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节
源赫阴测测的笑道:“阿速卫那块,总有牧民只认丘敦家的。全杀了不好邀功。”
丘敦氏强悍百年,在草原拥趸不少。阿伏于啧啧称奇,源赫确实被汉人带坏了。弄两个傀儡,便于管平波的统治。的确是邀功的好物。
战场渐渐平息,李恩会骑着马,悠然至跟前,与两位老熟人问好。
金主是不好得罪的,源赫与阿伏于纷纷回礼。三个大男人彼此恭维,满是战胜方的志得意满。
“李恩会!”图门宝音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互相吹捧。
李恩会下马,走道了图门宝音面前,拱手道:“见过阏氏。”
图门宝音面无表情,只用浑浊的眼望着李恩会:“我要见孔彰。”
孔彰自幼常伴图门宝音膝下,感情深厚,李恩会自然尽量满足她的合理要求,遂道:“郡王不日回京,我带阏氏去应天如何?”
图门宝音萎靡的闭上眼,应了声:“好。”
第351章 凯旋8月24日第一更
第148章 148凯旋
叮铃哐啷, 木栅栏的铁链在响。伊德尔望着玻璃窗外千篇一律的风景出神, 没有回头。
孔彰把托盘放在了桌上,轻声道:“阿爹, 吃饭了。”
伊德尔没理会。孔彰转身过去, 把铁链锁好, 然后默默的打扫起了房间。这里是主船上的一间卧室改造的囚笼, 从行船的条件来说, 是相当舒适了。
为了不让伊德尔感到难受,孔彰没有在他的手脚上绑上镣铐。伊德尔也相当配合, 从不靠近门口。以他七十多岁的高龄, 年轻时再是勇猛, 也不可能逃得出去。且孔彰能到今日的地位,定然思虑周全。内松则会外紧,何必给彼此增加可笑的麻烦。
屋子每天都打扫,孔彰很快收拾妥当,回头看见伊德尔还没动饭菜, 问道:“不合口味么?”孔彰知道伊德尔讨厌吃鱼,于是解释道, “今日只有鱼, 我已经剃骨了, 阿爹放心吃。”
伊德尔:“……”
孔彰见伊德尔还不肯动筷子,哄道:“我们进吴郡了,很快能买到羊,我回头给你烤羊肉吃。今日先对付一下吧。”
伊德尔糟心的看着孔彰:“你是想说我治下百姓连羊都养不起么?”
孔彰岔开话题道:“鱼凉了不好吃, 腥的很。”
伊德尔摆摆手:“老人家胃口差,你当我是二十年前。搁着吧,我饿了再吃。”
孔彰便端起托盘,走到栅栏门口,把碗一个个的递给外头的守卫,嘱咐道:“放灶上热着。”然后回头道,“你饿了就唤人。”
伊德尔终于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彰哥儿。”
“嗯?”
伊德尔再次叹气:“你确实不是我亲生的。”
“呃?”
“我生出来的没有这么傻的。”伊德尔无力的靠在被褥上,“傻孩子,管平波是帝王,我也是帝王,我比你了解她,你折腾个什么劲儿?”
孔彰沉默。
“活着的我比死了的我更有意义。”伊德尔继续道,“但活着的我必须是对她俯首称臣的我。否则我便是草原的希望,便是麻烦。可我跟你说过了,我伊德尔此生,除了父母亲长,从未向谁跪下过。”
孔彰抿着嘴,不肯说话。
伊德尔笑道:“当王公的日子,多么潇洒?而回到草原上,满目苍夷。你说你大哥会怎生恨你?草原七大部族,旁的本事没有,还能掀不起点造反的浪头?你求情,我不死,是不是给了他们希望?管平波不是你,她没有你傻,她会权衡。你的父亲是父亲,她手底下的战兵就不是父亲了?若因我活着而叛乱,因此死的战兵算谁的?为帝王者,当果决、当无情,当看大局,而不会仅仅考虑儿女情长。”
良久,孔彰道:“大哥死了。”
伊德尔脑子嗡了一下。
孔彰道:“李恩会正护送阿娘和侄儿侄女们过来。”
伊德尔震惊的道:“李恩会截住了布日古德?怎么可能!他才五千骑兵!怎么可能截住数万大军!?”便是局部战败,也不可能死到主将的头上!除非……
孔彰很快给了答案:“全军覆没。”
伊德尔顿感天旋地转,强行镇定道:“乌云达赉呢?”
孔彰没敢说。
伊德尔厉声喝道:“说话!”
“没找到。”孔彰撒了个小小的谎,决定过几日再告诉伊德尔找到的是尸体。
伊德尔颤声道:“丘敦家完了,是么?”
“嗯。”
“草原还剩谁家?”
“莫葫芦和阿伏于。”
伊德尔想了半日,突然哈哈大笑:“李恩会截不下布日古德,莫葫芦才能。他叛变了,投靠了你们!好计谋!你们女皇陛下好计谋!金钱腐蚀人心,大宗贸易,布局数年,为的便是今日。好!好!好!如此心机深沉,我输的不冤枉!”
孔彰客观的道:“草原的制度,很难齐心协力。”
伊德尔的眼里渗出泪,却没落下,不多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父子两个,静静的对坐。船只飞快的滑过河面,越过边境,入了吴郡。伊德尔闭上了眼,再没心情看窗外的风景。天色渐暗,身心俱疲的伊德尔发出轻微的鼾声。孔彰搬走床上的小方桌,将人轻轻放下,掖好被子,悄悄退出了屋外。
甲板上的冷风吹的孔彰半长的头发乱舞,伊德尔说的道理,他心知肚明。但他想去赌一把,或许天下归心时,心情愉悦的管平波能更宽容呢?姜戎已掀不起大浪,求一个软禁终身,应该有几分希望。他不是皇后,而是郡王。入京后,会有辽阔的府邸。给伊德尔养老是够了。窦怀望没有被杀,伊德尔或许也能安然度过时日不长的最后时光。
打了胜仗,将兵返程;抽调来的基层官员和窥见商机的商户北上。运河上密密麻麻的交织着船只,热闹非凡。路过个不知名的码头,依托运河而生的船家与岸边的小商贩,欢声笑语的卖着各色吃食与日用品。夕阳西下,孩童在岸边无忧无虑的嬉戏追逐。欢笑、尖叫、哭闹与小贩们的吆喝、卖唱女的琵琶混在了一起。孔彰闭上眼,用心感受着这幅胜过所有传世名画的风景。犹记得去年收复吴北时的满目荒凉,短短一年,竟能养出如此的勃勃生机。此处远比不上潭州码头的富庶,但他相信,那样的日子会以他想象不到的速度到来。
又四日,船队抵达了应天。四日内,伊德尔的精气神荡然无存,呈现出了老态龙钟的模样。孔彰替他梳头,花白的头发一把把的往下掉。
“郡王!”门外亲兵来报,“陛下已出宫,于城外列队郊迎。”
孔彰快速用发带缠好辫子的末端,柔声对伊德尔道:“阿爹,我会尽力斡旋。你……好歹等着见阿娘一面。”
伊德尔颓然的挥挥手,孔彰转身出了船舱。船只明显的在减速,不一时,彻底停下。孔彰带走的将兵足有七万,留守旧都三万,还有四万人。不可能都下船去见管平波。所谓皇帝郊迎,乃走个过场,彰显皇帝的礼贤下士。整个船队安安静静,只有主将与部分基层军官依次下船,往管平波所在的方向而去。
船舱内实在太过安静了,伊德尔昏昏沉沉的睡着。忽然,船身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将伊德尔从梦中惊醒,感到一阵压抑不住的心悸。就听外面欢呼道:“陛下回宫了,靠岸靠岸,下船回家了!”
“急什么!排队!轮到我们且早着呢!”
等待并没有影响将兵们的好心情,岸上渐渐聚集了许多人,各地的方言此起彼伏,皆是喊亲人的名字。船上军纪所限,不能回应,但他们每个人都已是笑逐颜开。
俘获的姜戎将领被押出了船舱,塞入了囚车中。不知哪个角落里爆发出一声痛哭:“爹!!陛下给我们报仇了!”
这声痛哭仿佛点燃了炸药桶,北方逃难来的遗民几乎同一时间嚎啕大哭。过往的苦难、家破人亡的愤懑,都在哭声中肆意宣泄。原本以为被折磨的麻木的心,原来只是假象。伤口还是那么大,鲜血淋漓,未有半点愈合的痕迹。
紧接着谩骂铺天盖地的袭来,伴随着小石头,砸向了囚车。伊德尔没有被拉出去展示,而是坐在马车里,感受着汉民刻骨的仇恨,轻笑。百姓从来不关心上头的皇帝是不是异族,因为他们能否安稳度日的原因,从来只跟地主直接相关。若说北方边境的汉民被他们数次打劫,因此憎恨的话;东面的惨状怎么也恨不到异族头上。没有陈朝的腐朽,他没有任何可趁之机,且他试图推行的均田令,最终毁在了汉人豪强手里。如此结果,只能说是管平波的渲染。不把异族的残暴描述的淋漓尽致,如何能体现出她收复江山的赫赫功勋?千古第一女太。祖,确实卓绝!
在百姓的激愤声中,囚车抵达了监牢。到了京城,孔彰很难再给伊德尔太特殊的待遇,一样被关进了监牢。只他是单间,且虎贲军素来喜洁,囚室里干干净净,地上铺着干燥的稻草,竟比寻常百姓家还舒适几分。哪知他才疲倦的坐在稻草上,门外的守卫就吆喝起来:“你们记着规矩,要保持屋内整洁。每日轮流打扫走廊、洗碗洗筷子。谁负责的区域搞不好卫生,皮鞭伺候。不想干的没饭吃,爷爷家不养闲人!下面,我念一下排班次序……六月初七丘敦氏伊德尔、六月初八贺赖氏巴音毕力格……”
伊德尔:“……”算知道孔彰为什么收拾房间比女人还利落了……这特么是当年被抓时练的本事吧!?
福宁宫与各军营大摆筵席,庆祝勇士们凯旋而归。席间欢声笑语,林望舒等人都生出了些许不真实感,这就要回京了?
甘临与方墨轻轻碰杯:“怎样?技艺又精湛了几许?”
方墨随意笑笑:“道阻且长。”
甘临笑道:“妈妈能荡平九州,并不在武艺有多高强,而是有效的统领四方。”
方墨知道甘临过来寻他说话是为了什么,无奈的道:“殿下,小殿下尚且年幼。”
“我不年幼了,我该说亲了。”甘临低声游说道,“古来圣手不知几多,大夫却依旧卑微。太医院正,至高五品。就如战兵,陈朝是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到我们梁朝……”甘临轻笑道,“学里的尖尖,谁能不为入伍当兵洋洋得意?没有好处,便没有尊严。战兵是,大夫亦是。上有所好,方能下必甚焉。再则……便是你做到了宛如华佗转世,你敢给妇人接生么?丞相家的公子,败坏的起这个名声么?”甘临耳语道,“足够强悍,女子可为皇;足够位高权重,方可驱逐一切魑魅魍魉。你仔细想想。”
方墨点点头,举杯道:“谢太子垂爱,容我思量几日。”
甘临笑靥如花:“好哥哥,我等你答案。你……莫让我失望。”
第352章 造谣8月24日第二更
第149章 149哀求
宴席一直持续到晚上, 管平波携孔彰回到福宁宫, 洗漱毕,换了家常衣裳, 才得空好生说话。
两人分别数月, 自有许多私房要讲。何忠厚带着满屋宫女太监, 退到了屋外。屋内的冰盆驱散了炎热, 屋外的虫鸣便显得尤为的惬意。然孔彰紧皱的眉头, 始终没有松开。
管平波抚上孔彰的眉心:“怎么?见了我不高兴?”
孔彰深吸一口气,千言万语, 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前线隔几日就有军报往回传, 各地大捷, 理应欢天喜地。唯有伊德尔之事,能让孔彰烦心了。管平波叹道:“他还是不肯投降?”
孔彰低声道:“源赫截杀布日古德,若不依附于陛下,恐难在西垂生存。其余部族皆无头领,将来只能一盘散沙。姜戎已无威胁, 不知陛下能否……”
管平波抬手截断了孔彰的话,平静的道:“我需要四海归心。”
“如今你已是众星拱北, 还不够么?”孔彰道, “你高瞻远瞩的兴建教育体系, 天下读书人皆为你的喉舌,谁还敢质疑你的权威?”
管平波无奈的道:“伊德尔是皇帝。”
孔彰垂下眼:“他都没几日好活的了。”
“他要活着,你定倾尽全力供养。可是……”管平波直视着孔彰的眼,一字一句的道:“孔彰, 你不止是将军,不止是郡王,还是皇子的父亲。你的一言一行,下面的人都会有无数种解读。谭将军英灵在上,虎贲军与姜戎血海深仇,你善待伊德尔,我如何向麾下万千将士交代?”
道理孔彰都懂,他几千里水路,该想过的都想的明白,可心里实难接受。伊德尔的部众屠杀平民时,他恨的牙痒痒。待他落难,难免忆起幼年时光。他和迦南,是伊德尔最宠爱的两个孩子。虽然宠爱源自于女儿女婿并无继承权,但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昔年,谁敢擅闯王庭?唯有他与迦南,敢在大殿里嬉戏。吹胡子瞪眼的单于骂的震天响,到底没舍得收拾过,所以他们有恃无恐,所以伊德尔所有的庶子,皆要避他们之锋芒。孔彰抓住管平波,怔怔的盯着她,希望她能网开一面。
管平波回避了孔彰的目光。
孔彰心底一凉,抓住管平波胳膊的手颓然放开,缓缓跪下:“陛下,我求你……”
管平波一言不发。
“除了孩子,他们是我仅存于世的至亲。”孔彰满脸哀求,“李恩会的母亲与继父不知所踪,莫日根的妻儿遍寻不见。西垂数年征战,没有单于的庇佑,孤儿寡母,早已尸骨无存。陛下,单于对我,有再造之恩。纵然我不喜他的残暴,然我与他的父子之情,无异于亲生。”
管平波道:“我与元洲,亦情同手足。”
孔彰苦笑,一个头磕下去,“臣愿挂印辞官,以求陛下海量汪涵。”
管平波盘腿坐在了地上,揉了揉孔彰的头发:“起来吧,你讨厌跪我,我知道。其实我也不大习惯被人跪拜。”
孔彰的手抓着地毯,不肯松开。
管平波叹了口气:“不提谭元洲是我此生难消之痛。李恩会此番有大功,然他的计谋能执行,离不开张群的殚精竭虑。朝中无人,我欲让张群入阁,你说伊德尔温柔乡里泡着,张群怎么想?”稍停,管平波又道,“草原王自有傲骨,我理解。不为了他,你日常都恨不得对我直呼其名。我亦曾在窦宏朗脚下匍匐,那般屈辱,至今铭记于心。我不愿朝任何人跪拜,所以不择手段做女皇。可是成王败寇,我赢了,他放不下尊严,就得去死,这是规则。不是你交出兵权,乖乖呆在后院里,就能左右。何况,你的异族长相,本就叫人忌惮。如果我愿意,对你卸磨杀驴不说轻而易举,至少要比捋下张金培容易的多。你辞官没有意义。”
“要么,伊德尔金銮殿上对我俯首称臣;要么,我拉他去刑场,就地正。法。”管平波道,“我自问不算刻薄的帝王。看在你的份上,没有诛他九族,没有肆意凌。辱。他愿投降,我让他温香软玉里活;他不投降,我让他堂堂正正的去死。如果我仅仅是你的妻子,大可以陪你一起骂御座上的人冷酷无情。可我还是皇帝,我还要考虑满朝文武的心情。孔彰,北方生灵涂炭、伊德尔罪行昭昭,我已经尽力克制满腔杀意,别让我太为难,好么?”
孔彰抬起头来,扑倒管平波,狠狠的搂住了她的腰。管平波任由他抱着,听着他的泣不成声。