生孩子,能由得你自己做主?外室子什么待遇?窦朝峰当年跟野狗崽子似得缩在门外,嫡母活着的时候,一步也没踏进过祠堂和正房。我们巴州堂客泼辣了成百上千年,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软弱到被你如此欺骗玩弄后,还愿为了你去求情?”
雪雁图穷匕见,张力行多年细作生涯练就的冷静与忍耐,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化成了齑粉。他只有一个孩子,唯一的孩子。才刚学会走路,才刚会软软的叫他阿爷……他没想到自己隐藏的那么深,依然能被扒个底掉,更没想到在各种刑罚下咬牙隐瞒的秘密,早被查探的清清楚楚。到底是谁的手段?李玉娇?还是张金培?
“雪雁……”张力行的语调充满了哀求,“稚子无辜……”
雪雁哈哈大笑:“你骗我的时候,我才十几岁,我不无辜吗?”雪雁觉得自己蠢的不忍直视。明知道张力行是虚情假意,偏偏怀揣着微弱的希望,来寻求不可能的答案。
管平波是所有人的,只有张力行是她的。幼年丧父,妈妈为了生计,永远在奔波。身为长姐,一丝任性的资格都没有。待长大些,出落的有些人模样,才在爷们的玩弄中,吃到过饱饭。第一次被窦元福拖上床的时候有多大?十二?十三?记不得了。遇见管平波才知道,原来被家中的爷们凌。辱、被得势的管事糟蹋,是该痛的。可是管平波不会围着她转,忙起来连陆观颐都顾不上,更遑论其他。教会了她怎么才算人后,便扔她自己摸索爬行。直到遇见张力行,方知被人捧在手心是什么滋味。
以前听管平波讲一勺一勺喂药是虐待时,跟着众人一起笑的前仰后合。待到真的有人轻柔的将病中的自己搂在怀里,用温柔的声音哄着吃药时,本该令人作呕的苦涩,登时化作了芳香的蜜糖,恨不能那碗药永远都吃不完才好。
“雪雁……”张力行的呼唤打断了雪雁的思绪,“我快死了。”双手被缚在空中,他的脚无法全部着地。为了缓解痛苦,只能不停的踮脚,让脚尖与手臂轮流放松。加之疼痛消耗的精力,他已经很累了。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雪雁,只得强行打起精神,颤声道,“我没求过你任何事,我已经快死了,多年夫妻,能否让我瞑目?”
张力行的声线已带着些许哭意:“哪怕让他们自生自灭都好。世间每个人进退维谷时做出的选择,都是豪赌。我赌输了,无处后悔。你恨不恨我,我也不知道了。到此时,我最惦念的只有你……和孩子。你赌赢了,不稀罕我的惦念。可是孩子还小……雪雁,我求你,求你给他条生路……”
“住嘴!”雪雁捂着耳朵厉声尖叫。她只要想到张力行对她的种种温存,别的女人照样能拥有,就嫉妒的要发疯,“我待你之真心,没有丝毫杂念。我毕生所求,不过是你的体贴。如若你战死沙场,我只怕真的能把你的所有遗物视若珍宝,包括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然而让我沉浸的温柔乡,全都是你的谎言。你说你惦记我,那你可知陛下在我心中的分量?你果真赌赢了,果真杀了她,消息却是我流出去的,你是因我而逃过清洗的,我还能活的下去么?张力行,你丝毫不拿我的命当回事,有脸说惦念我?”
张力行怅然道:“所以你就是刻意来告诉我噩耗,让我死都不安生的?”
“我什么都没有了。”
张力行心中酸楚,他带着目的接近雪雁,自然生出了百般手段,诱的她依赖自己。不得脸的小奴才秧子最期盼什么?除了功成名就之外,大概也只剩下不能公然宣之于口、如同孩子般的被爱抚的渴望了。然而雪雁的渴望,亦是他的渴望。假戏真做的久了,早忘了当初的刻意。只是他终究不可能认同管平波,也没有雪雁的赤子之心,于是走到了末路。
“我什么都没有了。”雪雁强调,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疲倦,同时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光彩,如此的纠结,如此的复杂。张力行怔怔的看着她,突然,胸口一凉,紧接着难以忍受的剧痛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看守的战兵惊呼:“杨部长!你不能动私刑!”
雪雁放开已经深深插入张力行胸口的匕首,后退了两步,看着张力行开始涣散的眼睛道:“我爱你,我亲手杀了你,恩断义绝!”
第303章 撤职7月20日第二更
第100章 撤职
雪雁坐在李玉娇的对面, 心情是如同止水般的平静。虎贲军不允许私刑,似张力行这等交代清楚的细作,被人抽几鞭子, 上下都能当做没看见。但直接杀了, 很显然是瞒不过去的,雪雁亦没想过要瞒。她与李玉娇不同, 本不是个杀伐决断的人, 被赶鸭子上架的在后勤干了这么多年, 确实觉得太累了。
李玉娇撑着额头, 恨铁不成钢的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 两条腿的男人满军营都是。环肥燕瘦,要什么没有?他本就是要处死的,你便想叫他死不瞑目,当他的面宰了他的小崽子都比宰了他强。你亏不亏?”
雪雁轻笑:“有什么要紧?你总不能判我个杀人偿命,大不了撤职呗。”
李玉娇冷笑道:“陛下再疼你,撤了职的杨部长也不值钱。”
雪雁道:“我不嫁人了。”
听得此话,李玉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戳着雪雁的脑门道:“你年纪轻轻的, 不嫁人, 不工作, 混吃等死吗?虎贲军多年的教导, 就教会了你好吃懒做!?”
雪雁无奈的道:“谁说我不工作了?”
李玉娇呵呵:“您老人家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倒是告诉我,叫我给你塞到哪里去?”
“你先别恼, ”雪雁叹道,“好多年没见你着急上火了。罢了,我不惹你不快。我又不是孩子了,动手之前,早想的清楚明白。有孔将军在,陛下只怕是不想立后的。宫里头,太监宫女好几百人,许多事还得跟内务府磨牙,难道你还指着孔将军去管不成?我比不得你们有出息,总觉得自己当家做主太辛苦;嫁人呢,又容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如回到原先的模样,就在陛下身边做个丫头。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比陛下靠的住呢?”说着笑道,“莫不是孔娘娘还能容不下我?”
李玉娇怔了怔,方发觉雪雁什么都已经打算好了。杀人在哪朝法典里都是重罪,可哪朝都有法外不过人情。雪雁有官职有爵位,杀了个死刑犯,撤职是最重的惩罚了。但如果她不愿再做后勤部长呢?那就相当于没有惩罚。怪不得有恃无恐的杀人出气。
李玉娇靠在了椅背上,心里满满都是失望。她爬到今日的地位,付出了多少努力,不问可知。世人看不起女人,即便管平波登基做了皇帝,却并不能改变多少现状。不管是邬堡里种田,还是战场上厮杀,绝大多数时候只有男人可以胜任。女人们依旧必须依附男人生存,所以她们几个才显得弥足珍贵。
她们或许无法左右世人,但至少撕开个口子。有了武后,自然就会有韦后;有了她们,将来自然有继任者。但李玉娇没想到雪雁竟是如此的不争气,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要的大好前程,说丢就丢。管平波的后宫的确空虚,但她更缺朝堂上的人才。后宫那点破事,根本无需刻意关注。她又没有三宫六院,统共有个孔彰,比寻常人家还要人口简单,且对外事务有内务府主持。雪雁与其说去帮手,不如说是去享福。然而强扭的瓜不甜,李玉娇懒的多说。当着雪雁的面,亲自写下了撤职的处罚,递给了身边的文书。至于后勤由谁来接任,就该孔彰来决定了,至少表面上来说,得由孔彰决定。分散的权力才不容易滋生腐败,如果稽查什么都能插手,管平波就该坐立不安了。
雪雁忽然出事,全军哗然。不相干的人纷纷觉得可惜,唯有后勤部诸人心口不一。后勤部长出缺,谁能上位?紫鹃资历老,侯玉凤手段高。二人因旧怨互别苗头多年,紫鹃竟是没法把侯玉凤踩下去,反叫她在万般艰辛下,硬生生的杀出了条血路。当年虎贲军四大派系,窦家系销声匿迹,石竹系强势崛起。光看新封的爵位,便是算上管平波的弟子,超品六人,三人出自石竹。中低层勋爵中,石竹更是占了三分之一。
石竹是管平波起家的地方,当初那般艰难,只要命硬没死的,至少都有个地盘。密布的人脉,正是侯玉凤后期能跟紫鹃分庭抗礼的最主要原因。
陆观颐曾替紫鹃压制过侯玉凤,但人情总是有限的。站在上位者的角度,下属有心机并不是坏事。如果心机在自己的掌控内,还会成为非常明显的优点。因为提拔某个人,要么能干,要么贴心。二者皆非忠厚老实能胜任。于是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后勤,但看紫鹃与侯玉凤谁胜谁负。
紫鹃被雪雁气个倒仰,可李玉娇已发了通告,便是去同她吵,不过徒增烦恼。侯玉凤上蹿下跳的拉关系了,紫鹃亦难免四处打打招呼,只是后勤部长这等要紧的位置,负责全军人事的孔彰都是很难独断的,真正能做主的只有管平波。又有,不拘她们二人谁上位,都会多出个萝卜坑来,这个萝卜坑会是谁的?属于哪派的?彼此讨论猜测不休,闹的整个后勤人心浮动,无心理事。
管平波接到的消息只比雪雁本人快不到两刻钟,尚在考虑后勤部的人员安排问题,雪雁已入了宫廷,跪在了她跟前。好在前日雪雁已打过招呼,管平波不算很意外。自己带出来的丫头,跟养的孩子差不多,非要犯蠢,家长能不出面善后么?既是李玉娇罚了,按那位严肃的稽查部长的性子,想必该训的已训过,她便不想多提废话,扬声唤了何忠厚过来道:“这是雪雁,将来宫里的琐事可交由她协管。你熟惯官场,跟我去前头吧。”
前头?难道是掌印太监?何忠厚心里生出狂喜,他在陈楚两朝皆不得脸,忽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忙不迭的谢主隆恩。如今朝堂上人员调动眼花缭乱,管平波有意把虎贲军的部分军官安插入朝堂。不独是好控制的问题,诸如方坚、白莲这类或是熟悉官场、或是自己搞过大事的,本就不是为军中培养的,故而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军中的职位都不高,为的就是调走时不影响虎贲军的管理。然做好文官亦不简单,能混入中枢的官员,少不得有些看家的本事。尤其是六部五寺的高官,虎贲军成长起来的官员们且不够看。
再则最锻炼处事能力的往往是基层,呆的时间足够长,才能足够稳重。否则分分钟惯出一批何不食肉糜的高官来,那不又奔着陈朝去了么?要知道,陈朝的文官们便是有家族支持才考的上科举,那也是万里挑一的才子。何以为官做宰后,干出的事一件赛过一件的愚蠢?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觉得不可思议。无它,首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半人庸庸碌碌随波逐流。赶上盛世做良臣,赶上末世亦觉不出自己做了奸臣;再有便是脚踩不到实地,常常干些拍脑门、拍大腿、拍屁股的三拍政策,这事儿到后世且是笑柄,现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尽力避免了。
获得肯定的何忠厚心里美滋滋,越发要讨好管平波。只听他诚恳的道:“陛下,襄王殿下的丧事快到七七了。”
管平波道:“着礼部官员预备出殡。”
何忠厚忙道:“那……范元良,要不要调入福宁宫?陛下身边人不多,奴才怕伺候的不够精心呢。”
皇宫里可以放走的人早放了,留下来的都是无处可去的。横竖是养着,养在哪里都一样。能进福宁宫,当然比守空屋子强。到底是陆观颐的遗物,管平波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又道:“是了,你给我传话出去,宫里将来都不要太监。我不是说笑,他们自己阉了没用,不拘什么理由,谁敢再放太监进来,休怪我不客气。”
何忠厚腹诽道:原先男人进宫只有做太监,现在明摆着有更好的路,谁闲的没事给自己来一刀。嘴上却是没口子的赞管平波仁德,有上古君子遗风。
拍马屁是太监的日常,管平波没放在心上,交代完何忠厚,又瞪回雪雁:“你倒学会先斩后奏了。”
雪雁知道自己惹管平波不高兴了,辞官是一回事,被撤职又是另一回事。但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只得做个不听话的丫头。
管平波重重的叹了口气,后勤的事,陆观颐生前不知担了多少。雪雁多年来,没犯什么大错,却也没什么建树。按后世的说法,纯属入职早,然后被龙卷风直接卷上了天,自身本事是有限的。否则何至于被区区张力行打击到缩回乌龟壳里。如今陆观颐离世,管平波不欲镇抚部权力过大,后勤必须得有能担的起事来的人。遂问雪雁:“你觉得谁来接你的位置好?”
雪雁道:“论忠心,乃是紫鹃;论做事有条理,还当是侯玉凤。”
管平波嗤笑:“侯玉凤怎么就不忠心了?你这话说的,好似紫鹃除了忠心,再没别的好处了。”
雪雁客观的道:“侯玉凤小心思太多。”
“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人可用?”管平波心里默默的过了遍后勤部的情况,为避免闹出什么乱子来,当机立断的道,“那就侯玉凤吧。”
雪雁担忧的道:“陛下,你不觉得石竹出身的人,权力太大了么?”
管平波没好气的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你既操心不到点子上,就省省心吧,蠢丫头!”
第304章 出继7月21日第一更
第101章 出继
雪雁被说了个无言以对, 只得沉默。管平波挥挥手,把雪雁打发走,独自倚着窗, 看着外面只剩残花的梅树, 蓦地想起那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随即低低的念道,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 一抔净土掩风流……七七之日出殡, 骨灰当真收在坤宁宫?”
管平波收回视线,靠在软枕上,望着天花板出神。虎贲军英烈的葬礼,极重庄严,但很少有办的时间特别长的。陆观颐停灵四十九日,外人只当她不舍得,实则乃权力交接的要紧关头,甩给了太监筹办的结果。之所以没有提出反对, 还有做给孔彰看的意思。孔彰此人此生, 吃亏就吃在重感情上。明知道哪条路更宽广, 偏偏下不了狠手, 最终到哪处都落得个忍气吞声的结果。当年在陈朝是,在梁朝亦是。却又偏偏是这份重感情,在人命贱如草芥的时代, 显得十足的珍贵。
手抚上脖子,窒息的触感记忆犹新,但管平波生不出丝毫痛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居然真没舍得杀她,妥妥是真爱啊!她有些理解后世的成功人士为何喜欢傻白甜了。高处不胜寒,每天面对的是海量的算计,回到家里再不必勾心斗角,确实挺放松的。毕竟肯托付真心的聪明人可遇不可求,就算遇到了、求到了,还很有可能中途被老天给抢走。想到此处,管平波郁闷的翻了个身,不再想让她糟心的感情生活,心思转到了朝堂上。
以女子之身荣登宝座,看起来很顺利,其实不然。以现下的通讯情况,消息只怕才将将抵达江南郡。待到消息慢慢传开,江南、浔阳、江淮几郡的读书人是必然要作乱的,她一手土地改革,一手科举改革,相当于扛着工兵铲,直接铲断了他们的根,不炸才怪。而虎贲军旧年三郡么,也最好警醒些。南边的半壁江山绝不可能真的太平,现在仅仅只是来不及反应而已。江南的土改,只怕有硬仗要打。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掀起帘子进门,柔声细语的道:“陛下,楚王殿下求见。”
管平波回过神来,道:“进来。”
须臾,咸临裹着大毛衣裳跑进门来,跪在榻前,扑到了管平波怀里,带着哭腔道:“妈妈不要我了么?”
管平波惊愕的道:“旨意早颁了,你今日才来闹脾气?”
咸临哽咽的道:“方才宫里的太监请我出宫,我不要去跟伯母住。妈妈,我不跟姐姐争皇位,你好歹留下我。”
管平波在咸临额头上弹了个镚儿:“就你个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肯起床的小懒猪,居然有脸说出争皇位的话来?哎呦喂,可稀罕死我了。”
咸临没理会管平波的玩笑,忍不住抽泣起来:“妈妈,我不当楚王,我什么王都不当,你别丢下我。他们说我不是你生的,所以你不要我。”说着伸手抱住管平波的腰,“妈妈,妈妈……我不记得亲娘,我只记得你,别不要我。哇!!”
管平波:“……”十二岁的亲王,能不能别干六岁孩子的事……
咸临顷刻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管平波不理会,预备等他哭够了,冷静下来再谈话。哪知咸临简直是个哭包,足足两刻钟都不带歇的。合着多年的骑射学的,尽锻炼肺活量了。
直到孔彰回来,咸临还没有止住哭的意思。偷偷用眼缝看了看管平波平静的脸,顿时调转码头,飞扑向孔彰,抱着大腿就哭道:“妈妈不要我了,妈妈要把我赶出家门了。孔师父……啊……不……呃……”咸临憋了半日没想起来该怎么称呼新出炉的后爹,也不知怎地,福至心灵的喊,“父王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